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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潼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自然是80年代中期庆山寺塔地宫所出的金棺银椁。只可惜,法门寺地宫的发掘,使得这里多少显得有些黯然。更何况,馆外一箭之地,便是大名鼎鼎的华清池,而八公里外的兵马俑坑,则更使这小小展馆彻底失色,成为被大多数游客遗忘的角落。
出差之便,又回到西安。稍有空闲,再加上年初购买的通票,终于让我下决心把这里列入了计划。本打算在去兵马俑的同一天,结果看过古代体育文物展时候便已不早,于是在第二天,又坐上306,一路向东,到这多次经过却一直没有来过的地方瞧瞧。
阳光很好,博物馆朱红色的柱子便也显得鲜亮。但细看去,二十多年前建成的仿古馆舍其实已经苍老。一进门,迎面是横列于前的主展馆,上下两层的正中,分别挂着“周秦汉历史文物”和“庆山寺地宫珍宝”的匾额(确切文字已不记得)。展馆的两端分别向前垂直延伸,与大门两旁的碑廊合围成一个不大的院落,使得院中两两相望的一对小亭和石刻狮子,也显得体量颇大。主楼的延伸,左手边稍短,或许是办公场所,右手边稍长,则是另两个一楼一底并且也挂着牌匾的小展厅,其实也可以说是另一幢独立的小楼,只是与主楼有回廊相连而已。
回看大门两旁的碑廊,为数不多却又多有残缺的造像碑刻两两相对,一字排开。似乎右边廊下都是造像和经幢,左边则是碑刻。
造像中只有最外侧两尊之一的立佛比较完整。缺失了说明牌,看样子大约是北周至隋的遗物。旁边的坐像没有了脑袋,但体态衣纹刻画生动。印象深的则是他的一双赤足,不知是石材尺寸所限还是工匠有意为之,并没有靠在座脚边踏实在地,而是脚尖朝下,虽然有似乎莲座的部分承托,看上去却像是松松地垂着,显得颇为悠闲。只可惜没了头部,怎样的表情只能依靠想象了。接下来的,一个是天宝年间的白石天王残躯,首足皆无,却不妨碍健硕的躯干扭转出气魄,与之相对的经幢,和旁边紧挨着的另一个一样,周身密布着工整清晰的文字。怎奈不通佛法,也就没有耐性细看。余下靠近大门的,则都是北周前后的石座,座上的造像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底座上标了名姓的线刻供养人仍旧恭敬地侍立着。石座的角上,本都雕着狮子,如今,有的完全消失,有的残留着小小的突起。只有两个幸存的,却不同于常见“立正”式的威严蹲坐,而是颇有些搔首顾盼之姿。
再去看另一边的碑刻。一通光绪年间重修临潼某官署建筑的碑记紧挨大门,相对的残碑上则是于右任的题刻,乍一看是“革命公园”,还奇怪怎么从西安城里跑到了这里,再一看却是“革命纪念公园”(也只是印象中的文字了),便不知是否为同一处。而旁边一通不留“天地”的小碑本已略过,瞥见的文字却满眼熟悉。再一回顾,说明牌上写着是冯玉祥的建国言志碑。时间充裕,便将碑文记录如下:
我们一定要把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扫除净尽 我们誓为人民建设极清廉的政府 我们为人民除水患 兴水利 修道路种树木 及做种种有益的事 我们要使人人均有受教育读书识字的机会 我们训练军队的标准是为人民谋利益我们军队是人民的*(应为“武”字)力
冯玉祥
中华民国十六年 县长田如琳立
为查所缺的文字,在网上搜索一番,却知这碑并非孤本。河南千唐志斋保留着内容相同的一通,称作冯玉祥施政纲领刻石,也是1927年所立,只是落款换成了“新安县长来清汶立”。河南淇县、山东泰安和菏泽也分别存有1928年、1929年等年份所立的同文石碑……碑文虽则平白,对百姓来说也熟悉不过,却也是多少代尚难尽现的奢求了。
旁边高大的两通是唐碑,一个已经记不得内容,另一个却因为字体的关系,多看了两眼,也刻意记录了名称——天宝八年常允逸神道碑。碑额是细劲的篆书“大唐故内给事常府君神道碑”,楷书的正文,挺拔俊秀,居然颇有瘦金体先声之意。只可惜拓印磨损,再加上逆光,因此读来费劲,也看不清书写者谁。又不知哪里的好事之徒,用不知什么白色的东西,在碑的中段每行一次涂抹一字,形成一列斜向的白色文字。反差之下,使得其他文字更难以辨识了。回来上网再查,也看不到常允逸的名字。想想也是,一个宦官,即便生前显赫一时,身后有石碑留存千年,但再详尽的褒扬记述,又有谁会多看一眼呢。
再往前,都是北魏至唐的造像碑。有一通甚至在阴阳两面和两个侧面均各有一佛二菩萨二弟子的上下两龛,只可惜头部已经人为损坏,可以想象的是,如果保存完整甚至大体完整,该是何等精美。而其它只有每面一龛或者正反两龛却保存相对完好的那些碑石,在这里只有灰头土脸地立着,若换了地界,恐怕多半儿会被请入厅堂,在精美的展台和考究的灯光衬托下焕发出光彩吧。
