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静铭
男，1946年出生，渭南市临渭区人。渭南市艺术研究所专职剧作家，曾在《剧本》、《当代戏剧》等刊物发表过大型剧《玉玦吟》、《青丝吟》、《涝池岸边》、《矿井深深》等，曾获曹禺文学提名奖和中国戏剧文学银奖，并多次获省创作奖。
时间：九十年代初。
地点：驰名的渭河平原东部农村。
人物
玉花--50多岁的农村妇女。
秋民--50多岁，玉花的丈夫。
秀儿--28岁，玉花的儿媳。
仙草--40多岁的农村妇女。
有福--50多岁，仙草的丈夫。
二奶--70多岁，饱经风霜的老人。
黑羊--40 多岁，乡人民代表。
建社--36岁，村长。
狗娃--16岁，仙草的儿子。
云玲--38岁，农妇。
老四--60岁，村民。
老五--58岁，村民。
男女村民、铜管乐队等若干人。
幕后伴唱：
风雨迷茫涝池岸，
一泓春水起波澜。
人间从来分恶善，
犹有柱石可撑天。
幕启。仲春。村外，麦野阡陌。
建社、秋民在田头指点谈话，玉花掮铁锨上。
玉花村长，把你叔叫到这儿，唧咕啥？
秋民学校建房要用土，咱这一片地，是高粱儿，村上想用渠南的水地和咱换。
建社婶，好事吧？
玉花建校用土，就从这儿拉。地，不换！
建社嗬？
玉花这地里，埋着当年全村穷人的对头，打死我爹、砍掉你爷一条胳膊，解放时让砸了墓碑的老恶霸土匪。
建社婶！
（唱）水浇地，保丰收，
收罢麦子又种秋。
不怕老天瞪眼旱，
渠口一开水长流。
种青菜，长葱长蒜长豇豆，
栽果树，桃杏梅李满枝头。
高粱地换水田哪里能有，
别人想求也难求。
玉花嘿，天大的便宜，咱也不想占。
建社你和我叔还是再商量商量，不要过后又吃悔药。
玉花（大笑）呵呵！啥也甭说了，这地，不换！（插锨于秋民前，下）
建社（喊）婶！玉花婶！（追下）
切光。
一
幕后传来喊话声：“特大新闻，企业家四春，要给他爷花大钱立碑修坟，钱只让涝池岸人挣，包饭包烟茶，小工一天三十块，匠人一天一张五零。”
升光。
清晨，悠悠池水，岸树，人家。
玉花家门前。遮天蔽日的古槐树上，挂着生产队时的一口古铁扁钟。树下，男女村民围着小桌打牌。秋民与织毛衣的云玲在一旁观看。
涝池蛙鸣声声，在剧中不时起落。
玉花挥帚扫地。
玉花（唱）春雨染绿涝池岸，
杏花飞尽槐花繁。
红砖拱房耀人眼，
油漆大门高台沿。
孙子前后绕膝转，
日子越过越舒坦。（突来心事）
给土匪立碑风传村院，
几夜辗转难入眠。
且压怒火冷眼看，
这戏看他咋唱圆。
（向远处）妙嫂子吔，到我门前折槐花来。这花繁得很，刚张口儿，开圆就不好吃了！
传来叫卖声：“热甑糕！”“凉粉”！“谁要韭菜莲花白！”
传来高音喇叭声：“村民同志们，元华羊肉泡馍馆今天开张，肉嫩汤肥，欢迎大家品尝！”
女村民乙 住在涝池岸，一天到晚喇叭喊，蛤蟆叫，把人能聒死！
女村民甲听说那四春，不光要给他土匪爷把当
年让村人砸了的碑重新立起来，还要立得比砸了的更高、更大。那碑文把大恶霸还说成了大善人。
老四人家花大钱给先人立碑哩，咱的人高低找不下挣大钱的门路。
云玲你就没有县长亲戚，给你包下便宜煤窑。你后人也不会让人家外地人下了苦不给工钱，还把人打走。
随着摩托车声，建社提头盔上。
建社嗬，一早摊子摆在这儿，不怕我抓赌？
老五一二毛耍着玩哩。村长忙啥去？
建社嘿！
（唱）黄昏雨，夜半风，
当干部黑明昼夜忙不停。
涝池里泡馍爱大整，
四春弄事气派火红。
月牙斜露水重打门三请，
立碑非要我看承。
推不掉辞不脱只得答应，
定教他钱撂响，事风光，九村八堡搭喊声。
玉花婶，你媳妇秀儿呢？
秀儿内唱：
“ 十里晨风散晴霞--”上。
秀儿（接唱）订妥雏鸡喜回家。
建社秀儿，办养鸡场准备得咋样了？
秀儿八字还没见一撇哩。
建社四春让我来问你答应他的事咋样了？
玉花（一震）答应啥事？
秀儿叫虎娃回来，给四春承头修碑楼。
玉花不行！我娃在城里还忙着哩。
建社哈哈，婶，虎娃在城里，站在架上干，一天挣人十几个元元。四春立碑想给先人花几个钱哩，外村匠人多得拿鞭子吆，可他这钱只想让自己巷里人赚。活干快干慢，干半天一天，都无所谓。好酒好款待，小工一天三十块，匠人一天一张五零。打上灯笼，你在哪能找到这美事？
玉花（讥讽地）人家给他恶霸土匪爷立碑，村长好忙乎。
建社婶！
（唱）迎春花开一蓬蓬香，
四春名声远近扬。
修路建校捐五万，
县上披红走街巷。
致富新星灿灿亮，
这事干部该帮忙。
秀儿村长，村院中的活，不管谁家，虎娃都给做哩。明天我去叫他。
玉花（半阵无言）村上还换我的地吗？
建社（一笑）婶，地换不换，都得让人家给先人立碑么。
玉花不语。
建社婶是明白人么，立碑损伤的庄稼，我教四春一定赔得让你乐意。
玉花你去给四春说，过去的事，了啦就了啦，我们也不会计较。可他要再立碑，恐怕就不好答应。
建社（一愣）嘿，婶，恐怕你挡不了人家的事！（下）
摩托车声远去。
秀儿（向秋民）爹，吃上点，咱到地里去。
玉花干啥去？
（唱）打锣一棰定锣音，
尺子长短有寸分。
还有你爹还有我，
家中主事在一人。
丝瓜绕着葫芦藤，
叶儿牵藤藤连根。
圈儿套圈戏套戏，
有些事你不要随便应人。
秀儿一村一院，谁不给谁方便？
玉花四春立碑，你啥也不要随便答应。
秀儿（一震）……答应了呢？
玉花答应了的，也得阴干了去。
秀儿冷脸进门，下。
女村民乙（引开话题）仙草子外货，昨日叫黑
羊给她去看砖，黑咕隆咚了才回来。到村口，教黑羊媳妇日娘老子骂了一顿。
老四有啥“西湖景”儿？
女村民乙一路上，起土沟里，烧瓦窑里，盖住人
的苇子壕里，一男一女，啥景儿你想去。
众人（大笑）哈哈！
女村民甲没事干，拿一块炭到涝池洗去。仙草
一个女人撩乱盖房是容易的？胡嚼舌根，有啥味气？
女村民乙关你的腿事！
有福上。
有福秋民哥吔，咱那鞭子呢？
秋民哥没小心，鞭把子断了。我立马给换。
有福把他的。
秋民进门取鞭子复上，换鞭把。
玉花有福，吃饭了吗？
