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自胜
男,1948年生于陕西省蒲城县孙镇腰槐村。大专学历,国家二级编剧。创作发表大戏、小戏、小品、诗歌、歌词、电视专题及文艺评论近百部(篇)。其中大型秦腔历史剧《王鼎尸荐林则徐》于1992年6月应中国文化部邀请赴京演出,同年11月参加中国首届戏曲“金三角”交流演出,获文化部“优秀剧目奖”,并获陕西省“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在山西、陕西省“月季花”剧本评选中获“优秀编剧奖”。话剧小品《年年相约在中秋》获陕西省首届小品·小戏剧本评奖一等奖(剧本见《当代戏剧》2000年第6期)。方言小品《热流》获陕西省第二届小品·小戏剧本评奖一等奖(剧本见《当代戏剧2000年第二期》。现供职临渭区文体旅游局文艺创作室。
人物
王鼎--字定九,七十三岁,东阁大学士,军机大臣。
林则徐--字少穆,五十六岁,原任两广总督,查办鸦片之“钦差大臣”,后遭贬谪。
曼宁--五十九岁,道光皇帝。
穆彰阿--字鹤舫,五十九岁,文华殿大学士,首席军机大臣。
潘世恩--字芝轩,七十多岁,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大臣。
汤金钊--字敦甫,五十多岁,协办大学士,左都御史。
聂沄--四十多岁,军机章京。
孟夫人--六十多岁,王鼎夫人,王沆之母。
王沆--三十七岁,王鼎之子,翰林院编修。
王莹--十六岁,王沆之女,王鼎之孙女。
阿勇--十五岁,广州三元里乡民,请愿团首领,林则徐在任时水勇。
中军--三十多岁,东河河道中军,王鼎在开封督修黄河时之侍从。
马良--五十多岁,执事太监。
五爷--七十多岁,老河工。
河工长、押解官、太监、宫娥、侍卫、侍女、请愿者、河工、乡民若干人。
序 幕
灯光骤暗。整个舞台一片死寂。
追光:三元里人民与洋鬼子浴血奋战的数组雕塑特写,背景为血与火交织的海。
旁白:公元1840年,英帝国主义入侵中华,爆发了震惊中外的“鸦片战争”。以广州三元里百姓为代表的中国人民为捍卫民族的尊严,与侵略者展开了殊死的搏斗。而腐败的大清王朝却在英帝国主义的武装压力下,签订了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从此,将中国人民推入半殖民地的苦难深渊!当时,清廷军机大臣王鼎,为保荐禁烟抗英的民族英雄林则徐,用一腔热血在近代史上谱写了可歌可泣的一页。
切光。暗转。
第一场
道光二十一年(公元1841年),秋。
紫禁城,乾清官。远处可见桂殿巍峨,琳宫绰约。
在沉重、滞缓的钟声中幕启:穆彰阿、潘世恩、汤金钊、聂沄等文武大臣分列两厢。宫娥、太监引曼宁上。
曼宁(唱)禁鸦片原为除隐患,
却未料隐患未除起烽烟。
罢黜了林则徐重派琦善,
但愿得化干戈为玉帛佳音早传。
潘世恩臣潘世恩启奏皇上,河南巡抚奏报,黄河于开封祥符决堤,水围省城,岌岌可危!(递折)
曼宁啊!(览折)南国烽火未息,黄河又于中原决堤,真乃多事之秋!
穆彰阿奴才穆彰阿启奏皇上,琦善从广州送来奏报。
曼宁琦善奏报? 念。
穆彰阿喳。(展念)“经奴才与英人反复交涉,并晓喻我天朝已将前任两广总督林则徐革职,发往伊犁效力赎罪,终使英方公使查理·义律心悦诚服,提出只要我天朝不再重蹈林则徐之复辙,甘愿罢兵撤军,交还定海。只求正常通商,绝不运售鸦片,与大清国永修和好……”
曼宁(大悦)哈哈哈……琦善果然通晓洋务,虽用只言片语,却远胜十万之师,真乃可庆可贺!
聂沄皇上,英人之所以罢兵修好,上赖皇上审时度势,英明果断;下推穆中堂伯乐识马,为国举贤。
穆彰阿哎,为国举贤乃职守之所在。琦善此番一举成功,全托皇上洪福齐天,愿大清江山与日月同辉,与天地长存。
众臣(随声附和)愿大清江山与日月同辉,与天地长存!
内声:“军机大臣王鼎求见。”
曼宁(略思)传。
马良喳!——皇上有旨,军机大臣王鼎进见。
幕内迭声:“军机大臣王鼎进见!”
王鼎内应“领旨”上。
王鼎(唱)胸中怒火三千丈,
庸帅渎职失海防。
我华夏寸土不可让,
岂容英夷霸一方!
臣王鼎叩见皇上。
曼宁快快平身。
王鼎谢皇上圣恩。
曼宁王中堂,适才奏报有两件大事,可谓一喜一忧。
王鼎哦,这喜从何来?
曼宁所谓喜者,乃穆中堂转呈琦善奏报,英人愿罢兵撤军,与我大清永修和好。
王鼎永修和好?
穆彰阿王中堂,琦善以三寸之舌,竟使英人罢兵修好。这——大概出乎你的所料吧?
王鼎穆中堂,只怕这出乎卑职所料者,不是英人罢兵修好吧?
曼宁(同)那是什么?
穆彰阿
王鼎英人公然占据香港!
曼宁(同惊)王鼎!
穆彰阿(同惊)王中堂!你讲此话……
王鼎皇上,适才军机处接到广州巡抚怡良奏报,琦善废撤防务,一味乞和,致使英人公然占据香港!
曼宁(震惊)啊!真有此事?
王鼎怡良奏报,附有英夷在香港街头巷尾张贴之告示,一并呈请御览——
曼宁(接过,展念)“……香港等处居民,现系归属大英女皇之臣民。所有税饷、船钞、挂号等费,规定交纳大英国币。此布。查理·义律”——岂有此理?
(唱)英夷公然占香港,
弹丸小国欺大邦。
守土将帅职何在?
一任蛮夷逞强梁!
穆彰阿,这——该做何解释?
穆障阿皇上,奴才以为,所谓琦善废撤防务,一味乞和,不过怡良一面之词,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呀。
汤金钊穆中堂言下之意,倒是怡良谎报军情,欺君罔上?
穆障阿那倒未必。果如怡良所奏,琦善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潘世恩那么,请问穆中堂,英人胆敢公然占据香港,琦善身膺封疆大吏,职守何在?
