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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驾驶着我的宝来,从安康出发,沿着包茂高速一路向南行进;当道路在我的面前遇山开洞,遇沟架桥;当风在窗外霍霍有声,巴山以不同的姿态向我迎面扑来,又迅疾地向后退去,我确信,我仍然走在巴山的皱折里,即便手机显示,我已进入四川地界。 这些山,高大、清峻、奇崛、硬朗,在五月的阳光下,闪着绿色的光芒。房屋们,像筑在树上的鸟窠,择枝而栖,让这一片浩莽无际的沟壑山岭顿时有了亮色。蜿蜒的小路,像一根根绳索,串起房屋与庄稼、河谷与山岗、山里与山外。这些,我所熟悉的事物和景象,在巴山北坡,它们以故乡的名义存活在我的记忆中,它们还将以屹立不倒的姿态长久地存活在我无法看到的更遥远的未来。 巴山北坡,有一个叫岚皋的小地方,清朝宣统年间,我的祖先从两湖一带迁移至此,迄今已传六代人,历时百余年。 乡下的老家,承载过我的童年。我还能记起它早年的样子:三月的晨风里,姐妹们肩挎竹篮,头顶阳光,从东山追到西山,将鲜嫩的茶叶一枝一瓣从茶树上掐下来,丢进筐里;兄弟们在飘着雨丝的黄昏,将一捆捆从山林里打下的柴禾,抬着扛着,搬回家中。还有田坎边紫色的桑葚,门楣处筑巢的燕子,玉米地里甜得透心的苞杆……大年三十夜,家家门头的灯笼最红最亮,古色古香的造型,别致优雅,人见人爱。孩子们一群一伙,放鞭炮,打纸牌,呼进涌出,其乐融融。那年月,让我感受最深的是老家大院节日里呈现出的吉祥和温暖,那些温暖,曾伴随我的童年,一点一点长大。 当然,也有过悲痛。悲痛始于一个黑色的夜晚。是我的祖母不在人世了。她身着盛装被人们抬到后山埋掉。二十年后,我亲手将父亲掩埋在更远的另一座山梁上。在岚皋,方圆五十里地,还有我的舅舅、伯伯、姑姑、姨姨们,他们也都长眠于此,再也无法走出岚皋的地界,巴山的地界了! 除了大山,家乡岚皋还有三条穿境而过的大河,一条名叫岚河,轻舟慢摇、岚雾缭绕的一条河,发源于平利化龙山,流经平利八仙、岚皋花里、县城、佐龙,自杜坝注入汉江瀛湖;另一条源于岚皋与重庆城口交界的巴山之巅,名叫四季河,春夏秋冬,四季长流,在水围城岚河漂流码头汇入岚河;还有一条河位于岚皋西部,同样源于大巴山,河流没有统一名称,随流经地域各喊各叫,从上游至下游分别叫横溪河、小沟河、石门河、民主河、大道河,经大道镇流入汉江。三条河,均归入汉江,归入大海。大海,是所有河流最后的归宿,也是唯一的归宿。 家乡的河流,在我的心中,是一条长长的青藤,缠绕着乡情,解也解不开;家乡的河流,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连接着我的前世和今生。 父亲在世时,曾站在家门口,指着远方的一座大山对我说:你不是想知道山那边是什么吗?那得靠你自己去走,走过去,翻过去了,你就什么都知道了!可那些山,高大、险峻,层层叠叠,绵长而悠远,令人望而生畏,岂可轻易翻越?但我终究是翻过来了,一步一步从山里走向山外,从县城走到了省城。只可惜,父亲没有看到这些,原本,我是为了走给他看的。如今回头再看那些曾被我走过的巴山,仍觉有许多迷茫。我不能说对它不够了解,毕竟在那里生活了三十多年,但也不敢说对它的了解有多么透彻。在我的眼中,家乡的大巴山,如同被壳叶包裹着的玉米棒,剥开一层,还有一层,深不可测;又如一颗即便砸开、里面也是布满沟壑的野核桃,需用针尖,才能挑出深藏其中喷香的美味。 每年春节,都还是要回去的,纵使那条通往小学的道路已被河流改变了方向,无从辨识;纵使亲人坟头的蒿草,长了又割,割了又长;纵使再也找不见当年盛装青茶的竹筐、燃烧殆尽的柴禾,以及老家门楣朦胧模糊的大红灯笼……龙潭里裸浴的身影还在,小沟里摸鱼的笑声还在,岚河里摇船摆渡的喜悦还在。可什么东西不在了呢? 汽车在崇山峻岭中穿行,路过紫阳,与家乡岚皋的土地擦肩而过,没有停留。这一次穿越巴山,我是一个真正的过客,一个对我的人生而言再也回不去的过客!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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