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离开汉江,驶入支流洞河,再行一会儿,我们舍船上了岸。沿着一条蜿蜒迂回瘦骨嶙峋的盘山石径,一步一步地攀爬。
山垭口,一个小店,几户人家。一位一袭青衣,脚着船形鞋的秀发女子在柜台前的公用电话呢喃着什么。院屋坎上,石崖上新开凿的一条乡村公路拐了一个弯,顺着山势向上弯去。信步着去,信步着语,迎我们的单姓汉子与我们搭讪着话语。
公路下,一条溪沟抛着白色的水帘,在荆棘、杂草中跳过一滩又一个滩。我问道:“村名何谓水磨沟,是这溪沟边早年有水转动的木轮子磨坊吗?”汉子茫然着。
这悠远的时空,旷野的山谷,幽深的溪沟,咋会没有先人们的遗迹和留给后人们的故事呢?片刻后,汉子说话了:“水边的磨房?我不知道,或许没有,或许太早了,没听谁说过。不过,我们村里的老人们常说,这沟边早年有条蟒蛇,还吓死过人。”
这空旷的山谷或许就真能孕育出这样的故事。汉子继续说道:“听说是北京来的几个大学生,在这沟边搞地质勘探,累了坐在枯树根上歇气,楞不知尻子下面的树咋会动了,一看,是条大蟒蛇,学生们吓得就跑,有个女娃脚下没踩稳摔下石崖就死了。”
叹着气,都不再言语了。这故事,听过一遍,永生也都记住了。走过一段石崖,穿过长长的一片椴树林,路边开始出现一块又一块桑树园,再后来,又出现一块又一块桔园。汉子说:“到村里了。”
上上下下的石级小路,错落有序的石板小屋,家家门前搭着爬着枝蔓的架棚,棚上缀满着葡萄与放着黄色小花的苦瓜、丝瓜,绿荫锁着户户的门扉和窗牖。
村人们皆音轻质柔,婉约、亮丽,有如歌谣,携着江南人的语韵。闲谈,村人们说,先人们是嘉庆年间从江西迁移到这儿的。天地悠悠,岁月悠悠,源远流长、亘古不变的口音让人感受到了远古之风,元初之气。
村人房屋皆毛石砌墙,板石盖顶,墙极整齐端正,顶则平稳光亮,厕所、猪圈竟也砌修得精巧别致,青石条台阶,一户连着一户。细看,地畔相通,房舍相连,有围墙,有门楼,有祠堂,屋舍破旧,有的已斑驳圮坍,但古砖夯土遗痕犹在,描画着先时连环宅院的辉煌。
村人大都姓单。建筑群人称单家院子。院内屋舍成群,曲径通幽,院外坡宽地平,溪水流淌。宅院毛石砌墙,没有小石支垫,没有泥灰沾结,不斜不歪,端正牢实,两层楼高的老屋门窗已腐,墙体却屹立安然。
惊讶于石墙的古老和坚固。一长者道:“知道当地这句古话吗?‘曹家的翎子,卢家的女子,单家的坎子’。曹家做官人多,卢家的女子漂亮,咱们单家的石头干坎子砌得这叫一绝,名声大着呢!”
聚族而居的大院,书写着历史的厚重,展示了岁月的风雨。如今,单姓后代大都走出大山入城居住了,有的成了富庶商贾,有的做了学问,还有一位承继了先祖的技艺风范,进城任了城市建设局的局长,把历史的怀想,先人的志向,穿越时空,展示在了今天的高楼林立中。
夜晚宿在一精神矍铄、红颜皓首的长者家中,室内摆设有序,铺陈洁净,农舍石屋,四壁字画琳琅,有股书卷儒气。显眼处,木格窗棂下的窗台上摆放着一个平底方盘,里面盛着清水,坐卧着一尊尺许大小的石人。半歪半躺,大大咧咧,就像在自家后院里晒着太阳,吸取着生存生活的原动力,守着一方纯静的气脉。老者说,石人是30多年前修房挖地基时挖出来的,单姓人叹为神奇,视为族人的图腾,宗教般虔诚地供奉至今。瞅近细看,石人天然长成,鼻、眼、嘴、耳皆有,尺度合宜,凸凹有致,形似,神似,泛漾着一种神秘的色彩,让人似乎置身在生命之初春的某个驿站,弥漫着一种混沌的冥冥之气,触摸着半凝固的宇宙之魂。
在石人面前,我傻痴痴地站了半天。
石人,没有疆域,没有语言,然而却悄没声息的繁衍至今。面貌谦恭,平静如水,诠释着生命,长存着永恒。
人进化而来。石人呢,有孕在身在哪一年?在这个世界上,历经千年而不衰的东西并不多见。石人,便是一个!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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