穆彰阿(语塞)这……
曼宁琦善玩忽职守,辜恩误国,着即革职,锁拿进京,严刑讯问。授御前大臣奕山为靖逆将军,驰往广东,重整义师,歼灭丑类,以振国威!
在场人等同声附合:“皇上明鉴!”
王鼎皇上,如此看来,所谓喜者,倒未必真喜。敢问皇上,所谓忧者,又从何来?
曼宁唉,河南巡抚奏报,黄河于开封祥符决堤,水围省城,岌岌可危!
潘世恩皇上,自古常言,水火无情。欲保开封省城,欲救中原灾民,须当速派大员,督修黄河决口!
众臣皇上,速速定夺!
曼宁这——哪家大臣堪当如此重任?
众臣茫然失措。窃窃私语。
王鼎(环视左右,灵机一动)嗯!
(唱)林则徐蒙沉冤遣戍伊犁,
借治水立功赦免是转机。
何况大清有惯例,
东山再起终有期。
皇上,倒有一人堪当如此重任。
曼宁你说的是哪家大臣?
王鼎林则徐。
曼宁林则徐?
在场不禁惊愕。
王鼎林则徐深谙水情,擅专河务,且在长江、淮河一带颇有盛名。——穆中堂,想必你也早有所闻吧?
穆彰阿林则徐确实治水有方,若能令其督修决口,倒也是人尽其才呀!不过——
曼宁不过什么?
穆彰阿林则徐乃戴罪之臣,只宜做为襄办效力赎罪,而不可做为督办统揽全局!
曼宁那么,由谁督办?
穆彰阿这?
王鼎皇上,你看为臣如何?
曼宁(苦笑)哈哈哈……贤卿偌大高年,朕岂忍你远离京都,风雨颠连。
王鼎若能拯救黎民于灭顶之灾,鱼腹之患,臣乃襄朽残年,岂敢惜怜!
穆彰阿皇上,王中堂慷慨赴难,真乃“圣人不利已,忧济在元元”。可敬,可佩!
曼宁(略思)如此,王鼎听旨:朕即授你为钦差大臣,赴豫督办河工;林则徐折转开封,以襄办效力赎罪,堵修黄河决口。
王鼎(惊喜、深拜)臣王鼎领旨谢恩!
(转身欲下)
曼宁慢。——马良,将朕那件紫貂皮衣呈上。
马良喳!(下)
在场迷惘。
马良捧皮衣复上。
曼宁(接过,语重心长地)王中堂,这件皮衣虽算不上奇珍异宝,却也是朕的心爱之物。你——就带去遮风御寒吧!
王鼎哎呀皇上!臣王鼎不才,屡蒙谬宠,虽肝脑涂地,也不足报万一。臣实不敢当!
曼宁贤卿不必过谦。你偌大高年,远离京都,难免风餐露宿,朕实不忍心。奉送此物,也算朕的一片簿意呀!(披于王鼎肩上)
王鼎(含泪深拜)谢皇上圣恩!
曼宁退朝。(下)
王鼎(唱)荐林公做襄办初遂心愿,
穆彰阿(唱)支王鼎离京都免去纠缠。
王中堂!
(接唱)此一去多风险任重道远,
王鼎(接唱)持长缨缚蛟龙定奏凯旋!
幕落。
第二场
阳春三月。
开封祥符,黄河岸边。
一道河堤横贯舞台。台前侧为王鼎督工的官营(帐棚)。
幕启:晓星寥落,曙色微露。远处可见大坝巍巍,彩旗飘舞。
林则徐巡堤上。
五爷捧碗从帐棚走出,走近林则徐。
五爷(见状自语)唉,又是一夜!——(轻呼)林大人,林大人!
林则徐哦,老大爷!
五爷(递碗)把它喝了。
林则徐(接过尝了尝)这?……
五爷(关切地)我早看了你受了风寒,就熬了碗姜汤。
林则徐(捧视良久,热泪盈眶,一饮而尽)老大爷,你是老河工了。看咱们的工程还有什么欠缺?
五爷我看哪,黄河这条蛟龙,这回真的给锁住啦。
林则徐是吗?
五爷那还有错。说句掏心话,过去年年修河,年年决堤,年年死人,可年年肥了那些当官的!
林则徐(感慨地)置百姓的生死不顾,而假公济私者,枉为朝廷命官!
五爷林大人,可你和王大人也是官呀!整天和乡亲们在一起,没黑没明,吃了多少苦,操了多少心!这——才叫造福于民哪!
林则徐老大爷,你过奖了。
五爷嘿,谁好谁赖,老百姓心里都有一杆秤,一星一点都瞒不过去!噢,我去礼台那边看看。(下)
林则徐目送五爷远去,登上河堤,举目远眺,无限感慨。
林则徐(唱)放眼望巍巍大坝锁蛟龙,
黄河水,听调遣,归故道,
服服贴贴流向东。
想当初开封地灾情惨重,
洪水中但只见墙倒屋塌四处呼救一片哭声。
半年来与乡亲患难与共,
尤可见众志成城力无穷。
工地上下皆欢庆。
怎知我戴罪人忧思重重。
困难当头未平靖,
但不知从此后何去何从?
王鼎内呼“少穆”,身披御赐皮衣与中军上。
王鼎少穆!
林则徐王中堂!
王鼎(亲切地打量着)少穆啊,堵修决口以来,你亲驻工地,风餐露宿,历尽辛劳,仍然精神焕发,毫无倦意。我看呀,你是把查禁鸦片,对付洋人的劲头又拿出来啦!
林则徐哎呀,王中堂,且莫说我,为了大坝合龙,你连日未返行辕,今日一大早又去巡堤。我看,你是返老还童了。不过,年龄不饶人呀,要是累坏了身子,嫂夫人那里可不好交差呀?
王鼎哎,别看你老嫂子嘴上唠唠叨叨,心里却疼着我哪。
林则徐哦,想必老嫂子正在北京打喷嚏,忙着给你做好吃的,等着犒劳你呢!
王鼎呵,犒劳我也少不了你一份呀!
二人爽然大笑。
中军下。
林则徐怅望南天,不禁长嘘一声。
王鼎少穆,今日大坝合龙,乃是大喜,为何长嘘短叹?
林则徐黄河蛟龙已缚,英夷恶狼未擒哪!
王鼎(会心地一笑)你的心事早猜透啦!实对你说,我已具疏上奏,祈请皇上将你赦免复职,重返广州。
林则徐则徐若能重返广州,不但要重建海防,还要仿效西洋新法制船造炮,训练水军,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王鼎果有见地!只是……这远水救不了近火呀!
林则徐远水救不了近火?王中堂,要是有近水呢?
王鼎近水?
