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渭河、洛河在华阴东北交汇,形成三河渡口。
汉武帝看中这一优越的地理位置,在此建京师粮仓,借此地便利的水上交通调运粮食,以备京师所需,三河古渡成为最忙碌的码头。
二千多年前,长达数百里的漕运,犹如一条巨蟒,蜿蜒西行,越州过县。河面上,千帆竞发,百舸争流,船工们手持篙杆,奋力撑船。他们时而俯视河面急流,时而眺望青山白云,拍打船帮,一人高喊,群起响应,声遏流云。这喊声是力的凝聚,是劲的爆发。他能喊出心中的苦闷,也能喊出心中的欢快。这一拉就拉了一千多年,一人起头喊号子成了一个人主唱,众人跟着一起喊成了众人帮腔满台吼,木块击板成了乐器,于是,黄河岸边有了戏,有了老腔。号子成了艺术, 船夫对着青山碧水,放声高歌,遏住了华山的流云,压倒了黄河的涛声,唱得山低头,唱得水让路,唱得天下人都知道这是华山人才唱的老腔,于是也跟着去唱。
说到老腔,就不得不提及皮影。老腔只是一门古老的剧种,而皮影则是它的载体,老腔与皮影合而为一,俗称“老腔影子”。
皮影是中国的传统民间手工艺品,初为驱邪镇宅之物,称为影子。相传,商王幼女,每逢入夜,便啼哭不止,宫中上下,以为是恶魔袭扰,心忧万分,却无法可施。有一位宫娥,突发奇想,扯起白绸,点燃蜡烛,撕桐叶而成人兽之形,映于其上,小公主见了,即息哭声。后传入民间,发展为纸影、皮影。北宋时已有影戏上演。据南宋吴自牧《梦深录》:“元汴京初以素纸雕簇,自后人巧工精,以羊皮雕形,用以彩色妆饰,不致损坏。”
皮影为中国皮刻工艺品的瑰宝,以华山牛皮影和唐山驴皮影为代表。华山皮影均由家庭作坊生产。选用上等关中牛皮,原始刀、锥、凿等工具,经制皮、画稿、雕镂、彩绘、熨平、缀连、合成等8套工序,雕刻而成,皮革透明耐磨。刻品有:宫殿亭榭、绣阁书房、军营帅账、山石花木、桌椅壶杯、飞禽走兽、帝王公侯、文臣武将、才子佳人、樵夫渔妇、老翁玩童,无不影形适中逼真,刀工精巧细腻,线条流畅生动,着彩鲜丽典雅。岳庙街道办事处北霄村皮刻老艺人陈增礼是当代华山皮影刻工高手。他绘画的“唐太宗巡狩图”、“孔圣人文行天下”、“大观灯”、“闹社火”等皮影人物百米长卷,刻制的“赵匡胤赌棋输华山”、“红楼金陵十二钗”、“水浒一百零八将”,闻名遐迩,为收藏珍品。常有秦、晋、豫、粤、闽、燕等地艺人登门求教,客商前来订货,并已远销欧、美及东南亚各地。
老腔用皮影表演,成了老腔影子。那生动精致的皮人形象,铿锵优雅的板锣胡琴声和高亢柔细的唱腔似乎历历在目、萦绕耳际,呼之欲出。那尺把高的生旦净末丑皮人的情态和服装凝聚着制作刻工的匠心和智慧,承载着悠久深厚的黄河文化,被单大小的亮子上演示着内容丰富的剧目和姿态万千的人物形象,反映着重大历史事件和生活情趣。它集音、形、色、调于一体,观赏起来真是悦耳动听,美不胜收。搬上舞台的老腔影子,只要六个人,几件古老原始的乐器就能演奏出铿锵而悠远的旋律,带着以木击板的震撼,去唱征战和剿杀,去唱牺牲和失败,唱出胜利的英雄气吞山河的豪迈和奔放,唱出失败的英雄马革裹尸的粗犷和悲壮,唱出华山儿女的冷倔和怆然,让人荡气回肠、激动不已。