有福好笑，好笑，啥时候么，还问吃饭。
老四有福，仙草昨晚和黑羊媳妇怎么了？
有福婆娘家的事，咱不管。
女村民乙有福吔，黑羊今早儿没去找仙草？
有福去，去，哪达娃多哪达耍去。
云玲叔，你不在，黑羊就往你家跑哩。
有福黑羊娃子不够人！
众人哈哈！
云玲哎，哎！仙草婶来了！
仙草内唱：
“一夜淌泪心哀怨--”上。
仙草（唱）冷窗外，云遮天，
风拍树响声不断，
口嚼苦菜苦不堪！
草滩看砖路遥远，
归来弯月上东山。
黑羊媳妇村口站，
骂得人张口难开言。
少不得又让村人舌嚼烂，
仙草我活人怎就这样难？
那四春借立碑将人辱践，
找玉花作商量出头阻拦。
玉花仙草吔，大清晨拧了个欢，母猪跑圈哩？
仙草寻你大哩。
玉花（大笑）嘿，甭想占你熊一星儿便宜！
仙草（向有福）取个鞭子，就结到这儿了。
有福秋民哥换鞭把子哩么。
仙草云玲，给谁织毛衣？
云玲老汉么。大麦地里荠儿菜，自家老汉自己爱。
女村民乙爱得用胶粘在一搭。
云玲那才美！
众人哈哈！
玉花仙草吔！
（唱）绿杨岸家家响炮把房建，
你东奔西走也跑得欢。
买檩条，看机砖，
不知啥时能动弹？
仙草（唱）四月的槐花香满院，
三月的杨花飞满天。
你扯长耳朵睁大眼，
动工时我也响它三挂鞭！
玉花（唱）要盖就盖大拱房，
两头流水前后檐。
玻璃窗户亮闪闪，
豁亮宽畅没谈嫌。
仙草（唱）狗爱汪汪挨砖头，
人有钱放屁气也粗，
也看你出手花几万，
给先人修座绿瓦红砖大碑楼。
玉花你娘的脚，我有灰钱！动工时，你哥来帮忙，你少胡骚情。
仙草秋民哥吔，早晚把外猪一样的东西蹬了，吃得要腰没腰，只有个肥尻蛋子。（去搂秋民）
秋民急躲，众人大笑。
秋民（对玉花）少咧咧两句行不？就你两淡话多，见了面，啥都能吣出口。
有福两个好货遇到一搭咧，天上掉锥子，地上用麦芒接哩。
玉花（笑得直不起腰）嘿嘿……
云玲仙草婶，四春叫我有福叔挣大钱哩。
仙草（向玉花）听说虎娃给人家承头修碑楼？
玉花那他等着么。
仙草等？
玉花人家出大价，你让有福去不去？
仙草给个金山，我也不稀罕。只怕你--
玉花怕我？咱打手！（与仙草打手，唱）
青石刀砍印迹深，
翠竹血浸留瘢痕。
知黑知白守本分，
咱是五谷吃大的人。
怕我服软会怯阵，
只管放你七十二条心。
仙草（又击手两下）行！（对有福）甭拉砖了，先把椽拉回来！
玉花有福，屋里掌柜的到底是谁？不信能由她仙草子摆布，一会儿东，一会又是西。咹？
有福（来劲儿）不去，说拉砖就拉砖。把她的！（梗着脖子，打响鞭，下）
众人大笑。
仙草（又气又笑有无奈）向日葵割了头，你净杆杆子！
秀儿从门里出。
秀儿（阴着脸）爹，到地里去不去？
仙草（乐了）玉花嫂子吔，甭只想看别人的笑话儿，操心自家缸里的面、案底的炭，看自家的萝卜咋切哩。嘿嘿！（下）
女村民乙和了！
老四嗬！今日遇见鬼了，半天不开和！（向身边的云玲）离远点，婆娘家守在人跟前，臊死咧！
云玲你妈也是婆娘，臊不臊？
秀儿（背唱）应立碑为着贷款办鸡场，
在人前说瓜数枣逞啥强？
难忍心中火气旺，
指葫芦打瓢闹一场。
（一把掀翻小桌）
众人（一惊）啊？
秀儿把你的摊子挪到别处去。我在娘家长到这么大，见不得赌钱的事！
玉花脸“唰”的白了。
传来几声牛鸣驴叫。
切光。
二
舞台复明。
二奶家。窗外月洒庭院，树影婆娑；窗下桌椅旁有一盆夹竹桃。
二奶虔诚地向桌上一尊小铜佛叩拜。
二奶（唱）半世寡居尝尽酸痛，
岁月凄清心凄清。
看天上月缺月圆云散云涌，
草木一秋人一生。
闹立碑阳春降雪透骨冷，
搅得一巷不安宁。
（听到隔壁吵架声，走到墙底）仙草，仙草吔，过来帮二奶做个活。唉！（取线穗儿合线）
仙草上。
仙草（唱）石榴树边正吵闹，
肚里火窜三丈高。
二奶隔墙声声叫，
出门两行泪长抛。
（进二奶屋）二奶！
二奶啊，我娃来咧！
仙草你老人家院里又拾下个大柴禾垛。
二奶地里没人要的树枝、柴棒，拾回来烧锅，就不用煤了。省下就是挣下的，只叫人多下点苦么。
仙草（呜咽）二奶……
二奶娃，恓惶啥哩？人家立碑，咱吵的啥仗？叫你过来，就为让你消消气。居家过日子，不管穷富，人要安宁哩。
仙草（帮合线）二奶！
（唱）人皮背上太得难，
难捱岁月一年年。
悔当初迷瞪嫁错汉，
正经心他不操一点点！
二奶（捋线）娃，花有个红的不红的，人有能的不能的。有福老实，也有老实人的好处；在外头给你不惹事，巷里谁有个力气活，还都离不开他帮忙，实受娃么。人，谁都占不全！
仙草（唱）黄牛实受好犁地，
他实受不知高和低。
傻熊脑子进了水，
日子长着咋过哩？
二奶娃，要会想哩。六一、六二年，黑天成群搭伙偷苜蓿吃；擀一顿面条，下半锅红苕叶儿，盛到碗里黑绿黑绿。现在顿顿白面馍，还有啥过不去？
有福上。
二奶你贼东西赶来咋？
有福叫你老人家评个理！
二奶评你娘的脚，吃得多克化不了咧？
有福哼，叫她知道，四春又捎话叫我拉碑去哩，我偏就去！
仙草你敢！
有福老子这就去！（欲下）
二奶你贼东西回来！
有福（梗着脖子，回身）二奶，咋么？
仙草（气极，唱）
无名恼火生心底，
没面的破鼓怎样捶？
那四春撂钱闹立碑，
分明要把村人欺。
咱人虽穷要争气，
白杨枝瘦头不低。
他、他、他，全然就没长心肺，
喜滋滋，热扑要去做苦力。
有福（唱）人家叫，我就去，
管他娘，嫁给谁。
咱是跟上吃筵席，
老子只为挣钱哩。
二奶（唱）下苦挣钱也是理，
仙草（唱）咱不做傻雀胡乱飞。
自家事该往心里去，
啥时你拉土垫庄基？
二奶四春事是做过咧，咱也不用把他立碑看得多不得了。风地里烧纸，呼啦啦一阵子，过去了，就没声息了。有福，说到天东地西，给自家垫庄基才是正事。
有福人前一句话哩，我给人家四春应下，就是得去！
仙草（气得说不出话）你……混熊！
建社上。
建社嫂子，乡上庄基批文下来了，没有你家的！
仙草（如闻惊雷）啊？他、他凭啥不给批？
有福咱乡上外一伙，有些瞎熊哩！
二奶你当村长，给你哥嫂办不了外点事？
建社我当村长能咋？人家修坟立碑，咱在巷里漂的啥凉腔？
仙草他？
