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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腔是源于我们华阴市碨峪乡双泉村一带的地方小戏。我的老家是碨峪乡的坪塬村,在双泉村西边,离双泉也就七、八里路,不算远。
就像那些常年在华山脚下耕种,却没有上过华山的乡亲们一样,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碨峪人,我对老腔的了解,还是这些年的事情。因为市政协文史委员会要编撰文史资料《华阴老腔》,而我作为副主席,在政协机关又分管该专委会的工作,多次听文史委的同志汇报老腔资料搜集整理情况,并和老腔艺人有了数次接触,听他们谈了很多艺人艺事,还听了他们的演唱,我这才对老腔有了较为深入的认识,并被它老辣老道的唱腔所感动。
双泉位于我们华阴东北隅的黄洛渭三河交汇处,属秦岭支脉凤凰岭山麓半坡型地域。双泉土梁紧西边,有一道很深的沟壑,历来被称为碨峪。单从碨峪的“碨”字来说,因为与它搭配的词组很少,所以首先让我们联想到的,自然是“碨子”了。对远古时期的人来说,是要靠水来推“碨子”的,没有水,就无法提供较大的动力。“碨”和“峪”字合在一起,顾名思义,这个峪道当年一定水源充沛,遍布水磨,磨面作坊的规模应该也很大。双泉村南边,还有个高岗,地里的烂瓦渣特别多,村上的人都叫那块地方为“瓦渣梁”。后来呢,经过省考古队挖掘,发现了大量的“华仓瓦当”,我们才晓得“瓦渣梁”原是西汉京师粮仓遗址,至此,才多少对京师粮仓当时的规模、布局和码头漕运旧址有了一些了解。现在呢,碨峪河床的水早已干枯了,水磨也已寻找不见,挖掘过的“瓦渣梁”,也已长满了村民栽植的花椒树。抚今追昔,我的心中不免有些沧桑感。
老腔来源于社会底层民众的生活,又为他们的生活服务。大概是2000年前,在黄洛渭三河交汇的双泉一带,还有一座西通长安的水陆码头。当时,这里还开凿有通往长安的漕运渠道。码头自然是为京师粮仓专设的。河中船只自是往来如梭,码头也是人来车往,一片繁忙。码头上,除了贩夫走卒,达官贵人,还生活着一群处在社会底层的船工。因为运粮船只是逆水行进的,船工们要一人起头喊号子,众人跟着一起喊,一齐用力,肩拽纤绳,手摇船桨。于是,这号子就有了一种号召,一种合力。岁月流逝,几经演化,这一人起头喊号子成了一人主唱,众人跟着一起喊成了众人帮腔满台吼,木块击板成了乐器,黄河岸边有了老腔。于是,老腔成了戏,有了唱腔。
我是个好动不好静的人。最初接触老腔,应该是童年时候的事情了。在碨峪,村上只要有人过红白喜事,晚上就会从双泉请来艺人,在巷子里搭起台子,给村上的乡亲们演灯影。在我们华阴,一直把皮影表演叫作“灯影”,因为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没有电灯,艺人就在台子里面点盏清油灯,靠清油灯灯光映照出的皮影影子来表演老腔。双泉的艺人口中所唱的,就是老腔了,皮影只不过是一种表现载体,一种唱戏依托。那时,父母他们爱看灯影,我总是跟在他们身后,去凑凑热闹。依稀记得,那灯影台子,是用一块白幕布隔着,里面坐寥寥数人,每人身边都放着乐器——因为演戏时的灯光烘托得白幕布很是明亮,我们也把幕布叫作“亮子”。等天黑定了,艺人就开始唱戏。戏以三国故事居多,中间夹杂有“朕”呀“寡人”呀之类的词语,我听不懂艺人唱些什么,也就没有耐心去看。而在台下看灯影的,多是些老头、老太太,中年人很少,更不要说我们这些小孩子。