林则徐那就是亿万同仇敌忾的大清臣民!
王鼎(凝思遐想,豁然惊悟)哎呀!少穆,这不但是近水,而且是埋葬英夷的汪洋大海呀!
林则徐可惜,你我之心,并不合皇上之意。杞人忧天,无济于事啊!
王鼎少穆勿忧。老夫以为,这次奏请皇上,定会恩准。
林则徐何以见得?
王鼎这次治理黄河,你立了大功。戴罪之功者当赦,乃我朝二百年之惯例。何况英夷未平,正值用人之际,难道还能让林公仍去伊犁?
林则徐(为之所动)但愿如此呀!
河工长急上。
河工长王大人,有几个南方难民求见。
王鼎
林则徐(同)南方难民?
河工长(向内)看,他们来了。
已成断臂的阿勇与请愿者上。
河工长(向阿勇等)老乡,这就是你们要见的王大人。
阿勇(注视王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就是在朝廷做军机大臣的王大人?
王鼎不才王鼎。
阿勇(噗通跪地)王大人,广州三元里乡民,叩见大人!
林则徐(自语)广州三元里?
王鼎(茫然失措)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哦,乡亲们千里迢迢,为何流落到此?
阿勇王大人!我等受广州百姓之托,前往北京请愿,恳请大人向皇上递折,途中听说大人在开封修河治水,故而到此。
林则徐(似曾相识,急忙趋前细辩)你是阿……阿勇?
阿勇啊? 林大人!
林则徐(双捧起阿勇的一只空袖)你……这……
请愿者林大人,他的胳膊被洋人砍断了!
林则徐(大惊)啊!
阿勇(万感交集,一腔苦水涌上心头)林——大——人!
(扑向林则徐怀抱)
(唱)血泪迸发咽喉堵,
诉不尽一腔怨愤懑腹仇!
自从大人饮恨走,
洋鬼子施横暴血洗广州。
奸淫妇女不忍睹,
烧杀掠抢鸡犬不留。
我一家九口人亡命八口,
仅剩我苦伶仃无家可投。
三元里举义旗誓平英寇,
一声锣响,众乡皆出,争先蹈海,
直杀得洋鬼子横尸滩头!
贼琦善和奕山罪恶难数,
散团练抓首领与民为仇。
未经战先求和乞降俯首,
实可叹众英烈鲜血空流!
王大人!
(接唱)
素闻大人功德厚,
砥柱擎天立中流。
粤民翘首望北斗,
拜托大人上奏疏。
还我当年林大帅,
洗雪国耻保神州!
(递折)王大人,这是广州百姓联名上奏的“万民折”。
王鼎(捧折,双手颤抖,将另一端递与林则徐)这——
(唱)怒火烧——
林则徐(唱)心颤动,
王鼎(唱)肝胆欲裂——
林则徐(唱)恨难平。
王鼎
林则徐(合唱)万民折凝结着——
王鼎(唱)斑斑血泪,
林则徐(唱)血泪斑斑,
王鼎
林则徐(合唱) 凝结着斑斑血泪,
王鼎(唱) 道出了众黎民——
林则徐(唱)苦苦心声。
似看见铁蹄过处血泪涌,
王鼎(唱)似听见哀鸿遍野呼救星!
伴唱:
铁蹄过处血泪涌,
哀鸿遍野呼救星。
阿勇王大人,三元里和广州百姓的血不能白流!
一河工我们以牙还牙,讨还血债,让洋鬼子有来无回!
河工长(义愤填膺)王大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请大人启奏皇上,让林大人统兵督战,小民愿跟随前往,报效疆场!
众河工
青年乡民 (随之响应)我等也愿跟随前往,报
效疆场!报效疆场!
其他群众同声:报效疆场!报效疆场!
王、林感动万分,四目相视,激情难按。
王鼎(唱)众黎民为报国争先奋勇,
忠肝义胆骨铮铮。
为林公南下把兵统,
我甘愿冒死请长缨!
中军内声:“王大人!”急上。
中军回禀中堂大人,庆功大典吉时已到,在工文武及开封府衙官员均在礼台恭候。
王鼎众位乡亲,随我前往礼台,同赴庆功酒宴!
内声:“圣旨下!”
王鼎(惊喜)哎呀,少穆,想不到皇上的批复如此之快,看来林公南下,指日可待。——接旨,接旨!
林则徐虽为之激动,但仍有疑虑。
聂沄捧黄绫圣旨上。
聂沄皇上有旨,王鼎、林则徐听宣。
王鼎和林则徐依次伏跪。
聂沄(宣旨)“据奏,黄河悉顺故道,通畅东流,此皆天恩默佑。王鼎于大坝合龙后缓程回京。林则徐仍发配犁,效力赎罪,既由该处起解。钦此”。
全场震惊。
林则徐(万般无奈)罪臣林则徐领旨谢恩!
(缓解)
王鼎惊愕,林则徐、中军上前搀起王鼎。王鼎捧视御赐皮衣,疑惑不解,不觉皮衣滑落。
无字伴唱起。
幕徐落。
第三场
竖日。
黄河渡口。
幕启:晓风残月。一只小帆船靠岸停泊。
伴唱:
风凄凄,月光寒。
林公谴戌离中原。
天意高难问,
赦还知何年?
押解官与挑夫引林则徐上。
林则徐(唱)晓风萧瑟残月冷,
只身戴罪赴戌程。
遥望南天心沉重,
犹听江东战鼓声。
小丑跳梁谁殄灭?
中原揽辔望澄清。
频搔白发惭衰病,
身世沉浮雨打萍。
满腔热血无处奉,
匣中宝剑空自呜。
问晓风,何时为我传赦令?
问残月,何时照我还粤东?
押解官与挑夫登岸上船。
押解官林大人,请来上船。
王鼎内呼:“少穆!”身着披风与中军、河工等急上。
林则徐(转身迎上)王中堂!
王鼎(埋怨地)少穆,你……
林则徐(惶愧地)我……
王鼎你我甚等交谊,怎么能不辞而别呀?
林则徐林某不才,屡受中堂知遇之恩,每每念及,不胜感激涕零。今遭罪遣,岂忍中堂伤心送行!
王鼎谁来给你送行?我要你暂留开封!
林则徐暂留开封?
王鼎老夫即刻进京面君,祈请皇上收回成命,若蒙恩准,速报你知!
林则徐(一阵苦笑)怎奈皇上意决,纵然你进京面君,也未必能使皇上动心呀!
王鼎(固执地)只要我一息尚存,决不死心!
林则徐中堂厚爱,则徐终生铭感。中堂保重,则徐拜……辞!