建社他啥？如今的四春，撂句话在县上、乡上都占地方哩。下巴一抬，你的事就冰凉了。
静场。
建社四春说，只要你上门有句软话，庄基还能办。也甭充硬，今天卖水利设施，人家把十二斗渠买了。今后全村庄稼浇水，谁都得求他！
仙草跌坐。
切光。
三
舞台复明。
清晨，玉花家内外。
玉花手按木牌，秋民用毛笔写字。
秋民写啥？
玉花写“这里埋着该挨千刀的恶霸惯匪”！
秋民写外？
玉花嗯。
高音喇叭声：“外，没领计划内二胎生育证的，带钱马上到村部领证。”
秋民（搁笔）除了在大喇叭上喊叫，村干部再没正事干咧。
玉花（唱）岁月难将真迹改，
血怨清水化不开。
他立碑给村人脸看，
我偏给坟头插木牌！
“瞿--”哨子声传来。
玉花吹哨子哩，收羊奶的来了。把奶盆端去，量奶时，留心杯上的格格。
秋民嗯。（示意屋内）喊她起来，把人还箍住咧！
玉花（急阻）你去，没你的事！
秋民端奶盆下。云玲、仙草上。
云玲（看里屋，悄声）嫂子，你婆媳好了吗？
玉花摇头。
云玲自家媳妇，甭上计较。
玉花吃了外人的药，腔子痒搔脊背哩。
云玲嫂子，我仙草婶给人家立碑唱凉腔，庄基“黄”了！
玉花（一震）啥？
仙草人家去乡上做了醋。
玉花整治你，是让一巷人看哩。
云玲嫂子，算了，让人家立碑去，不然，你把巷里人也得罪了。
玉花咋？
云玲人都想挣钱哩。
玉花（思索半阵）仙草，庄基的事，叫黑羊到乡上去说，他是人民代表。
仙草……我不要了。
玉花胡说，不争（蒸）馒头蒸口气！咱偏要把庄基弄到手。黑羊那里我去说话。
云玲嫂子，天黑了，到我后院给你拔些洋柿子、茄子苗。白天拔，对门近邻看见都想要。咱种上想卖钱哩，不给又不好看。
玉花嗯。吃过饭，你家铡草，让你哥帮忙入草。
云玲嫂子，和别人事有事在；和自家娃，扑朔一下腔子就过去了。你脾气不好，要忍哩。
云玲、仙草下。
玉花（唱）风吹庭槐影匝地，
蜂儿嘤嘤绕花飞。
连日独自暗怄气，
心口发胀好憋屈。
秀儿她进门脸能拧下水，
不打娃就摔东西。
出进见谁都不理，
眼儿不睁耷着眉。
活做毕钻在房子里，
当婆婆我是该坐是该立？
不言喘总觉太憋气，
一开腔怕没好言语。
咱只有一儿一媳，
闹事惹人笑话哩。
恶风未过又是雨，
仙草事又叫人心急。
烦听密叶深处斑鸠啼……
秋民拿奶盆上。
秋民人家扣了半斤，说奶里掺了水。
玉花他娘的脚！盆给我，摔到他脸上去！
秋民（拦住）算咧。（视内屋）还没动弹？
玉花不语。
秋民（又欲发火）欸--
玉花没你的事你欸啥？（走到内屋门口）秀儿吔，妈把饭做熟咧，准备吃饭。
建社上。
建社（唱）牛不拽犁鞭子赶，
踢货骡子笼头拴。
尖角辣椒独头蒜，
玉花婶这人不好缠。
凭着村长权和脸，
事情总能转圆泛。
槐花如雪落当院，
炊烟几缕绕屋檐。
秋民叔，婶！
玉花清晨鹊儿叫，果然稀客到。
秋民来，一搭吃饭。
建社甭忙，来和叔、婶说个事。话说到一条路上，不光吃饭，还想喝酒哩。
玉花行！
（唱）端一把柳木椅快快坐下，
再斟一杯春蕊茶。
有事你就先说话，
轻易也难进咱家。
建社唉，当个官身子，整天闲忙闲忙。
（唱）踏岸草涝池边转三转，
不敢跷进这门槛。
玉花你叔和婶是老虎？
建社嘿！
（唱）怯火说话走了板，
进门容易出门难。
玉花放不下你架子么。对旁人婶也许难说话，对你侄子，可就是另一码事。
建社（见木牌，一惊）哦！
玉花（不动声色）嘿，婶胡成精耍哩。
建社（唱）见木牌咯噔心一惊，
分明要铆劲斗输赢。
婶！
（唱）涝池岸人人把你敬，
直肠直性人亮清。
玉花对咧，二尺五高帽子甭论，三解锯不如一截锯。有啥明说，婶都答应。
建社真的？
玉花太阳出得油盆大，你婶说话从不掺水。
建社好！
（唱）凭婶爽利两句话，
侄儿该敬一杯茶。（敬茶）
玉花反来哩么！好，你说话。
建社直说？
玉花直说。
建社不拐弯？
玉花不拐弯。
建社说出来--
玉花一定答应。
建社好！吐一口唾沫砸个坑，再敬婶一杯！
玉花行！（再接饮）
建社（唱）人常说大度胳膊可跑马，
量大肚里能扬帆。
四春张罗立祖碑，
坟在你家责任田。
望婶看在侄儿面，
让人自己路也宽。
玉花啥条件？
建社他不白用婶的地，给婶土地补偿费三千块。（取钱递给玉花）
玉花（放钱于桌边）嗬，钱还真给得不少。
建社是哩，四春人情上从来大方。
玉花嘿嘿！
建社婶，这几年在村里，侄儿给谁说话，还没有搁不住的。
玉花行，让他立碑。
建社（大出意外）真的？
玉花不会假。
建社呀！（喜唱）
芦苇丛一枝青竹秀，
枣树园红杏出墙头。
讲话铁定不改口，
婶真是涝池岸女中大丈夫。
玉花他也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建社婶，啥条件尽管提。
玉花他得先给我爹立一座碑，把老人当年被恶霸惯匪无辜打死的事写清爽。碑还得比他老恶霸的高出一解！
建社（一愣）啊……
玉花你爷是村里出名的单胳膊，那一条胳膊，是让谁用刀砍了？
建社（结舌）这……
玉花多少该管的正经事你不管，四春是啥人，村里谁不清楚？你为吃溜边食，跟在他尻子后边转，我替你脸烧哩！
建社婶……
玉花你爷在黄泉路上哭哩。他爹！
秋民嗯。
玉花（递木牌）插在地里去！
建社（急拦）婶，不能叫我叔去！
玉花咋？
建社我也是为你们，这么干，没好处！
秋民
玉花我们就不想要好处。
秋民拿木牌出门下。
玉花分责任田时，我傻咧？用二亩水地换别人的旱梁地？就是要叫他恶霸土匪永辈子在咱脚下，让驴踩马踏。
（唱）压不住胸中火苗腾腾窜，
刀挑伤痕又伤心肝。
你爷臂断血花溅，
我爹惨死涝池边。
张家伯声声凄叫钉上门板，
李家叔点了天灯火光耀天……
涝池水犹记着一桩一件，
槐树上瘢痕刻着累累仇冤。
为了那几杯残酒几顿饭，
几个小钱几颗烟，
是非清浊全不管。
当村长你也太可怜！
建社（唱）麻核桃含口难说话，
面红耳热无言应答。
秋民匆匆上。
秋民他妈！
玉花咋了？
秋民小麦灌浆水，咱的地人家不给浇！
玉花为啥？
秋民十二斗渠四春买了。
玉花愣住。
