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庆
男,(1927年9月--1999年12月)陕西合阳人。生性聪颖,多才多艺。虽只有小学文化程度,但通过艰苦自学,对戏曲的排导、音乐、戏曲理论、戏曲教育无一不通,尤擅长戏剧创作,40余年间创作大小剧本22个,并移植改编《韩梅梅》、《红石钟声》等。50至60年代曾创作剧本《得奖归来》、《火热的心》、《取缔一贯道》、《心连心》、《新家风》、《腾房》等。1958年,创作的《火热的心》由新生剧团排演,参加西北五省(区)汇演。1959年,他根据线戏传统剧目改编并设计音乐的《白汗衫》参加“庆祝建国十周年陕西省艺术表演团体献礼演出”;1960年该剧又赴西安参加“陕西省新搬上舞台剧种汇演”。1962年,他改编的线腔传统剧目《钟鼓计》赴西安演出,得到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尚小云先生的高度评价。“文革”中李新庆遭受不公正待遇,但并未消沉,更未放下手中笔。1977年改编的线腔小戏《截路》参加渭南地区纪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35周年文艺调演,并选为赴省节目,剧本也在《渭南文化》发表。1978年由他执笔改编的线腔现代剧《考卷》参加了渭南地区第二轮戏剧调演。
1979年李新庆得到平反昭雪,创作热情空前高涨。1980年12月,他署名木儿的创作剧本《满院春光》由合阳县剧团在渭南地区戏曲观摩评比中首演,获剧本奖;1981年经加工后获陕西省1980年剧本创作三等奖。1981年创作的线腔剧本《猪娃儿迷》参加渭南地区戏曲评比演出大会,获“陕西省1981年戏剧创作”三等奖,剧本在《西岳》发表。1983年,与部队作家李斌奎合作的现代线腔剧《带泪的笑》参加“渭南地区创作剧目汇演”;1988年改编的线腔传统剧本《秃子闹房》由合阳线腔木偶剧团首演,在渭南地区首届艺术节上获剧本创作一等奖,剧本于1989年在《西岳艺苑》发表。1989年,他创作的《周仁出府》与《秃子闹房》等一组剧目在陕西省二届艺术节上获银奖,在第二届中国艺术节·西北荟萃中获金奖;1991年县木偶团又带此一组剧目晋京演出,颇获专家好评。1990年他改编的《妈妈走了》由合阳剧团首演,后由泾阳剧团排演,在陕西电视台多次播出。
李新庆因戏剧创作成绩优异,曾受文化部表彰。1951年当选为渭南专区首届文代会代表;1956年被评为陕西省先进文化工作者;1983年当选为陕西省第二届文化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代表;1980年被评为陕西省先进艺术教育工作者。其小传入选中国戏剧出版社1999年版《中国戏剧通典·当代戏剧家传略》一书。
人物
刘喜志--60岁,被清除出党的老党员,错划富农分子。
春凤--17岁,刘喜志的女儿。
春凤母--58岁,刘喜志的老伴,春凤的母亲。
山燕子--13岁,刘喜志的孙女儿。
侯连富--48岁,春凤的亲舅。
严大叔--58岁,共产党员,石家湾新任副支书,大队老会计。
张文红--40多岁,石家湾大队党支部书记,刘喜志的姑表弟,外号“好小子”。
时间-- 一九七九年春天,一个早晨。
地点--陕西关中农村。
场次
第一场——春燕归
第二场——春寒袭
第三场——春雷惊
第四场——满院春光
第一场春燕归
某生产队饲养室门口粪场,台左有一大柳树,芽叶初发,枝岔上悬挂一高音喇叭。
音乐声中幕启,刘喜志独自一人在粪场捣粪。
幕后歌声:
春风送暖冰雪融,
山青水活地皮松。
社员心似一团火,
人欢马叫闹春耕……
(独唱)独自一人还懵懂,
沉冤未白十三冬。
为什么,
东风解冻他却冷,
何一日,
是非黑白能说清?
能呀能说清……
山燕子背小挎包跃步上。
山燕子(唱)春天风和日又暖,
山燕展翅出了山。
平原的风景真好看,
干活的人儿一串串……
爷爷让我打前站,
提前先来石家湾。
先给那严爷爷把信送,
回老家骨肉要团圆。
(向刘)老爷爷。(刘奋力捣粪,未听见)
山燕子咦,聋子。(走近喊)老爷爷哟……
刘喜志 (停住手擦汗,但未转身)
山燕子(不高兴地)嗯哟哟,这老汉架子还大的很哟。
(大声)老爷爷,我问你话哩,你听见了没有呀?
刘喜志(转过身)你是……
山燕子我是从北山来的。
刘喜志(一惊)北山来的?(上下打量,盯视其面孔)
山燕子(奇怪地)咦,你怎么盯着我看,你认识我吗?