从碑廊出来,正挨着小展厅一楼的入口,黑洞洞的室内,中间排列着几尊高大的兵马陶俑,两边相对摆放着一对跽坐俑。乍一看平凡,再看说明,这却是兵马俑70年代发现之后出土修复的最早一批实物。与留在秦俑馆日复一日万众瞩目的那些同伴相比,它们恐怕要寂寞得多、清闲得多。
楼上的陶俑展,涉及的时代从汉唐直到元明。虽然多是经过拼接修复的残件,且已退却了曾经鲜艳的色彩,比不上历史博物馆等处的珍藏,但细细看来,也非一无可取。一对出土于新丰的抄手立俑,面貌娟秀,眉目如画(本来就是画的,呵呵),其生动并不亚于阳陵等处的出土。只是被称为男俑的那一尊,在我看来,除了尺寸稍高之外,与旁边的女俑实在没什么区别。唐俑之中,除了常规的射猎出行以及畜禽之外,也有两尊小巧的打马球俑,与历博收藏的那一对相似,如果姿势不完全一样的话,倒可以组成一队,共同展示了。元代的灰陶俑和旁边明代的家具明器,也与曾在历博和西安博物院“京畿遗珍·区县文物展”上见过的那些多有相似。
沿回廊来到主展厅,周秦汉历史文物展上,多是些艺术性不高的粗笨之物。略略看过,只有一件秦代的建筑构件,让人不由得停下脚步。这是一个铜质的长条形构件,主体细长挺直,两头可以看到向垂直方向延伸的残口,看上去像是门窗框架或者墙角的部分。不同成分的材质让花纹体现出黑、绿两色,虽不耀眼,却足可以让人怀想秦朝宫室建筑隐含在威严中的华丽。离开展厅的时候,又看到一组锈蚀严重的编钟,虽无铭文,花纹与以往常见的却多有不同,只是相机的存储卡忘在家里,贫乏的语言对此已经无能为力了。
楼下的庆山寺地宫珍宝自然是整个展馆的重中之重。
展品依照在地宫中的顺序一一展示。先是一通石碑,与照片中的拓片对照,却发现是没有明示的复制品。接下来以线刻花纹为装饰的门楣、门框、门扇和门槛,雕刻精美,应该还是原物,只不知是拓印过多还是照明的原因,反倒远不如悬挂其上的早期拓片照片来的清晰。满布纹饰的半圆形门楣上,一对分别演奏排箫和琵琶的妙音鸟相对而立,中间的莲花上涌出一个舞蹈的童子,并不很宽的底边上,分布着四只孔雀,在繁盛的花叶间顾盼,生动之姿,可以看出无名设计者画艺的高超。后面的门框和门槛上是同样风格的花叶流云。两个门扇上则是威武的天王,倚靠着夜叉侍从,只是那些线条细密而模糊,看起来着实有些费力。一对不大的三彩狮子姿态各不相同,正是大门内石刻的原型。引人注目的是一件铜壶,满身绿锈,独特的却是西亚中东的风格。把手、壶嘴和细长的底座相应,显得细脚伶仃。壶身的外观则是五个紧连的人头,看面容自然并非来自中土。虽然在佛塔地宫中出土有些奇怪,但或许是作为稀见的珍宝供奉佛祖的吧。
金棺银椁放在中间的展柜中。只可惜展柜太大,无论从哪一面看,与展品的距离都使人难以细细端详。另一个遗憾是,这里的布展与首博“紫禁城内外的竞技游戏”展一样,本想彰显华贵,却不想在过于夺目的金黄底色之下,展品本身却显出灰暗来。倒是放在莲花形透明容器中的细小舍利,因为在展柜最外侧,可以看得更加清楚。
后面还有地宫出土的其他器物和博物馆收藏的若干唐代鎏金小造像。但展柜对面被称为舍利精舍的复原地宫,显然对参观者更具吸引力。入口处立着与展柜中相仿的石碑,只是看不到正面,不知是不是原物。另外三面砖壁上,绘制着异域面貌的罗汉和婀娜的天女、菩萨,只是与对面展柜中残留着壁画的两三块地宫砖石原件比照,却无法找到对应的局部,使人不免怀疑,壁画的复原是否有些信马由缰。也可能是我看得不够仔细而没有找到相应的画面吧。
还存一丝幻想,便问带着几位游客从身边走过的讲解员。答案却是,地宫本身已经不复存在。所遗留的不过是在展柜中看到的那几块残砖。
展厅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游客前来,大概主要是那些一日游的团队,在博物馆解说员的热情带领下依次参观。讲到最后,都会提到展厅后面可以手捧舍利照相的舍利堂。见众人毫无反应,便又领到楼上继续参观去了。走出展馆,在楼侧面看那一组明代石刻墓圹、棺椁和墓志的时候,就有统一着装的小姑娘迎上来主动讲解,明显与前面的博物馆解说员不同,倒让人想起智化寺、东岳庙和真觉寺等处的作派来。一小段录音般的背诵之后,便顺理成章地将介绍引向对面的舍利堂。不明玄机,自然谢绝,对方也只得悻悻离去。
回到门口的碑廊又看一遍,灿烂阳光下,却见一众游客,在口中振振有辞的导游带领下,程序般地鱼贯而入,去摸那两尊根据出土三彩放大复制的石狮子。大约又是为迎合某些需求而杜撰出的新民俗。也明白了狮子扭转的头颈与抬起的前爪为何那般光滑油亮。……
其实想想,像这样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小小博物馆,不厚起面皮、不拒恶俗地想些招数出来,经营状况又该是何等艰难。指责或者耻笑,倒有些不忍了。
没有照片,便只有依靠罗嗦的文字留下记忆,以免再次遗忘。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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