建社婶，往后日子长着呢，庄稼不能总不浇水吧？你和我叔再商量商量。（下）
玉花无言。秀儿出。
玉花（对秀儿）吃了饭到地里去看看，听说麦有锈病哩。
秀儿不语。
玉花这娃，去不去，该有一句话嘛。
秀儿明日逢集，我赶缝被罩、枕头哩。
玉花日子也过得去，虎娃在建筑队再挣几个钱就够花了。不用绣外枕头、床罩啥了。下外苦干啥？
秀儿人家住楼，咱住的啥？人家抱彩电哩，咱还是黑白14寸。过得去，是咱会借钱花嘛。盖房，到现在还欠人三千元账哩！
玉花（被顶得一下来火）你！
（唱）三声五声撞不响，
开口呛得人脸发黄。
娶媳妇，盖新房，
心操碎，前后忙。
只说事毕把福享，
种西瓜收荒蔓空喜一场！
咋？要把我拿住，囟门儿还没长严哩！我男人也没管我耍牌，除了老先人谁也别管我耍牌！不向你要一分一文，你不管我吃，不管我喝。紧火处我还要花钱给你们买衣服，凭啥管我？
秀儿（唱）晨踏露水去锄地，
摘豆月明人未归。
密叶划脸扳玉米，
太阳火毒割小麦。
春雨冬雪忙四季，
在谁家都给几件衣。
玉花（唱）年轻媳妇都下地，
庄稼院家家都是这规矩。
秀儿（唱）买衣服也是你自愿意，
玉花（唱）没叫你往我头上骑！
把话明说，要虎娃给土匪修坟，不行！
秀儿他是我男人，我给人应下，他就得去！
玉花你……
秀儿为些陈芝麻、烂绿豆的事，我划不着和钱赌气！
玉花有我在，这个活虎娃他做不成！
秀儿有我在，给高价的活，他就要去做！
玉花你……好，我娶媳妇娶了个婆！还真叫你把人箍住了？
秀儿谁箍你了？
玉花你！
秀儿把你儿马上往回叫。
玉花咋？
秀儿盖房欠的三千元，是经我手借人家四春的，你给人家还钱。嫌我不好，给你儿另找媳妇，我离婚！
玉花（跌坐）啊……
秀儿入房，“哐”地关上门。
秋民（“叭”地摔了茶杯）嗯，过他妈那--
切光。
四
舞台复明。
雷雨后，圆月穿云，虫鸣唧唧。
涝池边仙草家，仙草在灯下做针线活，狗娃用小铡刀铡青草。
儿歌声起：
月亮爷，明晃晃，
我在涝池洗衣裳。
衣裳洗得白白的，
打发哥哥出门去……
喇叭声：“广大村民，雨停咧，露天电影院今晚上映《双刀怪杰》打得美的哩，大家快来观看。”
一伙村民抬石碑，放着鞭炮，从涝池边走过。老四、老五上。
老四碑运回来了，修碑楼你娃去吗？
老五你娃呢？
老四不去是发傻哩。做啥活，人家能让你混一月，九百块？
老五他做活，为咋只叫涝池岸上的娃？
老四管俅他，咱是挣钱哩。
老五唉，世事真说不来。谁能想到啥恶事都干的惯匪，叫人砸了的碑又要给立起来，还把他写成大善人？
老四现在的世事，谁有钱谁是爷。看咱的电影去，想的口外些把人还劳死。
老五唉，人心里都别扭啊！
老四、老五下。
仙草你大外瓜熊，不管事再急，走到哪达就没影儿了。
狗娃妈，房上不漏雨了。庄基的事，找我黑羊叔能行吗？
仙草或许行，他是乡人民代表。
狗娃妈，真的是早先四春他土匪爷，砍掉了我佬爷一条胳膊？
仙草嗯。
狗娃电视上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咱村四春给他土匪爷立碑……
仙草妈给你娃几毛钱，也看电影去。
狗娃咱钱紧，我不去。
仙草去，人家都看哩，妈就让你也去！
狗娃（接钱）妈--
仙草咋？
狗娃人家都穿运动服哩，我也想买一身。
仙草多少钱？
狗娃便宜的，就二十块。
仙草（沉默半阵）买，妈要叫我娃，站在人前，和别人一样。
狗娃妈，你不要熬煎，再过几年，我一定给咱挣好多钱，叫你和我大，都过上省心日子。
仙草（流下泪水）好娃哩！快去，电影开了。
狗娃下，仙草出门张望。
仙草（唱）烟雨处歇乱云散，
柳枝外淡黄斜月圆。
四五天不见黑羊人面，
急得我火燎心坐立不安。
最痛心二十三年前，
父残疾弟妹小家境艰难。
残叶飞云蒙蒙雪花飘卷，
娘淌泪嫁仙草为急用钱。
有福善良少心眼，
人太老实心太憨。
只会蛮力把粗活干，
开口俩人就绊砖。
看人家夫妻恩爱情一片，
看自己我心中悲楚泪涟涟。
守着这泥墙旧房三间半，
仙草我认了命，紧日子一年又一年。
家事多得我出面，
恨村人风言风语、扑风捉影、将人胡作践……
没想到云聚云散政策变，
庄稼人包了地个个撒欢。
涝池岸立起楼房拱房一院院，
我也眼热心活泛。
让有福出门下苦把钱赚，
我养羊喂牛、割草垫圈、赶车挑水、犁耧耙耱里里外外一身担。
咱不缺鼻子不少眼，
也定要苦挣苦攒盖起新房立人前。
盼黑羊真能帮咱把事办，
庄基批下心才安。
有福同黑羊上。
黑羊仙草！
仙草找了几天，不见你人。
黑羊赶枣花蜜，蜂放在沙苑。一回来，玉花嫂就来说了。（进屋，落座）
有福黑羊，你坐，今晚电视有秦腔戏哩，我寻着去看一阵儿。（欲下）
仙草回来！
有福咋？
仙草留在家里喂牛！
有福牛你不会喂？一星期就一晚，还不让人看咧？
仙草（着急）你试火去！
有福老子非去不可！把人管死咧？把他的！
（出门，下）
仙草气极。
黑羊算咧。
仙草（心软，唱）
月光下有福他扬长而去，
看身影不由人心也凄凄。
步蹒跚早早儿弯腰驼背，
大半生苦累重他也不容易。
黑羊（看房）这房，也实在烂得不能住了，庄基的事，你咋不早吭声？
仙草没想到他四春会去乡上胡搅。
黑羊你糊里糊涂，现在办事，得托关系。
仙草一年到头，我守在庄稼地里，能知道啥？麻烦你赶紧去，叫乡里给咱快批了。
黑羊咣当，刀响就想见菜！
仙草我就是要让他四春看，庄基不求他，一样的能够批下。
二人寂然。
幕后伴唱：
雨后夜静，昏灯凄清。
寂寂相对人无声……
黑羊仙草……
仙草有话就说么。
黑羊嫁给有福，把你屈扎了。
仙草好着哩……
黑羊记得你结婚那一天--
（唱）落叶飘飞雪满地，
有人为你暗叹息。
男子汉要为妻儿遮风雨，
嫁有福叫你一生受委屈。
虽然他老实人正气，
大雁山鸡难并飞。
仙草（唱）旧事莫要重提起，
嫁有福我心自乐意。
黑羊（唱）星光寒雾沉沉你涝池挑水，
鸡声啼夜茫茫你套车拉麦。
秋风凉挥竹鞭你吆牛耕地，
里里外外苦撑持，
细草霜天强自力。
仙草（唱）听他言语暗流泪，
二十年尝尽酸辣苦涩。
风里来，雨里去，