刘喜志(仍盯视不语,步步走近,手臂随之颤抖)北……北山来的……
山燕子(惊)啊!(倒退)你怎么颤颤兢兢的?
刘喜志(仍盯视燕,颤的更厉害了,手中锄头落地)
山燕子(惊恐)呀呀呀,他有抽风病。(回头喊)快来人呀……
(跑下)
刘急赶两步,停足呆望去影,慢慢回过头来,愣呆呆回想着什么……
广播声响,打断了刘的思路,注意力转向大柳树上的高音喇叭。
广播声:刘喜志注意了,刘喜志注意了。现在广播向你通知,立即停止干活,赶快回家去,有重要事情,有重要事情……
刘聚精会神地听完广播,迟疑了一下,然后扛起锄、锨两件工具,再从地上捡起个布包包,一步一步地走下……
严大叔上。
严大叔(唱)好小子广播传话连声响,
因何事他手忙脚乱跑的慌。
背观他东张又西望,
其中必定有文章。
幕后张文红喊:春凤……
严大叔(唱)背过身假装把庄稼望,
暗看他搞的啥名堂。
(背过身看庄稼)
张文红急步上。
张文红(唱)刘春凤这孩子不知去向,
叫人越找越发慌。
近多日三案落实震天响,
每想起刘喜志我心发慌。
想当初“大义灭亲”把台上,
捞得了党票又把书记当。
分明是欠下一笔亏心账,
投机上爬昧天良。
假如给他平了反,
十三年本利全丢光。
昨晚一夜苦思想,
巧设下两付对联作文章。
迎头先给他一棒,
再拿出甜头给他尝。
让春凤和连富把花脸唱,
咱出面再把红脸装。
只摘帽子不平反,
要落个一贯正确两不伤。(环顾)
好,刘喜志已经回去了,我得赶快找春凤去。(发现严一惊)噢。老会计,你到这里……
严大叔(不在乎)听说昨晚有霜冻,我想去大田看看,你是……
张文红我……没事。(急改口)我其实是出来找你。
严大叔找我?
张文红最近不是搞政策落实吗,咱大队四类分子里边,刘喜志这两年表现最规矩,我想先给他摘去富农帽子,你觉得……
严大叔你们是姑表兄弟关系,这样作,你不怕别人说闲话?
张文红实事求是么,表兄弟又怎么样?人家表现最好,就应该先摘,你现在是副书记,可不能眼睛老盯着账本本,不问政治呀。
严大叔你看,我老了,只要能把会计账管好就行了,支部的事,还是你说了算。
张文红那怎么行,我可不能搞一言堂呀。如果你同意了,今晚开社员大会,正式宣布给刘喜志摘帽子。
严大叔你已经决定了?
张文红这不是正和你商量吗?贯彻中央的新精神,咱可要闻风而动呀。
严大叔我说文红呀,刘喜志的富农成份,走民主补课补订的,三案办不是正在复查吗?
张文红你怎么又扯到成份问题上?当初水旺大哥坚持了已见,被扯了支书,刘春生不服,挨了双开,你提了点意见,结果检讨个没完。这些教训,难道你就忘了?
严大叔你批评的对,那确实是一次血的教训……
张文红不过你一贯为人正派,在群众中享有一定的威信,我对你还是坚持重用。
严大叔(双关)唉,枯朽了的老槐树,叶子快要落完了,给你遮点荫,也不会有多久了。
张文红(各有用意)太客气了,那你就到大田查一查棉田备耕,顺便再看看红苕育秧情况,晚上的会我来安排。
严大叔(将计就计)行么,任务这么多,让我取点干粮,先到远处去检查。(有意把远处两字咬的很重)
张文红(得意)好,那你就走吧。
(严下)
张文红哼!他怎么老记着刘喜志的成份问题?看起来他也闻风而动了。怎么办呢?(决然地)不行,这件事决不能让他插手!
(唱)老严他若插手事难办,
刘喜志这一案决不能翻。(急下)
(春凤拿锄头急上)
春凤(唱)广播声声把话送,
一字一语听得清。
没提说富农分子四个字,
只喊了爹的姓和名。
是不是给爹要摘分子帽,
眼看着枯苗要把喜雨逢。
又是耽心又高兴,
来粪场催爹赶快回家中。
(喊)爹……爹……(欲下)
幕后张文红喊:春凤……
春凤(急回头应)哎……张书记……
张文红(上)这孩子,跑到麦田,人家说你来了又走了,快,有件急事通知你。
春凤急事?
张文红大队会议室案子上有副对联,你把它拿回去,贴在你家大门上,把门开圆,让对联朝着你家院内。
春凤什么对联?