王鼎(急接)少穆,你不能走!
林则徐(强咽苦泪)王中堂!你……你就……放我……走……
王鼎(气极)你……你走吧!以后……再也别来见我!(背身拭泪)
林则徐(心痛欲裂,双膝跪地)——恩——公!
王鼎少——穆!(急将林则徐扶起)
二人相抱啜泣。
黄河呜咽,惊涛拍岸。
王鼎解下披风,披于林则徐肩上。
天边传来两声凄凉的雁叫。
王鼎(感慨万端,含泪吟诗作别)——
世事苍茫若幻梦,
人生知已最难逢。
莫道西行无归期,
黄河九曲终流东。
浮云蔽日能几时?
鸿雁南飞待秋风。
关山万里人隔远,
天各一方共月明!
林则徐(凝视王鼎,感慨万端,以诗答酬)——
元老忧时鬓已霜,
吾衰亦感发苍苍。
余生岂惜投豺虎?
群策当思制犬羊。
人事如棋浑不定,
君恩每饭总难忘。
公身幸保千钧重,
宝剑还期赐尚方!
幕内急呼:“林大人”!
河工长与抬着镌刻“泽遍中原”颂牌的村姑及手捧香案等物的众乡民同上。
河工长林大人,开封百姓听说大人放逐伊犁,男女老幼无不痛心疾首,义愤填膺!为感谢大人巍巍功德,村民们特为大人奉送匾牌一面,以表心意。
二村姑林大人!(献牌)
林则徐这?使不得呀!
众乡林大人,你就收下吧!
林则徐趋前,双手抚匾,热泪纵横。
林则徐(唱)抚匾牌,
泪满腮。
戴罪之身蒙厚爱,
林则徐终生难忘怀。
(拱手致谢,愧不敢当)
五爷林大人,你就收下吧。
一乡民林大人,这是乡亲们的一片心意呀。
众乡民是呀,这是俺们的一片心意。
王鼎少穆,既是中原父老一片盛情,你就收下吧。
林则徐(沉思良久,终因盛情难却)则徐……愧领了!
挑夫急忙向前,代林则徐接匾。
阿勇内喊:“林大人!”与请愿人等急上。
阿勇林大人,你不走啊!广州百姓盼着你重振军威,洗雪国耻!难道……难道你忍心让乡亲们遭受洋鬼子的屠杀和蹂躏吗?(跪求)
请愿者(同跪)林大人,你不能走!
众乡民纷纷议论:“是呀,林大人不能走!”
五爷颤颤巍巍地走近林则徐,“噗通”跪地。
五爷(声泪俱下)林大人,你……你就留下吧!
众乡民林大人,你就留下来吧!(同跪)
林则徐(颤声)老大爷请起,众位乡亲父老,兄弟姐妹请……请起!
众乡民林大人你不留下,我们就不起来!
林则徐(百感交集)圣命难违,我……我无能……为力呀!(双膝跪地)
阿勇(跪向王鼎)王大人,你把林大人留下吧!
王鼎(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我?阿勇壮士,我的心情和你一样。起来,(走向林则徐用手搀扶)少穆起来,乡亲们起来!
众先后站起。
王鼎心急如焚,左右徘徊。
押解官(炫示御批公文,庄重而威严地)御批公文在此,请林大人上船!
王鼎(犹如当头一棒,一下回到冷峻的现实,满腔热情化做一声无力的喟叹)心系南国,无力回天……
阿勇王大人,乡亲们都眼巴巴地盼着你哪!盼你能替我们说话,替我们做主。看来,你……让乡亲们白盼了一场呀!……
王鼎(心如刀绞)啊!我……
林则徐阿勇,你就别难为王中堂了。你回到广州,转告那里的乡亲,一定要同仇敌忾,决不让洋人进咱们的广州城,你们还是回……回家去吧!
阿勇回家?(一阵惨笑)哈哈……回……家!如今家……在哪儿?哪儿是……家?……
押解官林大人,速速起程!
伴唱起:
风凄凄,月光寒,
林公遣戌离中原。
天意高难问,
赦还知何年?
伴唱声中,王鼎与林则徐泪眼相对,无语凝噎,执手难舍。
林则徐与神情木然的阿勇等握手告别。
林则徐站立船头,向众拱手致意。
五爷(一旁叹息,喃喃自语)唉,忠良无下场,代代都一样!……
帆船移动,王鼎与众翘首目送。
天幕上,孤帆远影,渐没天际。
阿勇奔向高处,极目远眺。
阿勇(悲痛欲绝,仰天狂喊)林——大——人!
(纵身投河)
一乡民惊呼:“阿勇跳河了!”
王鼎(痛呼)阿勇!
众惊,齐呼:“阿勇!”
黄河咆哮,浊浪排空。
全场人都将目光集中在王鼎身上,期待地:“王大人?……”
王鼎(渐渐从悲痛中解脱出来)中军。
中军在。
王鼎备马进京。
幕急落。
第四场
夏日,傍晚。
王鼎府邸,灯光闪亮。
幕启:王沆与王莹在灯下研读诗文。
王莹(不禁手把书卷,故做男态,朗朗吟诵)——
“造物无言却有情,
每于寒尽觉春生。
千紫万红安排着,
只待新雷第一声!”
王沆(见状,忍俊不禁)哈哈哈,我看哪,我王家说不定能出个女秀才呀。
王莹女秀才算得了什么?孩儿还要当那女状元呢!
王沆好哇!那么爹爹倒要考考,你先说说张维屏先生的这首诗如何呢?
王莹我看倒也平平。
王沆口气不小呀。何以见得?
王莹不就是说了个冬尽春来嘛。
王沆冬尽春来?说得好。不过,你并未揣摸诗中深奥妙之所在。
王莹(故作斯文) 敢问爹爹,高在何处? 妙在何方?
王沆妙在诗人借冬春更替之道,暗喻历代王朝兴亡变迁之理呀!
王莹(玩味)冬春更替,兴亡变迁……
王沆你年纪尚小,等以后长大,诗中意味不言自明。
孟夫人上。
孟夫人莹儿,别听你爹的。女儿家能识几个字就行了。
王莹奶奶,我才不听你的。没有学问,土里土气,尽让人笑话。
孟夫人噢,你是笑我土气?难道整天摆着个一品夫人的架子那就自在?
王沆母亲,请别多心,莹儿是在议论学问呢。
孟夫人你还护着她?要是嫌弃,就干脆送我回蒲城老家,这京城我还呆不惯哩。
王莹奶奶,我疼还疼不够,哪舍得让你离开?再说,要是让爷爷知道把你气跑了,我可担当不起呀!