刚到中年鬓斑白。
最寒心没影儿风言风语，
说不清辩不白独自饮泣。
（对黑羊，唱）
仙草我自活有滋有味，
人前没觉比人低。
黑羊（唱）莫硬打精神强演戏，
心中长苦却自欺。
可知晓，有人悄悄牵挂你，
多少年，你流泪时他凄凄。
曙色里，他看你掮锄下地，
暮燕飞，他站村口望你归。
你欢喜时他也喜，
苦心难吐情相随。
仙草（亦痛苦）不说这些了……
黑羊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把庄基跑到手。这不只是你个人的事，和一巷人牵着呢。四春是因着立碑事给你使手段，他要让涝池岸人都怕他哩。
仙草黑羊哥！
（唱）知你将我挂心里，
仙草心里也感激。
睡梦里，我也想嫁个好男挡风雨，
苦命的女人有靠依。
黑羊拉过仙草，二人忘情拥抱。
幕后伴唱：
一阵痴迷，一阵沉醉；
一阵春风绽花蕾，
今世忘不了这一回！
仙草（猛醒，挣脱，后退）啊……
黑羊仙草……
仙草不，不，黑羊哥，我心里也有你，可咱得顾咱的名声！
黑羊村子里咱的闲话，说得早摇铃咧！
仙草别人爱咋说就咋说，我知道自己清清白白，和谁也没有见不得人的事！
黑羊唉……
仙草你不要过来！黑羊哥，我不是没心没肺的女人，可你不能做越礼的事！
黑羊仙草，我心里只有你！（搂抱仙草）
仙草情急，拿过接雨水的盆子，向黑羊泼去。
黑羊啊--
有福上，黑羊急下。仙草水盆落地。
有福咋咧，咋咧？
仙草喊？吃得多咧？你跑出去死咧？
有福（似明白）我把他狗日腿卸了！
仙草（把铡刃卸下，扔在有福面前）去，我等着你卸来他的腿！
有福（愣住）啊……
仙草还有啥本事？（大喊）你有啥本事？
有福…… 我，我就不弄；我要弄，庄基批不下，把我姓颠倒写。把他的！
仙草行，我叫你熊去弄！哇……（大哭）
切光。
五
舞台复明。
村外。麦田，长渠。
玉花站在渠边，手抡镢头挖渠。
玉花（唱）一波未平一波起，
劈头风雨严相逼。
休想要我退半步，
抡老镢断流水毁破长渠！
老四同数村民持锨急上。
老四玉花子，你疯咧？破的渠咋？（急堵渠）
玉花（一把掀开老四）走远点！
老四你！人家正浇地，你把水放到排碱沟去要干啥？
玉花我不想再用这渠水，这水渠也不要从我地中间过。我拆平它！
老四啊？你这不是把下游的人都整了吗？
玉花我不管！
村民（沉吟半晌）四春的地，也在下游。
女村民乙让人家立碑，啥事都没了，何必和一
巷人都过不去。你的地真不浇水咧？
男村民乙谁都知道恶霸土匪血债累累，可四五
十年过去了，还认外么真干啥？
众人七嘴八舌、指指点点气嘟嘟下。
收光。暗转。
涝池岸边，玉花家门前。
星光闪烁，浮云遮月。
玉花提小椅出门。
玉花（唱）一腔苦痛一腔闷，
苦汁苦水浸透心。
世事好像风吹云，
一阵儿郎晴一阵阴。
事儿闹得正较劲，
村头巷尾众说纷纷。
（坐，痴望池水）
秋民提菜篮笼上。
秋民一个人坐在涝池边，收啥凉气哩！
玉花我真想一个人到我爹坟上，痛痛快快哭上一场。
秋民你事也太稠！
玉花我不好么。我死了，一天云都散咧。
秋民坐一旁。
玉花把那菠菜、香菜弄下咧？
秋民装了一笼。
玉花一会儿叫送去，巴结人家哩么。活了大半辈子。跟谁弄事，打也行，骂也行，从没夹过尾。这一回，非把我怄死不可。
（唱）土改时月下站岗英姿爽，
槐树底手持七尺红缨枪。
公社化植棉组模范组长，
风里来雨里去葵花向阳。
而今事春池水涨变了风向，
说不清道不明心里彷徨。
他爹，你说这到底是咋了？啥朝代，都容不得糟害苦人的土匪。砸了碑四十年咧，他咋就这阵张罗重修墓碑？
秋民钱的世事么。
玉花他这是拿刀往咱心里戳哩！
秋民你也爱想，一涝池岸，几个人像你？
老四、老五上。
老四嗬，两口子坐在这儿唱《花亭会》哩！
秋民你们来咧。
老四（见玉花不吭声）咋见了人，架子端得像老茄子？
玉花这几天巷里有狗咬闲刀哩。
老四嘿嘿……咬你大的腿。
老五玉花，我们来，是想劝你几句。
玉花五哥，劝我啥？
老五立碑的事，忍了。
寂然。
玉花怕人家，还又想都挣那工钱？
老五混搭个把月，一人挣千把元，顶一年种二亩地哩。
玉花二哥，过去老土匪杀人放火，上一辈在枪刀面前给人家下跪；现在，在钱面前咱又给人家孙子磕头？
老五唉，方圆几十里谁不知四春是啥人，坑人蒙人，吃喝嫖赌，可人家把钱弄下了。乡领导见面都叫他叔哩。你惹不起人家，咱种地往后能再不浇水？
玉花不言。
老五玉花子！
（唱）老辈子说，
清白日子糊涂过，
人不糊涂受折磨。
吃时拿起吃，
喝时端起喝。
管他娘到了啥年月，
管他娘下雨还是下雪。
老四只要给钱，下跪磕头有啥？爱脸面没钱，你从商店拿不走一斤盐；从村道走过，狗都咬你。
玉花我给你钱，你从二哥裆底钻过去？
老四只要给钱。
玉花要多少？
老四不多，十块就行！
玉花（取出钱交老五）五哥，钱你拿着。钻！
老五哎，别别……
老四从老五胯下钻过，拿过钱。
老四嘿嘿，这有啥？十块票子到手咧！
玉花你……老四，人不能活得不如狗！
复寂然。
老五乡亲都让我来劝你。四春恶哩，他说拿着钱，不信当今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玉花行么，五哥，我心情不好，你们回吧。
老四玉花，甭在心里看不起我老四。说到底，你还是没尝过人真正缺钱的味儿。
秋民现在外国鬼子打进来，只要给钱，你小子一定会马上当汉奸！
老四、老五下。
秋民为个外，惹得鸡嫌牛不爱，一巷人都得罪了！
玉花（唱）最苦痛竟惹下乡邻埋怨，
哀他们不辨黑白只想挣钱。
哪怕是恶风四起黑浪翻卷，
也教他立碑梦难圆。
秀儿上。
秀儿（唱）为谈妥贷款几番较量，
万事备养鸡场不日开张。
玉花（见秀儿欲进门）秀儿！
秀儿嗯。
玉花咱地里菜下来咧，趁鲜嫩，把外一笼菠菜、香菜，给你娘家送去。
秀儿我娘家有哩。
玉花有是你娘家的，这是咱一点心意。
秀儿嗯。（又欲进门）
玉花秀儿，你过来。
秀儿回身。