张文红政策落实么。
春凤(惊喜)得是给我爹摘帽子?
张文红帽子当然要争取摘,根据你爹的表现,该怎么就怎么。我说凤啊,政策落实,在我们石家湾还不是很顺当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头脑可得放清醒点,警惕有人暗里捣鬼。(从衣兜掏出稿纸)给,这是你写的有关阶级斗争方面的学习心得,我给你改了改,你腾写一份,贴在学习专栏,给你也造点舆论么。
春凤(激动地)张书记,你对我们青年太关心了。(接过改稿装进衣兜)
张文红这是我的本份活么,哈哈……
春凤到底贴什么对联?
张文红今天要在你家开个会。
春凤开会?
张文红尽管给你说,政策落实么,你先贴对联,等会儿我也来。(急下)
春凤(想)落实政策还贴对联……
(唱)张书记一席话实难领会,
又严肃又神秘又像是迷……
贴什么对联开什么会,
暗地里捣鬼的却又是谁……
(严大叔提馍兜扛锄头上。
严大叔(唱)从家中取来了锄头一把,
再提上馍兜兜假装检查。
好小子用大话把我喷吓,
实心人也学用计略方法。
(发现凤)
春凤。
春凤(冷不防)啊!严大叔,你下地去?
严大叔去大田检查生产。
春凤在我家开会,你不参加?
严大叔开会?开什么会?
春凤张书记说落实政策,还贴对联。
严大叔(引起注意)噢,还贴对联?
春凤是不是给我爹摘帽子?
严大叔摘了帽子,你家还算不算富农?
春凤富农是成份,那能改吗?
严大叔傻孩子,落实党的政策,在我们石家湾还不是很顺当,在这个节骨眼上,头脑可得放清醒点,警惕有人暗里捣鬼!
春凤啊……
严大叔不过你得记住,任何砖头瓦渣,也挡不住车马前行!
春凤那你不到我家去?
严大叔不了,张书记若问,就说我去大田了。快回去。
春凤嗯。(思索着下)
严踱步思索,山燕子跑上。
山燕子(唱)今日出门真扫兴,
偏偏遇见个羊羔疯。
满巷找遍无人影,
也不知那里有医生。
(见严惊喜)
老爷爷,你的病好啦?
严大叔(回过头)咦,谁家这孩子,谁有病?
山燕子(一愣)咦!
严大叔你是向谁问话?
山燕子不对不对。(急回头张望)
严大叔那里来的这毛女子,慌慌张张找谁呀?
山燕子刚才掏粪的那个老汉咋不见了?
严大叔他又不是你家爷爷,找他干啥?
山燕子我问他话,他不吭声,(拉过严的锄头学着)两眼盯着尽管看我(丢掉锄头学颤)羊羔疯就哆哆哆地抽起来了。
严大叔两眼盯着看你?(注视燕)
山燕子就是的,可吓人了(看严)咦,你怎么也盯着看我?
严大叔你是谁家孩子?
山燕子我呀,爷爷的孩子,奶奶的孩子,还是我妈的……
严大叔哎哎哎,越扯越远了,你是那个村的?
山燕子我就是你们村……不不,我就是咱们村人呀。
严大叔噢,咱们村的,那你又是从哪来的呢?
山燕子从北山来的,回老家来啦,老爷爷。以后咱们就成乡党啦。
严大叔噢,说的可真亲热,你老家又是谁家呢?
山燕子我爷爷姓刘,也有爷爷奶奶,我说老爷爷,我现在有两个爷爷,两个奶奶,多美的呀……
严大叔(注意)那为什么只回来你一个人呢?
山燕子嗯,还有我爷爷,他去公社等会就来啦。(悄声)老爷爷,我向你打听个人。
严大叔打听谁呀?
山燕子是我爷爷的老战友,他姓严,是大队的老会计。
严大叔噢,你找他?
山燕子我爷爷给他个信。
严大叔你给他送信?
山燕子小声点,先别让人知道。
严大叔噢,还是个秘件。
山燕子快说,他在那个巷?
严大叔不远。(伸手)快把信拿来。
山燕子给你?
严大叔咋,不像吗?
山燕子是你?
严大叔快拿来,没错儿。
山燕子我还要盘问!
严大叔好,盘吧。
山燕子我爷爷的名字叫啥?
严大叔老水旺,十三年前石家湾的老支书,对不?
山燕子别忙,你是不是我爷爷的老伙计?
严大叔哈哈哈,解放前我们同给一家地主扛过活,土改后还和你老家那个爷爷成一个互助组,你说,这算不算是老伙计?
山燕子(高兴)对对,和我爷爷说的一模一样,(取信给严)
严大叔(拆信看)嗯,是水旺大哥的亲笔……(继续看)
山燕子他就是我山里的爷爷,其实呀,他是我外爷。
严大叔这个我比你更清楚,快说,你叫什么名字?