孟夫人(忍不住一笑)丫头,就学会了个甜嘴。——呃,你爷爷可真是,离家半载,怎么连封书信也没有?
王莹是呀,会不会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
王沆母亲,听说黄河大坝已然大工告成,你就放心吧!
王鼎上,家院随上!
王鼎(唱)入宫面君君不见,
必有蹊跷在其间。
暂将此事心头按,
进得家门强颜欢。
家院(激动地)夫人,老爷回府,老爷回府!(下,捧茶复上)
在场皆喜,一同出迎。
王鼎(强颜欢笑)哦,夫人!
孟夫人(笑嗔)就说你还知道有家?
王鼎这——不是回来了吗?
孟夫人我还以为把你“卖”到河南了!
王莹爷爷,你要是再不回来,奶奶准会急出病来。
孟夫人(言不由衷)我才不急哩!
王鼎哦,莹儿,快让爷爷看看。
王莹(撒娇地)再看还是个“丑八怪”!
王鼎呃,谁说的!(一边抚摸,一边端详)哎呀,半年不见,真是女长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哟!
王莹爷爷,我看你也变了。
王鼎怎么,我也变了?
王莹越变越黑,变得就像——
王鼎就像什么?
王莹就是那戏台上的黑包公!
在场同笑。
王鼎哦,夫人,家中一切可好?
孟夫人嗯,好,好。
王莹哎,奶奶!你不是说等爷爷回来有事要商量吗?
孟夫人(斜视王莹)就你多嘴!
王鼎(疑惑不解)有什么事呀?
孟夫人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王莹(抢说)爷爷,前几天我舅爷来信说家里盖房,为界墙的事把官司打到县衙门了,想托你给县老爷写封信。
王鼎让我给县老爷写信?噢,官大一级压死人,有我的手谕,官司准赢?
孟夫人(不好意思地)哎,哎。
王鼎(略思)嗯,好办,好办。(步向几案,拈笔沉吟,一挥而就)夫人,这下你该满意吧?(递信)
孟夫人有你这就行了。
王莹(抢过书信)让我看看。(念)“千里捎书为一墙,让他几尺有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孟夫人老爷,你?这……
王沆母亲,如今香港都可以让,何况几尺界墙?
王鼎沆儿,这是什么话?界墙可让几尺,国土一寸不让!
孟夫人(茅塞顿开)嗨,老爷呀,妾身虽说没进过学堂,可这在半辈子跟上你也见过些世面。这封信,就原样给莹儿她舅爷寄回去。让他也长长见识。
王鼎(风趣地)知我者,夫人也!
孟夫人嗨,老夫老妻的,我还能摸不着你的脾性!(忽然想起)哎,我说老爷,如今黄河大工告成,你这算是回来了,那林大人呢?
王鼎他仍发配伊犁。
孟夫人哎,我说老爷,你不是说过,林大人治水立功后就能赦免,这是朝廷的章程,难道皇上说话也不算数?
王鼎夫人呀,老夫正为此事进宫面君,可皇上传旨不见。
孟夫人怎么,皇上不见?
王鼎不但不见,还赏假两月,暂勿事朝。
孟夫人这……怎么能……
王沆(语重心长地)爹爹!
(唱)你纵然面君也无用,
如今是功罪是非难分清,
汤大人也曾直言谏诤,
却落得革职留任愤满胸。
王鼎怎么,你说汤大人被革职留任?
王沆这倒不足不奇。眼下江宁告急,民心浮动,义军迭起,皇上为保皇冠,正拟与英人议和呢!
王鼎啊,你说什么?
王沆皇上正拟与英人议和。
王鼎你身居翰林,如此军国大事,何以得知?
王沆朝议纷纷,孩儿岂能弃耳不闻?爹爹还是善自珍重,且莫明知不可为而强为之!
王鼎你?……
王沆爹爹——
孟夫人沆儿,你爹爹刚刚回府,你就不能让他安宁一会儿。——下去。
王沆下。
王鼎家院备轿。
家院是。(下)
孟夫人老爷,天色已晚,备轿何往?
王鼎叩宫面君。
孟夫人一路鞍马劳顿,空着肚子怎能面君?给你做顿好吃的,吃饱了再打官司。
家院暗上。
王莹我知道,爷爷最爱吃奶奶亲手做的家乡饭,油泼辣子——噢,油泼辣子片片面!
三人同笑。
孟夫人莹儿,快跟奶奶到厨房去。(欲下复止)哎,老爷!你可要等着。(与王莹笑下)
家院回禀老爷,轿马备齐。
王鼎速速进宫。
家院那夫人正给你准备饭呢!
王鼎这……(回身坐等,焦灼不安)
传来一阵打更之声。
王鼎哦,来不及了。(示意不要惊动,与家院悄然而下)
孟夫人边喊边上;王莹捧饭碗随上。
孟夫人老爷,老爷,老——
王莹爷爷呢?
孟夫人他……走了!
王莹爷爷怎么连饭也顾不上吃!
孟夫人(凝望王鼎远去的身影,不无爱怜地)他……也可怜!
幕落。
第五场
湖波粼粼,残月当楼。
养心殿西暖阁。雕栏玉砌,翠帐锦帷。
幕启:曼宁凭栏沉思。
曼宁(唱)残月冷冷照无寐,
无寐人羞抬望眼心如灰。
怅望南国愤且愧,
重镇连陷屏障摧。
问督帅,
何缘尽是无能辈?
屡屡出师屡败北。
煌煌天朝今安在?
空悲切,
栏杆拍遍唤不回!
“扬威”将军威不扬,“靖逆”将军逆未靖。赫赫“八旗”空负盛名。山何破败如此,朕恨无知人之明啊!(焦灼不安, 徘徊踱步)。
穆彰阿急上。
穆彰阿奴才穆彰阿启奏皇上,英夷于长江下关口江面集结成百艘战船,直逼金陵省城。英军统帅璞鼎查发来照会,提出议和条件。
曼宁什么条件?——念。
穆彰阿(念) 割让香港归大英帝国所有——
曼宁(打断)怎么又是香港?我大清疆土受之于天命,传之于祖宗,世代相守,岂能尺寸予人?——往下念。
穆彰阿(接念)割让香港归大英帝国所有,赔偿烟价及军费两千一百万银元。开放上海、福州、厦门、宁波、广州为通商口岸……,
曼宁啊!(恼羞成怒)这……这不是逼朕卖国吗?
静场片刻。穆彰阿窥视曼宁,似乎从其深不可测的面部悟出点什么。
穆彰阿皇上欲效汉高祖之雄才大略,唐太宗之文治武功,做一代英主乃大清社稷之洪福,黎民百姓之万幸,不过……
曼宁(烦躁地)有话直说。
穆彰阿皇上!