玉花一家人过日子，碟子碰碗，不稀罕。妈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甭往心里去。
秀儿我不往心里去。妈！
（唱）你和我爹心肠好，
为儿孙昼夜把心操。
玉花（大出意外）你知道就好。
秀儿（唱）我爹忠厚言语少，
你心里没事爱叨叨。
玉花妈是个没情形人。秋麦二料，地里场里，我和爹都给你们扑着命干哩。
秋民听娃说哩，你咋嘟嘟个不停。
秀儿（唱）可就是别人家贩葱贩菜、
收鸡烧砖忙着挣钱人欢马叫，
咱家里人吵人闹、呜儿喊叫、
甩了六饼碰二条。
玉花（下决心）妈依你，往后咱家再不招牌场了。可一件事你也得听妈的……
秀儿哦？
玉花（唱）岁月漂去似流云，
往事浸血记忆新。
那年月，天暗地昏昏沉沉，
穷人家家苦难深。
槐花落时雨纷纷，
涝池岸，一绳捆了十三人。
老土匪勒要枪炮费，
你外爷无钱因家贫。
槐荫底，棍棒飞，青青岸草碧血浸，
你外爷失声求饶断了魂。
解放后亮了咱得雪大恨，
砸碎了土匪墓碑万众欢欣。
四十年风了雨了事未了，
到今日重立碑是啥居心？
秋民明白了吗？
秀儿（点头）嗯。
玉花开大工钱给土匪立碑，是给一巷人头上撒尿哩，咱不能把脸让人当屁股踢。娃，人要活得有斤两。
秀儿可人活在世上，啥事都要钱下场哩。妈，他弄了俩钱发烧，给死猫烂狗扬名。咱也不傻不憨，给他干，就图一天挣他一张五零！
玉花人家撂俩钱，是要看咱给他下跪！
秀儿（一笑）他图虚，咱图的实。这世上啥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
玉花、秋民俱一震。静场。
秋民娃呀，世上理也是真的。
玉花（掏出钱）秀儿啊，我和你爹老了，过日子，就是为你们过哩，也是过你们哩。这一回，不能让虎娃去。坟地的事，咱不能给他松口。你好歹得给妈留下脸面。欠的钱，咱还他。
秀儿（半晌无言，推开玉花手）妈……
玉花你让妈和你爹，死了到阴曹见着你外爷，能有个交代。妈给你跪下咧！（扑通跪地）
秀儿（一怔，急扶玉花）妈……我答应你。
秋民嗨！你早应承也不让你妈急成这样子！
秀儿爹，快把我妈扶回去。
秋民扶玉花下。秀儿心绪翻腾。鸟叫。
秀儿（唱）月朦朦，夜朦朦，
鸟啼蛙鸣一声声。
心绪纷乱不平静，
左难右难难适从。
为贷款四春事我已答应，
妈妈她跪倒地热泪盈盈。
依常理按常情我只能忍痛，
弃舍了办鸡场一片痴情……
建社提烟酒，持手电筒上。
建社（唱）啊诗玛墨西凤把咱孝敬，
么洞洞五张硬铮铮。
月照西墙又相请，
四春要咱再玉成。
虽说老辈血怨重--
可这五百块现钱叫人心痒，这名烟、名酒，我爷都没闻过、老土匪没抿过。
（唱）他孙子送给咱笑脸低声。
人当官就为吃穿把钱弄，
找秀儿签合同大功垂成。
嗬，秀儿，一个人站在这儿干啥？
秀儿建社哥。
建社不见兔子不撒鹰，你真行。两万元贷款拿来咧，（取出钱、合同）给合同签一字。
秀儿钱，我不要了。
建社（一惊）咦--
秀儿不能为他的事，我闹得家庭破裂。
建社养鸡场，你不办咧？
秀儿不办了。
建社你瓜咧？三千元欠款顶土地使用费，再给两万低息贷款，（又取一沓钱）四春还说，只要合同签得利索，再给你送两千块！
秀儿一震。
建社你是灵醒娃，地本来是国家的，责任田一调整，有这些钱给集体，人家照样立碑。你们家有啥猴耍？
秀儿（唱）心激灵，微微颤，
两万现金又增两千。
为挣钱，虎娃冬夏架上站，
为挣钱，我黑明昼夜绣花边。
苦好吃，花好看，
世上唯有挣钱难。
建社对咧，好筹思的啥？
秀儿（接唱）丝丝缕缕一刀斩，
为了咱甜蜜花季潇洒明天！
（在手电光下数钱、签字）
建社你们家再有人阻挡？
秀儿有我承担。
建社好！（下）
玉花上。
秀儿妈，不瞒你咧，我给人家签了合同，让人家立碑。
玉花（如雷击顶）啥？……你凭啥做得这个主？
秀儿高粱地，是给我补的责任田。
玉花啊……（晕倒）
切光。
六
舞台复明。
涝池边，有福家门口内外。
有福从涝池提水，村民一个挨一个成长队过场。
男村民丙有福，四春请吃酒席哩，走！
有福仙草回来我就来咧！唉，这熊不回来，好酒好菜人家就吃光咧！
黑羊上。
有福（仇视）咋？
黑羊（取出一红本）把这给仙草。
有福啥？（接过）
黑羊（又递钱）前些天，她说借一千元。
有福（犹豫，接钱，笨拙地数）哼。
黑羊下。
有福啥俅东西？
老四、老五上，看到有福手中钱。
老四哎，四春立碑，都行礼哩，你搭不？
有福两块。
老四礼金三十。
有福去，去！
老四理一下还人五人六的？一巷谁不知你是拿不住家里屁大个事的货？（欲下）
有福站住！
老四咋哩？
有福你说谁拿不住家里的事？
老四不跟你磨外闲牙。
有福你娃子立住！
老四咋？
有福老子搭礼哩。
老四嗨，红萝卜调辣子，真没看出，有福还真不像是怕婆娘的软货。
有福五块。
老四我早知道你放的嗤溜子屁。人家还五十、一百哩。走！
老五走，甭跟外老实人耍咧。
有福你狗熊立住！
老四吃算清，到底能不能拿住事？
有福给，三十就三十！（递钱）
老五（欲阻）老四！
老四甭管。（接钱）有福还真的屙了一疙瘩硬屎。走，四春开席咧！
老四、老五下，有福进屋。
仙草沮丧上。
仙草（唱）火太阳晒得人一路淌汗，
满肚子辛酸对谁言？
仗胆踏进乡大院，
黑脊背办事真正难。
挨门瞎撞看人脸，
事情依然没眉眼。
（进门）狗娃！
有福（出）喊叫啥哩。庄基批下了吗？
仙草那么容易？吹牛皮你弄哩么？
有福（亦急）这把他的！（递过本子）黑羊送来个这，还有一千元。
仙草（看本，惊喜）啊？庄基证！他给咱真把大忙帮咧！
有福（亦意外地惊喜）嗨！这把他的！
仙草（数钱）咋差三十块？
有福行了礼咧。
仙草啥礼？
有福四春明日立碑，巷里都行礼哩。
仙草啥？
有福给四春行礼咧。
仙草（勃然生怒）你给我把钱要回来！
有福咋？
仙草把钱要回来！
有福不去。啥都由你咧！
仙草（气极）你！
（唱）几句话气得人手凉腿抖，
胸中腾火火浇油。
庄基地给咱胡做醋，
咱还给了行的啥“门户”？
长着脑子为喂狗，
你咋不早早死爱在世上留！
有福你妈咋不早死？你熊少轻狂！