山燕子我呀,红下巴,黑身子,翅膀一展像剪子,名字就叫--山燕子……
严大叔好名字,好名字,春天来了,小燕子也从山里飞回来了,来,让我再看看,(抓起燕的双手仔细端详其面孔)像,像,和你爸爸长的一个相。
山燕子(一愣)爸爸……
严大叔你爸爸叫刘春生,对不?(燕迈过脸不语)咦,刘春生不是你爸?
山燕子(摇头)我没有爸爸。
严大叔什么?你没有爸爸?
山燕子爷爷不准给人说。
严大叔噢,对,对,你爸爸头上还戴着帽子,你要和他划清界限,是不是?
山燕子(哭)呜……
严大叔孩子,别哭了,你没听现在正搞三案平反吗?你爸爸也一定会平反的。
山燕子不不,不是的,我就没见过爸爸……(哭)
严大叔(吃惊)啊!(自语)前两年听到些闲言闲语,是不是……(急向燕)快说,你爸咋啦?
山燕子奶奶说,生我的那年,我爸爸被武斗队拉到后山老林里,打死了……(哭)
严大叔(震惊)啊!(浑身发抖)
(唱)晴空霹雳一句话,
犹如地崩天又塌。
不幸的事儿有多少,
却怎么桩桩出刘家。
山燕子(唱)爸爸留下一片相,
妈妈藏在她身旁。
回到房里灯下望,
相看妈妈妈看相。
眼泪滴在相片上……(哭)
严大叔(唱)小山燕捧泪哭声放,
铁石人儿也心伤。
十年浩劫翻恶浪,
神州板荡阴风狂。
乌云滚滚群怪舞,
人妖颠倒是非亡。
飞来横祸处处有,
山里山外都遭殃。
张文红呀,丧尽天良的好小子!你这个亲,灭的可真彻底呀……
山燕子严爷爷,啥叫好小子?
严大叔咱这村有个人,开口常骂人好小子,这好小子三个字,就也变成他的外号了。
山燕子他眉眼和人长的一样吗?
严大叔(苦笑)眉眼当然和人长的一样,可他的心……不谈这些了,咱们走吧。
山燕子领我回老家,是吗?
严大叔不,先到我家吃饭,等你山里的爷爷回来,咱们一块去,孩子,到了你们老家,可不准提说你爸爸。
山燕子怕爷爷奶奶知道了难过?(又想哭)
严大叔对,记住,好聪明的孩子……(同下,二幕闭)
侯连富拿锄头急步上。
侯连富(唱)听说书记把我叫,
忙从麦田往回跑。
不知有啥急紧事,
不由我肉颤心又跳。(欲下)
张文红上。
张文红侯连富。
侯连富(吃一惊)噢,张书记,是你找我?
张文红找你半天,你乱跑什么?
侯连富不不,我可是在地里努力劳动,听队长报告说,你传达我,我积极地就动员回来了,你看,(举起锄头)锄头还没顾上往家送。
张文红别啰嗦了,今天叫你到刘喜志家去一趟。
侯连富(一惊)去他家?我说张书记,刘家是富农,我是中农,他是打击,我是团结。春凤妈虽然是我的亲姐,可他家民主不彻底,我立场坚决地和他划了界线,十多年就没踏过他家门坎……
张文红算了,算了,你这个思想老赶不上形势,没看现在是啥时候了,“四人帮”粉碎都两年多了,拨乱反正,落实政策,你就一点也没听见?今天通知你去刘家,是落实政策亲属会,(亲切地)你想想,咱们都是刘家的亲戚,不去能行吗?
侯连富(想)落实政策亲属会,对对,我领会啦,得是你当初对待表哥的政策也要落实?
张文红(气)胡扯!这个会,究竟怎么开,我还得考虑考虑,你可不能瞎胡喊!
侯连富不不,(正经地)听党的话么,我一定很认真地虚心,现在就去。(欲下)
张文红别忙,先去大队会议室,案子上有付对联,案子上如果没有,就到柜顶上找找,你拿去把它贴在刘家的大门上。
侯连富(想了想)噢……对对,这是政策和策略,很严肃,我马上就去。(欲下)
张文红别急么,稍等会儿也可以,不过可不能等得太久了。
侯连富(为难地)哎呀,这火色还不好拿呀?
张文红大约十分钟,二十分钟,最多不要超过半点钟,等会儿我也来。(急下)
侯连富(不解)十分、二十分,不要超过半点钟,这啥意思吗?(忽然想起)对,一定是给我姐夫摘帽子。哼!好小子,民主补课那年你显积极,把我姐夫弄成敌对啦,今天摘帽子,你又想讨人情,一个萝卜两头切,十分二十分,我一分呀不等!
