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生态,会养育出一种文化,而要诠释一种文化现象的来龙去脉,只有到它形成的原生态中去找寻,才能得到答案。
黄、渭、洛交汇处的三河口地区,历史上曾长期是秦陇与中原地域水运交通的要津。据《前汉书》和旧版本《华阴县志》的沟洫志记载,西汉时,这里曾开凿有通往长安的漕运通道,东汉以后,才逐渐废弃。但由于文献匮乏,对漕运旧址以及泉店周边地区留存至今的历史废墟,还是一个有待破解的迷。有幸的是,前不久的一次偶然发现,才揭开这个埋藏了千百年的谜底。
上世纪七十年代,有个农民在泉店村南一处叫瓦碴梁的废墟上,捡到了一方饰有篆文“华仓”的瓦当(拓片附后)。后来,又有人在这里捡到了“大富”瓦当(拓片附后)。而这些瓦当图案在已经出版的瓦当图录中是绝无的,这就引起了考古专家的重视,于是由此引发了一场诱人的古梦探索。不久,陕西省考古队来这里进行古迹发掘,终于发现了西汉京师粮仓遗址,并对漕运古道及码头旧址作了考证,考古工作者王兆麟先生根据发掘资料,初步勾画出了当时粮仓的规模、布局和码头漕运旧址的粗略线条。这一发现不同寻常。它不仅揭示了两千多年前泉店周边地区的地貌和社会生息状态,更意外的是,它破解了在泉店村这块令人神往的土地上所传承至今的文化现象—老腔的成因。
根据所复原的粮仓和码头的格局来看,可以想象到当年水运码头的繁荣景象:
由西蜿蜒而来的漕河直奔泉店村侧,河中舟楫往来如梭。码头坐落在村西塬麓,货船停泊,栈棚连毗,码头上人们车载肩扛,忙于装卸搬运。凭坡而筑的粮仓,星罗棋布在南坡高地,木架的眺望楼上,守粮士兵荷戈守望,整个码头繁荣而井然有序。
与泉店村山梁毗邻,有一道沟壑,历来被称为碨峪,随着粮仓面目的揭秘,它的称谓也得到了令人信服的解释。顾名思义,这个峪道当年一定水源丰沛,遍布水磨作坊,以碨子碨面。从地理环境和水文历史上考究,它很可能就是当时西汉京师粮仓的粮食加工基地。现在,这里的河床虽然已经干涸了,水磨也消失了,但还能从残留的遗迹中找到某些水磨和驮运的蛛丝马迹。
水运码头的劳作,虽然有些单调,但它也创造了自己的生态文化,其中最能发人幽思的要算码头上的劳动号子:
岸边的纤夫弓背曳着长长的缆索,荡船的艄公俯仰有致地摇曳着鸭蹼般的船桨。码头上,装卸工扛起沉重的粮袋,迈着艰难的步伐,他们一边劳作,一边发出富有节奏的劳动号子,其中最扣人心弦的要算船工们哼的曳船号子,它悠扬亢奋,且带着几分苍凉。
码头的船工大多为附近的乡民,泉店人多依码头为生,由于当地民间歌咏的流行,许多人都能来几段民间说唱。可以想象出,他们在河运劳作时那种手荡船桨,口哼曲调的悠然情景。休息时,他们有的枕卧船弦,有的环地而坐,就你一喊我一和的唱起来,以求精神的释放。唱着唱着,竟有人有意无意的打起船桨,在甲板上为他们打起节拍。就这样,他们哼着号子,唱着小调,难免会出现跳辙串调的现象,天长日久,劳动号子的拖腔和帮声,就融入了他们的说唱声律。这样经过长期的反复碰撞、渗透和磨合,使当地流行的说唱曲调就染上了劳动号子的节律,形成了一种一领众和的拉坡腔。
昔日的劳动号子究竟怎样?我们不得而知,但笔者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探访过早年生活在三河口的农夫,他们有人还能哼出曾经听惯的渭河号子,它淳朴低昂,逶迤悠扬,与我们今天从老腔影子中听到的拉坡腔有着许多合辙之处。根据这些轨迹,我们似乎可以这样说,船运劳作产生了船工号子,船工号子演化出了拉坡腔,拉坡腔成就了华阴老腔。
河运生态对华阴老腔所产生的早期影响除了在声腔上的孕化外,还可以在乐器的运用和动态表演程式上找到感染痕迹。如昔日以木桨击板的节拍助兴,演化为后来“老腔影子”中用以武打和助威的震木击奏,震木是“老腔影子”中的特有乐器,民间称这样乐器的演奏叫“打板”,故老腔在旧时也称为“拍板戏”。又如在“老腔影子”的表演中,用以表现格斗中相持不下、短兵交接的动态,简直就是形神兼备的船夫荡桨,人们就干脆把这种表演叫“搬船”,这些都是原生态河运生活在老腔演唱艺术形象中的折射。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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