（唱）大事小事你全揽，
张得没领能上天。
把老子抡了八匝半，
夹在尻子谝闲传。
睁开你的狗眼看，
老子我是男子汉。
我想咋干就咋干，
小心你皮胀肉发酸！
仙草（唱）要不回钱咱走着看，
憋足劲把熊门外掀！
（推有福，被有福一把推远）
有福（唱）今后少将老子管，
我行礼与你俅相干？
仙草（唱）你熊真真二杆子，
有福（唱）甭想夺我家长权。
铜是喇叭铁是铲，
老子面前少皮翻。
仙草（流泪，打有福一掌，唱）
今日把你本事看，
有福嗯--
（唱）胳膊抡圆耳光子扇！
（狠打仙草几耳光，突停）
二人俱愣住，仙草捂脸。
仙草（唱）热辣辣眼前火花溅，
身上抖，心头颤，无边怨恨如浪卷，
肝肠似用钢刀剜！
挨耳光心内痛想哭想喊，
悔只悔一步走错步步偏。
跟着他经受了千艰万难，
咽罢苦胆嚼黄连。
心头不曾一丝暖，
同床如隔万重山。
动不动瞪眼牛病犯，
三言两语闹翻天。
难道是前世把账欠，
今生今世给他还？
气上心和他撑起干，
你死我死两安然！
打，你把我往死打！（猛扑过去）
有福（咬牙）老子今日就给你教乖哩！（拉鞭子狠抽仙草）
仙草又扑过去，咬住有福手。
有福哎哟！（扔鞭，揪住仙草猛擂）
仙草（吃不消）不打咧！不打咧！
有福由不得我。你叫弄清，这屋里掌柜的是谁？
仙草（挣脱，推有福跌坐，跑出门，哭喊）我和你瓜熊零干！（跑下）
狗娃上，进门。
狗娃大，我妈呢？
有福快撵，你妈跑咧！
狗娃急下。
有福瞎咧，婆娘打没咧！
切光。
七
月夜。
上场一表演区为二奶家，下场二表演区为玉花家墓地。
儿歌声起：
涝池岸，女子歪，
上到树上扳硬柴。
一脚踏断树股子，
红鞋划了个绿口子。
玉花从坡上跌跌撞撞上。
玉花（唱）心淌血，血长淌，
天地昏昏路茫茫。
满肚子话儿对谁讲，
墓地与爹诉衷肠。
清明纸犹压墓丘上，
草蔓无言对月光。
见坟台忍不住哭声放--
（扑倒）爹呀，爹爹啊！（恸哭，唱）
涕泪流哭不出郁积恓惶！
爹啊--真是我错了吗？
收光。
仙草内唱：
钢刀扎心，血泪点点--
（被云玲推着上）
仙草（接唱）
痛回首，春瓜秋豆、风雪雨霜、糊涂相伴、洋洋浑浑、别别扭扭几十年！
今日促人一刀断，
离婚掰手两了然。
云玲回！
仙草你让我走！
云玲我说了大半晌，好歹也是个脸！还走，咱到二奶家。（推仙草进二奶门）
二奶从里屋出。
二奶有福个挨刀子的！
仙草二奶--（抱二奶哭，唱）
见二奶扑簌簌泪下如雨，
放大声哭不出腹中委屈！
二奶（擦泪）我娃哭，一哭心里就松泛了。
仙草号啕，哭得更伤心。
一表演区收光。二表演区升光。
玉花爹呀！
（唱）当年砸碑犹在眼，
铜锣嘡嘡耳畔喧。
入社分队又包产，
眨眼一瞬几十年。
涝池岸，蛙鸣依旧情势变，
是非前，人多默然不开言。
心满懑，却随大流赔笑脸，
人啊人，难道原本不值钱？
我本与人摽劲儿干
自家人暗中砍落帆。
有心撒手把旗卷，
欲退却又心不甘。
难道说，而今是钱真能颠倒恶和善？
又或者，真是我错，不该死记旧仇怨？
爹，爹啊，真是女儿错了吗？这个仇今天是不是不该再记？（接唱）
愿你能与儿指点，
半片月照墓草爹爹无语地下眠！
爹啊！（哭）儿真有点撑持不住了！
秋民急赶上。秀儿悄悄在其后随上。
秋民（唱）寻踪追赶到墓地，
声声撕心人悲啼。
她性如烈火认死理，
拗脾气难劝转我暗着急！
他妈，你又何必呢？
玉花爹啊--
秋民唉！
（唱）怨不得她刻骨血怨死记，
人活在天地间须辨是非。
和土匪家的先辈有深恨，
却好像往事如烟秋风吹。
重立碑一巷为啥不在意？
家家去人吃酒席。
啥是世情，啥是世理？
我心纷乱自默默。
二表演区收光，一表演区升光。
二奶好娃哩，两口子打过去，骂过去，就了了，风吹咧。不是旁人么。
云玲（见线穗，合线）谁家都闹仗哩！
仙草（唱）几十年受尽了人间活罪，
两个人没半句对心言语。
看人家夫妻们亲热和美，
仙草我咽苦泪，滴滴答答，泪水在肚里淌来回！
庄基事人给咱做鬼，
先人叫土匪断了臂。
凭啥咱给他去送礼，
瓜熊有啥热闹味气？
蚂蚱儿再不愿拴在鳖腿，
铁心铁肺把婚离！
云玲胡说啥哩，离婚是容易的？
二奶甭胡想，居家过日子，谁家没有焦心事？混得狗娃大了，就好咧。过日子是过娃哩，你往世上看，大都是一个哭的搭一个笑的。两口子，多数是凑合着往前混哩。
云玲唉！二奶说的是真真的实话！
仙草（摇头）不，我铁心咧！
二奶胡说哩。女人一辈子比啥都难，名声比啥都重。
云玲就是嘛，一离婚名声就一下臭咧！
二奶（唱）春刮风，秋下雨，
狗儿脱毛蛇蜕皮。
人生一世尽天意，
啥事都是命定的。
世间万物，活在天地间，都是不由自己。门外老槐树，你想让它四季常绿，花繁叶儿盛，可秋天来了，几场寒霜，他就光枝秃秃。一冬天经寒受冻，直到来年春天，才让它重新发芽长哩。由不得槐树，也由不得人。
仙草不，不……
（唱）再莫信命莫信天，
信命一生受可怜。
旁人笑骂我不管，
再不自用绳子拴。
云玲唉！
二奶这娃些，庄稼人，苦拽苦挣，就图有口饭吃，有衣服穿；再想大了，就是闹个像样的窝儿。世上人，成家哩，生娃哩，娃长成人了，自己的路也到头了，一辈一辈，转一个圈儿哩。
一表演区收光。二表演区升光。
秀儿妈，你娃错了，给你回话。
玉花不理。
秀儿妈！
（唱）儿女气，过肠气，
莫要死刻在心里。
怨秀儿年轻欠思虑，
泼水在地揽不及。
妈，我想办鸡场，可信用社只把钱贷给有钱人。钱到咱手，我认他四春是鬼三！
玉花不理。
秀儿（给坟台摆放糕点）妈，我给我爷买了糕点，向他老人家也认错。你再不说话，就是还容不过你娃。（向墓叩头）
玉花唉……
秀儿这糕点，还是拿他四春的钱买的。
玉花（把糕点拿起扔掉）扔了，全扔了！不管啥到啥时，人要有人气！
一表演区收光。二表演区升光。
二女村民甲、乙引狗娃上。
狗娃二奶！
二奶我娃来了，（向女村民甲、乙）你们这些人，总爱看别人个热闹儿。
女村民乙嘿！
狗娃妈，咱回。
仙草（给狗娃扣衣扣，整衣）妈不回去咧。
云玲跟娃回去，两口子谁家不闹仗？扳扯是个意思么。