(唱)好小子鬼头鬼脑像演戏,
侯连富心里明得像玻璃。
你是刘家的亲表弟,
我也是刘家的紧亲戚。
抢先一步先报喜,
你积极咱比你更积极!(快步下)
第二场春寒袭
刘喜志家院落,左设大门,右显住房一角,台中直立一高耸泡桐,叶芽初发, 旁有石桌小凳,院墙外边桃花盛开。
二幕启。春凤母心情烦乱地打扫院子,楷擦门窗。
春凤母(唱)社员们闹春耕歌飞笑涌,
只有我富农婆与人不同。
在田间无人搭伙一人劳动,
收工回一路上独走单行。
十三年磨练得早无血性,
指脊背挨唾骂也不脸红。
听说是党中央拨乱反正,
真和假一时间揣摸不清。
好小子广播里又传命令,
叫她爹停了活速回家中。
风一阵雨一阵实难猜定,
走步路也不知是吉是凶。
(刘喜志愣呆呆出现在大门口。
刘喜志(唱)广播传叫忙行动,
一步一思回家中。
春凤母回来了。
刘喜志嗯。(未动)
春凤母广播上叫你,你听见啦?
刘喜志嗯。(仍未动,继续回思着)
春凤母哎哟,回到自己家里,还那么规规矩矩的。(从刘肩上取下工具靠在桐树上)
刘喜志我是在想……
春凤母刮风响雷老套子,想它干啥,反正没人敢杀头。(按刘坐下,将提包挂在树上)
刘喜志杨排风性子又来了,你可千万别冒失,小心走了火。
春凤母要不是为了你,早放炮啦。(楷窗)放心,在桌面上保证不走火。
刘喜志今早你为啥不下地劳动?(装旱烟)
春凤母和你一样么,队长说好小子叫回来。(递给火绳)
刘喜志凤她妈,你说,一个人正干着活。能不能做梦?
春凤母(苦笑)这老头子,你真是大白天说梦话。
刘喜志(正经地)真的,我在粪场正干着活(站起学着),梦见了一个女娃娃,肩膀上挎了个黄包包,头上扎着双拨榔,说她是从北山来的。
春凤母(注意)啥?北山来的?
刘喜志对,我听得清清的。这孩子眉呀眼呀,鼻子嘴呀,我越看越像咱春生。
春凤母(惊讶)像咱春生?
刘喜志我看呀,看呀……
春凤母咋呀?
刘喜志这孩子就不见了……(陷入沉思)
春凤母(思)说不定咱春生已经有了孩子?
刘喜志唉,走的时候,连喜事也没顾上办,还能……
春凤母水旺大哥不是说到山里办喜事吗?这棵桐树是春生栽的,那年抄家被铲掉了,次年又冒了一丈多,如今已长成大材料,我想,这阵儿孩子也该长高了。
刘喜志(无望地)不可能,不可能。
春凤母那也说不定,他爹,自打“四人帮”倒灶后,这两年世事尽管变哩,拨乱呀,落实呀,听说党中央发了一个啥文件,要给受屈的人明冤,你又做了个吉利梦,今天一定有啥喜事。
刘喜志你说的也全是梦话。
春凤母你没听外边的风声吗?
刘喜志不管风声怎样,咱可要记住,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能有任何幻想。
春凤母幻想?(引起伤心)贫农换成了富农,你亲家的支书换成了老右,我儿春生把工人换成了阶级异己,走了十三年了,连个讯息也没有,这真是老死不相往来呀……(哭)
刘喜志(晦气)怪我,怪我又提说春生,你就再别想他了……
春凤母啥?儿子也不能想了,你这当爹的心真狠。
刘喜志唉,你真糊涂,因为他也是敌人么,怎能给家里通讯,你光想有什么用?(内心痛苦)
春凤母(气不平地)真冤死人了。咱们真的是敌人吗?
刘喜志你这人,十多年都熬过去了,怎么还想不开?咱打春生走后,咱们只守着春凤这个命根子,这顶帽子不摘,连累孩子团也入不了,你心里好受吗?
春凤母(气)有好小子在石家湾当家,这个团不入也没啥。
刘喜志你怎么越说越糊涂了,共产党的团为啥不入也没啥。
春凤母入团?当初你也在党内,水旺大哥当着支书,谁不说党好,可你俩亲家倒落了个啥下场……
(唱)好党员却把敌人变,
沉冤整整十三年。
党为啥把你看不见,
黑锅背到那一天?(哭)
刘喜志你胡说!