老腔剧目以三国故事为最,计有《长坂坡》、《出五关》、《取西川》、《收姜维》、《定军山》《战马超》等200多本。其武打场面精彩纷呈,引人入胜,表现武将武艺高强的挑签是展示艺人功夫的天地。演唱者字正腔圆,嗓音饱满,随着“呜呀”、“呐”、“铛”的一声振板,武将手持兵器,嘎然之至,闪电般立于亮前,又一声“铛”,对方来将迎战出场,相互通报姓名后战斗开始。随着鼓锣“叮叮咚咚”的敲击声,作战双方你一枪,我一剑,你来我往,对杀起来,动作由慢渐快,伴随动作的鼓锣的敲击声亦由弱变强,动作及伴奏声节奏加快,酣战中武艺较强的一方愈战愈猛,兵器愈挥愈快,动作幅度愈来愈大,反之较弱的一方,动作愈来愈慢,越来越小。大英雄杀人很多,枪头上粘满了血迹和肉酱,紧凑中透出细腻,在紧张的作战打斗中还抽出点滴时间用鞋底磨擦掉血肉,继续鏖战。最使人叫绝的是杀回马枪——在紧张的打斗中,一员将军佯装战败,对方猛追不舍,在同一方向迅疾奔跑中,眼看要被追赶者擒住,倏地转过身来调转枪头,正中来者腹部,“哧”的一声,将追赶者刺死,挑落马下。那动作之迅疾,准确,紧凑连贯,即使今天电视上电脑设计的卡通打斗高手,也是比不上的。签手的精湛技艺,可谓炉火纯青,令人叹服。难怪一些好奇者惊奇地将头钻向台里,目睹台内签手的挑签动作而忘掉在台下静心看戏。
老腔皮影这种民间艺术,历经数百年,经过无数文人及表演者的总结,演绎提炼,无论其词句还是表演者都形成了完整系统的艺术体系和很高的艺术水平。它包含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和高超的演奏艺术,融戏剧、文学、音乐、美术为一体。其戏曲内容及艺术效果,通过灯光、屏幕、音响、唱调和由演员操纵的影人表现出来,流传至广,影响至深,不啻于今日的电视。历代文人为此写诗作赋,赞叹皮影:“五尺生绢做戏台,全凭十指逞诙谐。一口道尽千古事,双手对舞百万兵。一张牛皮居然喜怒哀乐,半边人脸收尽忠奸贤恶。”宋代诗人姜白石有七绝纪事:“灯已阑珊月光寒,舞儿往往夜深还。只因不尽婆娑意,更向街头弄影看。”明代文学家瞿佑曾为皮影戏的精湛表演所感动,遂对历史人物的兴亡发出慨叹:“南瓦新开影戏场,堂明灯烛照兴亡。看看弄到乌江渡,犹把英雄说霸王。”
华山人爱看戏,红白喜事往往离不了老腔影子。在台下听戏,仿佛进入了古战场,听到了刀枪剑戟的撞击声和人喊马嘶,心胸中会慢慢地装入山河,生出一股豪气和无畏来。戏已演过了好几天,老爷子还沉浸在戏中,一人独坐在南墙下,晒着太阳,仔细回味着,忘形时不免嘴里哼唱,手舞足蹈。真应了孔夫子对音乐的评价:“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太阳圆月亮弯都在天上,
男人笑女人哭都在炕上。
男人下了田,女人生了产,
娃娃一大片,都在塬上转。
一代又一代的老腔世家在承继、在琢磨、在钻研着这门艺术,不断地将它发扬光大。
2006年6月1日起,在林兆华导演的《白鹿原》中,融入了华阴老腔的表演,一演就是30场,震动京城;2006年6月5日,华阴老腔进入首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研究民间艺术的专家则认为,老腔是中国戏曲的“活化石”。著名作家陈忠实来了,在凤凰岭上,他与艺人们放声高唱老腔,体味生命的壮美;著名导演张艺谋来了,他为老腔所感动,选取老腔作为《活着》的背景音乐;一代武侠文学巨匠金庸来了,他在华山论剑之余,再论老腔,不由连连赞叹;美国留学生来了,他们冒着细雨观看老腔表演,尽管什么也听不懂,但音乐所带来的震撼力,使他们似乎在聆听生命的绝响……
老腔犹如拂去尘埃的明珠,迸射出异彩,吸引了一双双惊羡的目光,引来无数的赞叹。但老腔就是老腔,它不为名所累,不为诋所毁,原汁原味原生态,附着山之魂,水之魄,在中华大地上独行。(关 宁)
编辑:秦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