(唱)须看到,英夷炮利船又坚,
我天朝武器低劣甚殊悬。
南国连连遭沦陷,
诚恐金陵难保全。
尤可虑,奸民乘机兴内乱,
危及社稷与江山。
皇上啊——
覆车之辙犹可鉴,
攘外必先将内安。
暂事议和行权变,
蓄精锐,振雄师,
再图收复待来年。
曼宁(愠怒)琦善、奕山昏庸怯懦之辈,向被洋人船坚炮利恐吓,转而恐吓于朕。想不到堂堂首席军机大臣又出此言,朕不惧也!
穆彰阿奴才窃想,英人不过意在通商,别无他图。香港乃区区不毛之地,不妨赐于英人泊舟寄居。来日方长,待我大清兵强国昌再图收复,亦不失为权宜之策。
曼宁(色厉内荏)此事攸关天朝威仪,列祖荣辱,断不可允。再说,长江天险依然可恃,怕着何来?
穆彰阿(还想再说什么)皇上……
曼宁你……下去吧!
穆彰阿尴尬退下。
曼宁顿感心瘁,力不可支。
曼宁(唱)当臣面堂堂天子逞强悍,
人去散,只觉心沉足如铅。
层峦叠嶂遮望眼,
何去何从两茫然。
欲再战,国脉日衰力不支,
欲求和,割地赔款恨绵绵。
想当初即位立宏愿,
要励精图治根除积弊整河山。
谨守祖业行节俭,
夙兴夜寐未偷安。
事必亲躬不敷衍,
也曾经,回疆平叛靖乱安民奏凯旋。
叹如今,舱漏浆折船搁浅,
知何日长风破浪鼓风帆?
这内忧——
这外患——
这国耻——
这皇冠——
孰轻孰重?
孰重孰轻?
(仰望苍穹,拱手遥乞)列祖列宗——
(接唱) 谁来与我掂一掂!
(喟然浩叹)创业不易,守业维艰。皇帝好当,英主难为啊!……(颓然跌座)
金钟鸣响。马良上。
马良皇上,军机大臣王鼎叩宫。
曼宁这般时候王鼎叩宫?
马良王鼎叩宫。
曼宁朕已赐假两月,何须再见。——免。
马良皇上,王鼎痛心疾首,顿足捶胸,好像蒙受莫大的冤屈呀!
曼宁他有何冤屈?
马良皇上……
曼宁(略思)传。
马良(向内)皇上有旨,王鼎进见!
王鼎内应“领旨”上。
王鼎(唱)龙颜不悦拒净谏,
我还须绕道巧周旋。
(佯作满腹委屈,扑通跪地)皇上,冤枉!
曼宁(急忙搀扶)哦,快快免礼。——赐座。
王鼎立而未坐。
曼宁王中堂,赐座不坐,这是何意?
王鼎满腹含冤,坐而不安呀!
曼宁既然含冤,何不诉来?
王鼎奇耻大辱,难以启齿。
曼宁有朕作主何愁伸诉无门?但讲无妨。
王鼎唉,开封大工告竣,为臣正欲起程回京,谁知开封百姓大闹行辕,他们说……
曼宁说什么呀?
王鼎说臣贪功嫉贤呀!
曼宁贪功嫉贤?这……从何说起呢?
王鼎皇上,他们说——
(唱)戴罪立功当赦免,
大清惯例二百年。
林则徐有功反遭贬,
一定是王鼎进谗言。
曼宁顿悟。
曼宁(唱)王鼎他曲径通幽将林荐,
可算是良苦用心意拳拳。
朕这里随机巧应变,
指东画西绕圈圈。
哎呀,王中堂,想不到开封百姓如此刁蛮。大闹行辕且莫说起,竟然诬陷朕之恩师,是可忍,孰不可忍?(虚张声势)来呀,传朕旨意,速令开封知府,凡聚众寻衅大闹行辕者,就地正法,枭首示众!
王鼎皇上,使不得呀!
曼宁(明知故问)却是为何?
王鼎皇上!
(唱)有道是群怨不可犯,
措置不当起祸端。
抽刀断水水更急,
到头来,为臣我怨上加怨冤更冤!
曼宁这……那好,待朕立即草诏,昭告天下,林则徐遣戍伊犁效力赎罪,皆出朕意,与王中堂毫无干系。你看如何?
王鼎皇上!
(唱)树活一身皮,
人活一张脸。
众口可铄金,
毁誉一旦间。
一纸诏书奈如何?
只怕是“欲盖弥彰”徒枉然!
曼宁那……朕就无能为力喽!
王鼎皇上,臣倒有一万全之策,但不知皇上肯用否?
曼宁请问,有何万全之策?
王鼎( 冷冷地)赦免林则徐。
曼宁王鼎呀,王鼎,绕了半天,不就说的林则徐么?
王鼎皇上明鉴!臣以为,只要将林则徐赦免复职,便可一昭皇上知人之明,二慰百姓不平之怨,三振大清义愤之师。伏乞皇上,睿谟乾断。
曼宁(为难地)这……
王鼎皇上,林则徐内为朝廷禁烟除患,外为华夏御敌雪耻,上合天理,下顺民心,何罪之有?
曼宁为之一震。
曼宁(唱)一针刺痛难言隐,
能不忆林君?
能不忆林君!
怎能忘——
频频召见倾衷忱,
促膝长议兴味犹酣月西沉。
虎门一举将烟焚,
震惊中外泣鬼神。
英夷为此心怀恨,
攻占定海逼天津。
声言并非起“边衅”
要我朝代为“昭雪”把冤伸。
为医疮忍痛挖肉暗饮恨,
无奈贬林去充军。
如今“战”“和”未定论,
赦免不得不小心!
王中堂,林则徐虎门销烟固然功不可没,但因治理不善,招致英夷进犯沿海,却也难辞其咎!
王鼎皇上,列强亡我之心已久,英夷人侵早有预谋。以臣之见,战局以至如此,首在皇上用人不当。
曼宁你说朕用人不当?
王鼎长江天险,虽断南北,但必待人而守。置将不善,一败涂地。皇上试想,当初林则徐在任,英夷虽几扰海滨,为何始终未能闯入澳门?倘若不易督帅,东南之局何至于此!
曼宁(语塞)这……实不相瞒,英夷已于长江下关口江面集结成百艘战船,直逼金陵。如今“战”“和”未定,倘若重新起用林则徐,诚恐……
王鼎如此说来,皇上已有议和之心?