(唱)十多年党也在遭难,
坏人钻进党里边。
老功臣遭难更悲惨,
忍辱负重到九泉。
至死也不曾把党怨,
留得忠名在人间。
党如今正在查三案,
正气抬头喜讯传。
胸怀信念不抱怨,
过了冬天是春天。
春凤母(唱)十三年苦水实难咽,
十三年眼泪已哭干。
假若这次不平反,
我定要豁出老命去喊冤。
刘喜志(生气)你敢!你……(昏晕抱头)
春凤母(吃惊急扶)好我的老子爷,我再一个字也不说了。
(唱)老子爷呀我害怕,
小心你的高血压。
保证今后不说话,
栓住舌头装哑巴。(扶刘坐下)
刘喜志(唱)规规矩矩勤劳动,
心里要有一盏灯。
只盼党风能改正,
黑白自然就分明。
春凤母(唱)好小子广播喊叫你,
因何事让你回家中?
刘喜志(摇头)不知道。
春凤母 不知道……(猜疑)
刘喜志(唱) 队长怎样通知你,
让你回来啥事情。
春凤母(摇头)不知道。
刘喜志(唱)听言不由心吃惊,
猛想起那年查卫生。
春凤母(惊)查卫生……
(唱)想起了六八年真害怕,
红卫兵闯进咱的家。
查卫生,全是假,
分明是有意来抄家。
刘喜志不,那是过去。
(唱)红卫兵早就归了正,
决不会又要来抄家。
这一回摸不清为了啥?
万不可东扯又西拉。
赶快动手准备。
春凤母准备啥呀?
刘喜志红宝书,语录本本,还有春凤拿回来的政治书,整整齐齐摆好。
春凤母等着接受教育?
刘喜志对,快动手。(同进屋)
春凤手拿白对联闷上。
春凤(唱)手拿着白对联又沉又重,
一路走只觉得身冷心冰。
一线喜霎时间全成幻影,
入春后刮来的不是春风……
(闷立)
刘、母各拿一叠书本本上。
春凤母凤呀,你也是人家通知回来的?(放书于石桌上)
春凤(闷声)嗯。(刘见状愣住)
春凤母叫咱全家回来准备干啥呀?
春凤不知道。(迈过脸)
春凤母得是要给你爹明冤了?
春凤我说妈,(没好气)你还想着明冤?
(唱)平日劝你勤劳动,
规规矩矩慎言行。
安心改造受教育,
谁知你却又把事生!
刘闻之一惊,手中书本落地。
春凤母(急向刘)唉哟,看你……(拾起书放石桌上)我说凤啊,咱还敢生事吗,你是听谁说的?
春凤(痛心)我说妈,为了我爹,为了你,我把心都操碎了,在背后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可你们还有什么想不通呢?
春凤母想不通?这……这是从何说起呀?
春凤你们要真的表现规矩,支部为什么还要通知咱全家回来呢?
春凤母(惊)到底是什么事,快给妈说。
春凤到现在你还瞒着我,(举出对联)你看!
春凤母白纸卷卷,这啥呀?
春凤贴出来你就明白了!
春凤一怒将对联贴在门上,爬在石桌上痛哭,刘喜志观之愕然。
春凤母我说凤啊,你对这家监呀督呀,妈和你爹都受得住,可你为啥要贴这白对联,咱家又没死人,你就设灵堂,你看这臊也不臊呀!
春凤(肃然站起)你没看上边写着啥?(念)受教育以劳动为本,重作人须脱胎换骨!
刘、母(惊)脱胎换骨……
春凤还有,(指横批)严厉打击!
刘、母愕然坐地,春凤伏墙痛哭。
院墙外边突然出现张文红的身影,他两手扒住墙头,两眼环扫着刘家院落,又看了看贴出的白对联,得意的将头慢慢缩下去,不见了……
春凤母(唱)天也摇来地也晃,
人未死先来设灵堂。
春凤伏墙哭声放,老汉吓成木桩桩。
今日盼,明日想,越盼越想越遭殃!
只说是明冤有了望,
谁料想,逼着反往棺材装!
回头忙把老汉叫,(扶刘)
好我的老子爷,天塌下来我顶着。
(唱)你可千万别惊慌。
(扶刘坐凳上)
春凤慢慢回过头来,悲望着爹妈,内心矛盾……
春凤(唱)见爹妈慌乱甚惊恐,
春凤我不由心绞疼。
若说是,表现不规行不正,
为什么,妈妈痛哭爹发愣?
回想起多年常挨整,
低头认罪成本能。
阶级成份难改动,
子女与人不相同。
为入团八次写申请,
望穿秋水无回声。
爹的罪恶有多重,春凤年幼不知情。
成份是根据政策订,无剥削怎能成富农。
监督家庭责任重,组织考验常叮咛。
心软怎能干革命,划清界限要忍疼。
彻底抛开“人性论”,切齿咬断骨肉情!