我们在台子前跑来跑去,演出《三战吕布》之类剑戟交接、马嘶人喊的激烈争战场面时,我们才静下来,站在人群后面看一会。见亮子上的刘、关、张你来我往,神气十足,我们很是好奇,就想尽法子钻进后台,探头探脑地看那些艺人是如何挑动签子,把刘备他们挑得活灵活现的。正当看得忘我,遽然间,艺人唱得兴起,拿震木猛击我们头上的条板,“啪啪啪”一阵节奏明快的巨响,就惊得我们嬉笑着,一哄而散了。乡亲们请艺人来演灯影,点了折戏,还要点本戏,折戏多是捎带。本戏演出时间一般多为两三个小时。如果觉得艺人唱得好,过事的人家还会应乡亲们的要求,再点些戏,那演出时间会更长。记得很多次,我提前回家睡了一觉醒来,还能听到艺人底气十足的唱戏声。起身坐在炕上,等了一会,还不见父母回来,我又躺到炕上,迷迷糊糊睡去了……在梦中,那枪来剑去的争战场面,粗犷豪迈的老腔唱腔,铿锵悠远的音乐旋律,把大江和山河装入我的心胸,生出一股豪迈和无畏。
等我长到少年时,怀着对儿时观看灯影打斗场面的念想,竟着意选了个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的日子,约了村上的伙伴,穿梁越沟,步行五、六里路,来到双泉村,爬上了双泉南塬的瓦渣梁,找寻汉时的瓦当,再就是站在高岗之上,居高临下,去看挺拔峻秀的华山,看横亘塬区的凤凰岭,看波澜壮观的黄河河水,看油菜花开的碨峪河床。在回家的路上,从蒿草和荆棘丛中走过,闻着清新的花草和泥土气息,我的心中遽然装进了关中汉子的冷倔和苍茫。后来,我还和伙伴多次去过双泉一带,每去一次,都会有不同的感受。也正是在碨峪这片有着养育之恩的山水之间,我的身体一天天长高起来,思想也一天天成熟起来。
十六岁时,我参了军,离开了家乡。部队离家很远。正是因为远,我的梦里,总有父母和兄弟们的影子,有碨峪的山山水水,有老腔激昂慷慨的唱腔,有灯影亮子上英勇豪迈、马革裹尸的英雄……后来,回家探亲,我也陪父母他们看过一两次灯影。这时,才从大人口中知道,村上演的灯影分时腔和老腔。那唱腔委婉柔和的,是时腔,而唱腔激昂雄浑、铿锵有力,颇具阳刚之气的,是老腔。由此暗想,我从小以来,观看老腔演出的次数虽然不多,但在潜移默化中,融入骨子的,多是老腔激昂雄浑,铿锵有力的阳刚之气。
十三年后,我从部队转业回家,先在华阴县委组织部老干科工作,五年后,就在乡镇上干事,再后来,又去了土地局、市人大,最后到了市政协。这么多年来,里里外外,琐事很多。我一天天庸庸碌碌地忙活着,再也无暇去看灯影。不过,有时坐车回碨峪,路上见了唱老腔的艺人张喜民、张军民他们,还是要停下车来,和他们聊上一会的。因为年龄相当,加之同是碨峪人,我们很熟稔,交谈也很随意。从他们的口中知道,双泉的艺人自懂事以来,就耳濡目染,与月琴相伴,而待长大成人,又专攻老腔演唱,把弘扬老腔艺术看作了自己的神圣使命。就心而论,我对这些艺人们是很为敬重的。而这敬重,又引发了我对人生价值的思考,激励我坚定信念,风雨兼程,以求更好地生活下去。
因为是碨峪人,我对家乡的事也很是关注。老腔生于华阴,生于碨峪张家。老腔的辉煌,是在明、清两代,华阴境内有10多个班社,活跃在周边的陕西、山西、河南、甘肃一带。老腔的发展也有过困惑,特别是“文革”时期,班社被迫解体,戏箱被红卫兵收缴,许多极为珍贵的手抄剧本还被烧毁。待进入改革开放后,随着电视等传媒的冲击,老腔演出每况愈下,甚至中断。近些年,国家开始重视民间传统文化的挖掘和保护工作,老腔才得以走出濒危的萧条境地,加快了创新步伐。2006年5月9日,老腔成功参与了话剧《白鹿原》演出,轰动全国,蜚声海外;5月20日,国务院公布了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老腔名列其中;6月26日,老腔又在北京人艺中心和中山公园音乐堂联合举办的“老腔·秦腔·《白鹿原》原生态作品音乐会”上成功演出。至此,老腔很快红火起来。2007年,老腔又在“十四届群星会”上摘得了国家音乐最高奖项“群星奖”和“群星大奖”。老腔的魅力得到了社会各方的肯定和好评。