曼宁议和?
王鼎哎呀,皇上!人遇危难,头可断而腰不可屈。国临危亡,宁肯背水一战,不做城下一盟。倘若城下乞盟,国家主权必将尽操他人之手,富庶之地任人宰割,黎民百姓任其奴役。如此江山,是什么江山?如此社稷,是什么社稷?那时你我君臣非但上愧于列祖列宗,下负于臣民百姓,而且将会成为千古罪人!
曼宁(心灵颤震)千古罪人?(不觉眩晕)
王鼎(急忙搀扶)皇上,你怎么了?
曼宁哦,朕大概……累了。王中堂,一路鞍马劳顿,你——也该回府歇息了吧?(离座欲下)
王鼎(急呼)皇上,那林则徐——
曼宁(烦躁至极,但碍于情面,不得不强压盛怒,挖苦地)王鼎,你喝“醉”了?
王鼎(置生死以度外,犯颜直陈)为臣未醉,皇上“醉”了。
曼宁朕怎么“醉”了?
王鼎既然未“醉”,为何废弃栋梁,自毁长城?
曼宁(愤极)你!……(拂袖欲下,不料王鼎踉跄跌倒。曼宁转身,发现王鼎口噙龙袍,紧紧不放)。
曼宁马良,“扶”王鼎出宫!(甩袍欲下)
马良搀扶王鼎。
王鼎(推开马良,上前挡住曼宁去路)皇上!
(跪步膝行,含泪苦谏)皇上呀,皇上,英夷欲壑难填,万万勿存苟安之念。林则徐贤才难得,望皇上以社稷生灵为念,重新起用——
曼宁(震怒)王鼎,这大清江山是你的,还是朕的?
王鼎(霹雳击顶)啊?!
曼宁(似觉言重,缓转口气)王鼎呀,王鼎,朕念你两朝重臣,功德巍巍,赐你于圆明园颐养天年!(拂袖而下)
马良王中堂。
王鼎(精神恍惚)噢,皇上……林则徐……
马良皇上让你到圆明园颐养天年。
王鼎愕然。半晌,下意识地掏出未及呈览的“万民折”,心碎欲裂,禁不住心血上涌,一气呕出……
马良(看着血染的“万民折”,惊呼)啊?血!(语重心长地)王中堂,你要保重呀!
幕急落。
第六场
端午节,夕阳残照。
圆明园王鼎寓所,榴红似火。舞台左侧露出寝室一角。中置太师椅,椅旁设一樽高脚香炉,轻烟袅袅。
侧设一案,置文房四宝。远处,亭台楼榭,水光湖色,尽入眼底。
幕启:王鼎背向观众,斜靠在太师椅上。
伴唱:
一樽高脚鼎,
一柱安息香。
斜晖脉脉照宫墙,
佳节又端阳。
王鼎呀,王中堂,
你是醉?是醒?
你是忧?是伤?
烟袅袅,云茫茫,
思随烟云到新疆。
别来各处天一方,
黄河岸边情难忘。
一诺千钧重,
夙愿付汪洋。
尚方宝剑今安在?
愧对知己泪千行!
随着伴唱,薄雾浓云,弥漫舞台。
林则徐戎装披挂,与中军打扮的阿勇飘然而上。
林则徐似在呼唤王鼎。
王鼎伸开双臂,艰难而忘情地循声寻觅,热泪盈眶。
忽然,王鼎向林则徐的冠带投以狐疑的目光。
林则徐笑了笑,向王鼎解释:皇上已经下诏,复授自己为钦差大臣,令其再度南上,洗雪国耻。并介绍,阿勇壮士已做为他的中军。
阿勇急忙趋前,叩见王鼎。
王鼎拍着阿勇的肩膀,赞叹不已。欣喜之余,复而生疑。
林则徐会心地笑了笑,从腰间抽出佩剑,只见那把尚方宝剑在林则徐手中寒光闪闪,耀眼逼人。王鼎接剑,以手轻抚,泪如泉涌。
伴唱:
终日盼君不见君,
却未料,尚方宝剑佩君身。
挥师南下洗雪国耻平民愤,
待从头,收拾山河整乾坤!
伴唱声中,林则徐向王鼎告别,然后步向高处,挥舞长剑,怒指南天。
烟雾隐去,灯光复明。
王鼎仍坐于椅上,无限欣慰地连连称“好”!
王莹捧药碗上,见状急置药碗于案,上前呼唤王鼎。
王鼎哦,莹儿,林大人官复原职了!
王莹你怎么知道呀?
王鼎刚才不是来过了么。
王莹(不解)刚才来过?——爷爷,你莫非在说梦话?
王鼎梦话?我……唉!
王莹(捧起药碗)爷爷,请来喝药。
王鼎毫无反应。
王莹(再凑近)爷爷,请来喝药。
王鼎噢。(徐徐起身,接过药碗,欲喝复止。静视良久,怒火中烧)谁要你给我煎药?我没有病,我……没有病啊!(将药碗摔地)
王莹(悲痛难忍,泪水夺眶而出)爷——爷——
(唱)进御园原为养病患,
又谁知,旧病未愈又将新病添。
爷爷啊——
你为国操碎心一片,
无愧无憾心坦然。
既然是颐养天年蒙圣眷,
又何必自作多情空忧天?
但愿你病体早康健,
也免得祖母把心牵。
王鼎莹儿!
(唱) 你疼爷爷心可鉴,
爷爷的苦衷你怎了然。
(给王莹拭泪,俯身拣碗)
王莹爷爷一旁歇息,让我收拾。(拾碗入内)
聂沄内声“夫人止步”,带待卫与孟夫人、王沆争吵上。
聂沄夫人止步。
孟夫人为何不让进去?莫说老爷在此养病,即便是坐牢,也得让家里人探监!
聂沄夫人、公子息怒,非是咱家有意为难,穆中堂有令,为了让王中堂安心静养,没有他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入内。前几天,汤大人和祁大人等前来探望,都被挡驾了。
王鼎(步出门外,强压盛怒)聂沄,告诉穆中堂,就说老夫要见,若要怪罪,由我担待!
聂沄这? 是。(与待卫下)
王莹复出。
王沆爹爹!
王莹奶奶!
王鼎与孟夫人目光相遇。
王鼎(歉疚地)夫人,真难为你们了!
孟夫人(急忙上前仔细打量王鼎,禁不住一阵心酸)老爷!
(唱)连日来心如绞昏迷阵阵,
闻凶讯惊煞人地陷天沉。
有人说老爷你已遭监禁,
中了邪疯癫癫落魄失魂。
又听说皇上他将谗言听信,
贬谪你去伊犁发配弃军。
虽然是众说纷纭不可信,
但只怕天意难测起风云。
今见你满头白发如霜染,
怎能叫我不伤心!