我说妈,你可千万别怪我无情,我的处境也不由得我,我实在没法再心疼你和我爹了,(抑住)我 ……我心里也不是味……(泪下)
春凤母(抑住)知道,是你爹你妈连累了你,你尽管放心,该怎么办,你就怎么办,妈绝不怪怨你,可你总得说清楚,爹妈究竟犯什么王法,你搞这白对联,到底想干啥呀?
春凤(委屈)这是张书记让我贴的,你怎么怀疑是我搞的呢?
春凤母张书记?(镇定起来)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
春凤你明白什么了?
春凤母(冷笑)哼哼!我看见了一个影子,在你身子后边晃来晃去。
春凤(尖叫)啊!(箭步躲向母身后)
春凤母别怕,只要自己血星旺,妖邪它就缠不了身。
春凤好我的妈哩,你还是好好回想一下自己的言行,千万不敢胡思乱想……(抱住妈哭)
春凤母放心吧,我什么也不想。这十多年批呀斗呀也惯啦,反正吃了狗屎不觉臭,毒蛇咬了也不疼。
春凤你胡说什么,谁是毒蛇?
春凤母反正世上有,你娃见了也认不得。
春凤啊!我说妈,我真替你耽心,组织向我的要求,我怕你听了难过,也不愿意告诉你,我虽然是你的女儿,可你知道不,我对这个家,还有监督责任。
春凤母我懂,心越硬越好,监督就是六亲不认!
春凤六亲不认?好我的妈哩,你怎么还讲六亲,张书记说这是“人性论”。
春凤母对,不讲人性,文化大革命兴的是狼性!
春凤啊!人怎么能和狼比呢?(痛心)我说妈,目前正在落实政策,我爹的帽子能不能摘,主要还得看咱的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为我爹着想,还讲些风凉话,难怪人家给咱家贴白对联,你这种表现,叫我该向组织怎么说呢?
春凤母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可以向张书记多学点本领,别人能踩着你爹这顶帽子往上爬,你也来他个“大义灭亲”!
春凤大义灭亲?
春凤母对,这是上天的绝招。
春凤(惊)啊!
刘喜志(勃然大怒)你住口!(凤、母同惊呆)你这个富农老婆,不服改造,暗中发泄不满情绪,你……(母惊退)
春凤(惊恐)爹,我妈能有那种思想吗?(向母埋怨地)妈,我爹是高血压,你可别惹他生气呀!(急扶住刘)
春凤母我什么也不说了……
刘喜志(推开母)只许你规规矩矩,不许你乱说乱动!
春凤(向刘埋怨)爹,你也别挖苦我妈,还不都是为了你,咱家谁是分子,难道你就忘了!(哭)
刘喜志(肃然向凤)你也不要忘了,你还是富农子女!
春凤我……
刘喜志(沉痛地)你还想不想入团?你还要不要前途?你懂不懂阶级斗争?你有没有立场?(手臂颤抖)
春凤立场?(气急地)爹,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比别人爱进步?那为什么帽子还摘不了?
刘喜志(被刺痛心)啊!(昏晕欲倒,身披的棉衣落地)
春凤母(大惊)啊!(扶住刘)
春凤(自觉失口)爹--(扑前抱住爹使劲摇晃)
春凤母(怒推凤倒地)你滚开!(厉声地)小心臭味熏鼻子!
迅雷般的音乐猛起,春凤震惊,呆若泥塑。
严大叔急步走入大门,见势愣住。
春凤母(向刘)快回屋躺下吧。(扶刘进屋)
严大叔紧追两步,欲言又止,回头看了看白对联,警惕地朝着墙外望了望,一想,急步退出大门。
春凤猛醒似地突然站起,扑向房门急又止步,思想引起剧烈斗争,她拼命抑住,慢慢地平静,陷入了沉思……
春凤(唱)妈妈她说话迅雷猛,
句句话刺的人心疼。
话里有话话难懂,
话里暗暗迸火星。
说什么向张书记学本领,
说什么见了毒蛇认不清;
说什么六亲不认心要硬,
说什么大义灭亲上天空。
越听似懂又不懂,
万不料爹爹发怒动雷霆。
他平日默默不语勤劳动,
却怎么一反常态人人惊。
声色俱厉如山倾,
妈妈屈从忙止声。
怒目横扫向春凤,
字字吐钢像铁钉。
有没有立场,懂不懂斗争,
想不想入团,要不要前程。
谁正确,谁反动,
真真假假分不清。
树连枝,枝连叶,
叶枝树木从根生。
天下父母都一样,
一颗慈心把儿疼。
悔不该失口把爹抨,
一语刺痛血压升……
为什么墙外开花墙内冷,
为什么我家船晃浪不平。
为什么一波更比一波猛,
为什么骨肉分心刀割疼。
难道说这样才算真革命,
难道说这样才能有前程。
手压胸问春凤,
心跳腿颤耳嗡呜。
千丝万缕难理整,
眼前犹如万花筒……
踱步不安,心情烦乱。
春凤母从屋内走出,拾起刘的棉衣回头就走。
春凤(急喊)妈,(母止步,但未转身)我还有话要问你。
春凤母(冷冷地)问吧。
春凤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还不大懂,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给你教的?