仙草不，云玲，你把黑羊叫来。
云玲看了看众人，下。
狗娃妈，和人家定了，明天我到白水果园干活去哩。你给我收拾被褥么。
仙草啊？
狗娃十亩园，雇我一个人。翻地、浇水、打药、摘果，一月管吃饭给一百元，干到年底。头一回出门，你真就不管我吗？
二奶唉，娃是给你挣钱去哩，回去吧，不心疼娃？这就像早先给人熬长工活哩。
狗娃（擦泪）我大就是外人，你上啥计较。
云玲、黑羊上。
黑羊仙草！
仙草人说我和你长哩短哩，我现在要和有福离婚。
黑羊啊？
仙草当着众人面，咱把话说明，你咋办？
黑羊我？
仙草嗯！
黑羊……算了吧。
仙草（如闻惊雷）啊？
黑羊仙草！
（唱）迈步还得往后看，
十字坡立足沉吟再三。
莫只想圆旧梦遂咱心愿，
狗娃还小未成年。
怎忍心有福无人管，
五十啷当腰背弯。
谁给他冬纳棉衣夏做饭，
老实人大半生也活得可怜。
秋风起落叶飘人生苦短，
为他人咱来生再叙情缘。
仙草你……
黑羊要往宽处想哩。
仙草咋往宽想？
黑羊唉……（默默下）
仙草（唱）爬不出的泥潭走不出的圈，
解不开的死扣将人拴。
这一生难道该如此了断？
世间万事真由天？
狗娃妈！
仙草妈跟我娃一搭熬活去。翻地、挖窝子、打药、疏果，妈都能干。（唱陕北民歌）
清线线那个蓝线线，
蓝格英英的线。
生下一个兰花花……
（哽咽，木然拉狗娃下）
一表演区收光。二表演区升光。
秋民明天人家动土立碑呢，一巷家家凑份子行礼去祝贺，咱咋办？
玉花云玲呢？
秋民也去咧。
玉花无语。
二表演区收光。一表演区升光。
二奶立碑是想教先人永世留名哩，可早先满地的墓碑，到责任制时，还有一个吗？有的烧了石灰，有的挡了猪圈门，有的给人做了过门石，有的做了捶布石。我院里有一块清朝同州知府的碑，让我用棒槌捶打了多半辈子。
建社上。
建社二奶，你叫我？
二奶给土匪立碑，你掺合啥？
建社二奶，我也有难处！
二奶啥难处？你总知道自己当的是旧社会的保长，还是共产党的村长？老土匪以恶待人，到什么时候这笔债都是不好还的。用钱买不了，再立起碑还会被砸掉。
切光。
八
升光。
涝池边，大槐树下。玉花咣咣拉响古钟，众村民蹒跚上。
村民多年都没听见这钟响咧。
玉花左邻右舍对门子，不说，都知道是啥事。我只问，这些天晚上睡在炕上，心里是啥滋味？
众人如雕塑似的站着、蹲着。
玉花当年老土匪杀人放火，恶事做尽，涝池岸谁家没遭过他祸害？今天，咱咋能不分黑白，人家叫装王八就装王八？
众人无言，默默离去。
玉花这是咋了？这是咋了？
幕后伴唱：
问高天，问厚土，
问白云，问古井，
问老槐，问古钟。
几十年，涝池岸人活得清亮，
今日咋成了这情形？
这是哪达走了窍？
听回答，唯有水边蛙鸣声。
暗转。
村外。麦田碧绿，菜花金黄。一道坡路通上高地，地头插着那块木牌。
传来三眼铳、鞭炮声，夹杂铜管乐队和唢呐的热烈吹奏声。
玉花和秋民在路口徘徊。
玉花（唱）三眼铳声声震大地，
喇叭唢呐朝天吹。
我不信世上没正气，
坡路口和他见个高低！
秋民真是欺人太甚！
建社、有福、老五、众村民抬石碑，吹打乐队相随，放着三眼铳、鞭炮上。
建社（看了一眼玉花）上坡。
众人抬碑欲上坡，玉花三阻。
玉花（厉声）停下！
众人置碑于地，乐队亦停。
建社婶，咋哩吗？
玉花我的庄稼地，甭梦想立碑。糟蹋要熟的麦，老娘咋能依？
建社同住涝池岸，低头不见抬头见。肉脸对肉脸，莫要弄得都难堪！
玉花打狗不怕狗咬，惹驴不怕驴踢！
建社（呛住，赔笑）婶，明白人人敬，糊涂人耍横。人家立碑有合同，有保证。
玉花咋样合同？谁做保证？
建社秀儿签了名。（亮出合同）
玉花秀儿签名顶事？
建社你家媳妇你家人。婶，怕不用对证？
玉花不用。我是村上人，签合同卖了村部，行不行？
建社（语塞）……这片地，是划给秀儿的责任田，她自然能做主！
玉花责任田合同，写的我老汉。你，咋没叫写秀儿名？
建社这……
玉花说！
建社（唱）老婆娘一张利嘴能言善辨，
今日事莫非真要出麻烦。
众人前不能失威丢了脸，
碌碡儿到半坡硬往上掀。
婶，做事要让人，不让三分让一分。
玉花一分也不让！
建社四春是对村上有特殊贡献的企业家，为了他，村上可以研究特殊处理。
玉花不只有特殊贡献，他还会用钱物喂披着官皮的狗！
建社你！村上一句话，这地就收回调整！
玉花（冷笑）嘿嘿！
建社（冷笑）嘿嘿！
玉花料你娃没那么大本事！
建社只怕你也看输了眼！谁能拿五万元给村上办公益事，村上给谁都办！
玉花土地承包，中央规定十五年不变。天安门前，挂的还是五星红旗。你敢动我地，咱把官司往北京打！
建社你！有合同，事有人担。上！
玉花（登上坡，坐在路中）你是人，从我身上往过踏！
老五村长，这来硬的不行！
建社（唱）握蒺藜，吞火炭，
事情越弄咋越粘？
心发慌，头冒汗，（见秋民）
借水灭火引篙撑船！
叔，你咋不劝劝我婶！
秋民她脾气躁了，谁的簧都不认。
建社你好赖劝一劝。
秋民八条牛拽不回的性子，我说不顶啥。
建社（走到半坡）婶，责任田合同书，写的不是秀儿，秀儿无权做主，可写的也不是你的大名。
玉花啥意思？
建社我叔签的合同书，就该他说了算。
玉花咋个算法？
建社秋民叔说让立，四春立碑；秋民叔说不，这里立马撤人。
玉花（不语半阵）行。
建社叔，你是明白人，现在你说一句话！
静场。
秋民是人，做事就要分香臭，要能见得先人，对得起后人！（上坡站玉花后）
仙草、二奶、老四、狗娃和数村民上，站在玉花身边。
狗娃（提大锤）敢把土匪的碑往上抬，马上砸了它。
有福和老五等亦站上坡。
黑羊急上。
黑羊（掏出文件）马上让停止立碑，这是乡政府通知！
建社（接通知看，颓然）啊……
乐队骤起吹打，玉花等如山屹立。
幕后伴唱：
不管明，不管黑，
不管风往哪里吹。
不管天上飞急雨，
不管路滑尽是泥。
活人就是活人气，
五千年黄河流不息！
（幕落）
剧终
编辑：秦人
|
联系/合作电话：189667303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