王鼎夫人呀!
(唱)老夫养疴圆明园,
身无纷扰颇清闲。
两耳不闻窗外事,
吟吟诗,作作画,
对奕鼓瑟弄琴弦。
切望夫人莫挂念,
我乐哉悠哉胜神仙!
王沆爹爹!
(唱) 爹爹何须将娘骗,
口吞黄连强说甜。
恕儿冒昧抒己见,
如今是大厦将倾一旦间。
气数已尽难逆转,
你只手擎天徒枉然!
王鼎(震惊)啊?你——(猛击王沆一掌)
王莹急忙拦护。
王莹爷爷,我看爹爹说的对着哩,皇上心里要是有你,为何将你冷落于此?皇上若是肯听你的,林大人也不会发配伊犁!
王沆莹儿,你别多嘴。——(扑通跪地,眼含热泪)爹爹,你就……打吧!
王鼎你?(看着眼前的王沆,满腹的忧、伤、悲、愤,顿时化作苦涩的泪滴)
孟夫人老爷,沆儿虽然冒犯,可他也憋着一肚子气呀!他到潘府探问老爷消息,潘中堂避而不见,那汤协揆乞休获准,也归隐萧山!
王鼎汤协揆已归隐萧山?哦,避的避,退的退……唉!(忽见王沆仍跪于地,深感歉疚)哦,沆儿起来。(扶王沆起)适才所说,千万莫对外人言讲。
孟夫人老爷,哪儿黄土不埋人?在朝里干不成了,干脆回咱蒲城老家,省得受这份窝囊气!
聂沄王中堂,马公公奉旨前来,请夫人、公子回避。
王鼎夫人,你和沆儿就回府去吧。
孟夫人(打开食盒)今天端阳节,这是给你包的粽子,这是老家给你捎来的椽头蒸馍。
王鼎深为感激,连连点头。
聂沄夫人、公子请!(下)
王鼎莹儿,送你祖母。
孟夫人老爷,你……可要保重呀。
王鼎夫人,你……也要保重呀。
王沆与王莹扶孟夫人至台侧,孟夫人蓦然回首,依依难舍,侧身拭泪,凝望着王鼎忍痛退下。
马良与捧御酒、鲜果的小太监上。
马良王中堂!
王鼎马公公!
马良皇上传下口谕,适逢端阳佳节,念中堂久任军机,特赐御酒鲜果,以示犒慰。
王鼎谢皇上圣恩!
马良咱家告辞。
王鼎马公公,老夫幽居御园,清静无聊,今日幸会,何不借此御赐琼浆,你我畅怀以叙?
马良(若有所悟)王中堂,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王鼎马公公真乃“心有灵犀一点通”!
二人会心同笑。
马良实不相瞒,昨夜天交五更,皇上已降密旨,遣使议和呀。
王鼎(惊骇)啊!遣使议和?
马良唉,我这是皇帝的不急急太监呀!可话说回来,皇上君临天下,自有万全之策。何况有穆中堂从中周旋,岂用你我操心?如今是狂澜既倒,万难挽回。你还是颐养天年吧。——告辞。
王鼎(反复玩味)皇上已降密旨,遣使议和?狂澜既倒,万难挽回?……(心情沉重,思绪纷纭)
(唱)禁御园如同陷罗网,
闻恶讯,断人肠,斧痕未愈添刀伤,
心潮滚滚似沸汤!
皇上他降密旨暗把和讲,
大清朝千秋业不可思量。
皇上啊——
你一人身系着国家衰旺,
却为何毁社稷启户迎狼!
难道说,你不怜亿万生灵倍遭蹂躏苦万状,
难道说,你不念三军将士浴血奋战丧疆场;
难道说,你忘却列祖列宗开疆拓土把业创,
难道说,你甘忍锦绣山河铁蹄纵横遭沦亡!
千古遗恨无法偿,
一腔热血沸中肠。
恨不能倒挽天河洗兵马,
驰骋直下收南疆。
恨不能乘风直上天宫闯,
手拍云门问上苍:
为什么,英夷凶残似猛虎?
为什么,大清软弱如羔羊?
为什么,贤才冷落埋荆莽?
为什么,屡屡直谏遭挫伤?
天幕上暮霭沉沉,残阳如血。
无字伴唱起——
王鼎天哪,你说话呀!难道你……你也醉了?(捧御酒)皇上呀,皇上!既然眷念君臣情深,赐我御酒,怎如听老臣一句肺腑之言呢?(举酒坛欲摔,复置于案。转而拿出椽头蒸馍,捧视良久,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又拿起粽子)噢,端阳节?先贤屈原,不就是今天投的汨罗江吗?想我王鼎,虽然身居宰辅,但却无力挽回大局,空留这血肉之躯,还有何颜立于人世?……不,不!我不能像屈原那样悄然离去!(徘徊踱步,忽然想起)啊?想那春秋时,卫国大夫史鱼,曾向卫灵公以死相谏,终于挽回大局,重安邦国。古人尚能如此,何况我乎?我还是以死相谏。(步向几案,拈笔挥毫,正欲草疏,禁不住一阵眷恋之情油然而生)
(唱)只说是男儿有泪不轻淌,
此时候,却怎么乡思缕缕,
缕缕乡思泪盈眶!
我多想,再喝一口万泉水,
我多想,仰望双塔唤亲娘;
我多想,再看一眼灞河柳,
我多想,登临西岳饱览三秦物华天宝好风光!
夫人啊——
我先走一步把路上,
等候你泉台会再诉衷肠。
但等大愿来日偿,
我王鼎魂游神州,笑看那
华夏子孙扬眉吐气在东方!
(仰视天幕,奋笔疾书)——东阁大学士,军机大臣王鼎,临终泣血叩谏皇上:“条约不可轻许,恶例不可轻开,穆彰阿不可用,林则徐不可弃!……臣王鼎绝笔。”(整发、解带、捧带凝视,从容入内)
静场片刻。
幕后合唱起:
啊……
啊……
王鼎尸谏,
壮别人生路。
正气贯日月,
丹心映神州。
碧血染得山河秀,
王鼎英名千古留!
合唱声中,天幕上王鼎之“遗言”渐渐化为簇簇盛开的石榴花。
榴花似火,王鼎巍然屹立花丛。王沆双手展示王鼎遗疏与孟夫人、王莹及文武大臣、黎民百姓披麻戴孝,向观众走来。
花瓣飘洒,辅天盖地。
(幕落)
剧终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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