老腔作为一部由河运号子音乐化的戏曲经典,它老土老辣,让生活在都市中的现代人,为它古朴厚重的唱腔所陶醉,从而释放出了在心底积淀已久的浮躁和郁闷,找到了一种精神上的宣泄。随着中省各大报刊和中外电视台的宣传报道,很多人都知道华阴老腔,相应的,老腔班社出外演出活动也频繁起来。现在,张喜民他们很多时候,是飞机来,飞机去,去北京、上海等地演出不说,早前还去过香港,今年还准备去美国演出。老腔目前红得发紫,这是喜民他们所预想不到的。不可否认的,老腔现在已经成为华阴的名片,渭南的符号,陕西的亮点。
华阴老腔一直是双泉张家的家戏。民国时,因为发生过戏箱被盗之类的事,才有所外传。但是,经过数十代传儿不传女的宗族复制,到而今,华阴能唱老腔的,仅剩十来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而具有代表性的,也不过五、六个人,加上一二十个只能伴奏、不会唱老腔的艺人,全国懂老腔的人也不过三、四十人。老腔红了以后,尽管演出活动受到一些人的青睐,因此慕名前来求学,但是真正爱老腔,能潜心学唱的人却不多。老腔的生死命运,是和喜民他们这些农民艺人捆绑在一起。不能回避的是,随着喜民他们年事渐高,老腔的传承变成了一个沉重而又现实的问题。挖掘整理老腔资料已经成为刻不容缓的事实。为此,自2008年开始,市政协即把编撰文史资料《华阴老腔》列入重要议事日程,组建了编委会、编辑组等机构,积极展开篇目规划设计、发展渊源探究、演艺资料搜集整理、剧本精选校对等工作。经一年多的不懈努力,到2009年6月,已按溯源探流、艺人艺事、音乐唱腔、剧目剧本、盛世殊荣、评说随感等章节,编撰好了初稿,并即将交付印刷。作为政协领导,特别碨峪人,能在挖掘老腔艺术,弘扬老腔艺术上尽些微薄之力,实在是人生一件幸事。
只有经过文字阐释的艺术,才足以展示它厚重的特质。对我们华阴人来说,出门在外,华山一直是我们最为体面的名片。毕竟,知道华山的人太多太多,而知道华阴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随着话剧《白鹿原》的热演,剧中奔放激越、气吞山河的老腔艺术以其原始质朴的艺术张力震撼了北京观众。“没有老腔就做不出史诗感”,这不仅是该剧导演林兆华的肺腑之言,也是观众普遍的切身感受。作为一个古老的艺术品种,老腔和华山一样,正在成为我们华阴人的身份象征,成为华阴的新名片。《华阴老腔》的编辑出版,其不论是在行笔的文采上,还是对老腔历史渊源的探究,对艺人艺事的钩沉,对老腔走向的展望和沉思上,不仅填补了史料上的空白,又将是我们对外宣传推介老腔,弘扬老腔文化的权威性作品。这部影戏神话,会因《华阴老腔》的诠释,更为厚重,更为古朴,更为老道。
因情所系,对老腔未来的发展和保护,我将一如既往地关注和支持下去!(雷松江)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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