春凤母(转过身)噢,大老爷要升堂问案了?
春凤妈,你放冷静点,你今天这满腹牢骚,究竟从哪里来的,你得给我说清楚。(痛心)妈,你……你心里究竟都想些什么?
春凤母富农婆子的心是黑的,想的也全是黑的。
春凤(委屈)谁倒说你的心黑呀?(哭)
春凤母你当然没说,可有人这么说过。
春凤谁说的?
春凤母还不能让你知道。
春凤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相信了?
春凤母有人挡着我,怕我闯祸,要不,我还要告状!
春凤(惊)你想告状?
春凤母前多年不敢这么想,可今天,党中央开了会,上边有指示,要给受屈的人明冤,难道就不准我告吗?
春凤咱家是富农,我爹又是分子,你该告人家谁呢?你真的不怕闯祸吗?
春凤母告诉你,我谁也不怕,就怕一个人。
春凤你怕谁?
春凤母我老汉!
春凤我爹有什么可怕的?
春凤母(心酸)他可怜,他冤枉,我心疼他……(泪下)
春凤我爹过去怎么剥削人,难道你就不清楚?
春凤母清楚,比你娃清楚得多,从山东逃荒过来的穷光蛋,打老蒋抬过担架,闹土改斗过恶霸,入社后当过队长当过模范,领过奖赏,比你娃革命的多。
春凤既然这些都是真的,那为什么还戴上了富农帽子?你骗人!
春凤母骗了你十三年了,真的假的,反正也说不清,告诉你,有人恨不得把老头子活埋掉,想让他把那顶富农帽子戴进阴曹。哼,到了那个时侯,你娃就得当一辈子富农子女,想换个革命的老子,这辈子没门儿!
春凤(气急)妈,你今天情绪咋这样反常,是谁给你装了火药?
春凤母(迸发地)我肚子憋的要命!
春凤(惊慌失措)我妈这种表现,组织若知道,我可怎了呀。我不敢待了,得赶快离开这儿。(欲下)
春凤母(怒喝)站住!
春凤(惊)妈,你……
春凤母干啥去?
春凤我说妈,你再要糊涂下去,我可要向组织汇报啦!
春凤母知道。今天这白对联贴出来,我也能猜出几分,外面的风声我也听到一点。
春凤你听到什么?
春凤母共产党要高悬明镜啦,有人做贼心虚,在这阵儿,你不给书记拿礼物,他就下不了台!
春凤你这都是些什么话呀?
春凤母全是这不规矩的话。可是,光凭这两句话,你还救不了他的驾,把你的笔记本本掏出来,听我给你坦白交代!
(唱)想救驾你娃没经验,
作买卖先得有本钱。
我心里还有个无价宝,
救了驾还保你能升官。
春凤(唱)妈妈她反常胡乱讲,
话里带刺把人伤。
镇住精神听她讲,
悬崖上要劝她快收缰。
妈,你心里还有什么话尽管说,在家里你就是打我骂我,作女儿的都能忍受。可你应该明白,政治上的事,我可不敢瞒哄组织,你可千万……
春凤母千万学着当绵羊,任人宰割?
春凤(悔气)我真恨死我自己了,我为什么不会帮助自己的妈妈,我真该死……(哭)
春凤母不要难过,怪你妈没本事,把自己的女儿唤不醒来……(泪下)
春凤不,妈,是你太糊涂了。
春凤母不,是你娃太傻了,有人暗里给你钉秤,可他这么一来,正好也给我壮了胆。
春凤给你壮了胆?
春凤母十多年埋在心里的话,这阵儿敢向你说了。
春凤你心里还有话瞒着我?
春凤母过去不敢向你明说,只怕你走了你哥的路。
春凤(惊)我哥?
春凤母因为告状,给自己闯了祸。
春凤我真的有哥?
春凤母有,他是一个戴帽子的敌人。
春凤敌人?
春凤母这顶帽子叫阶级异己。
春凤阶级异己?(想起)他是不是刘春生?
春凤母就是刘春生。
春凤我说妈,前几年我听见这话,回家问你,你一口咬定说这是谣言,可今天你又说刘春生就是我哥,这到底谁的话是谣言,谁的话才是真的呢?
春凤母真里有假,假里有真,黄河是湾湾,黑白有颠倒,可惜你娃把世事还没看穿。
春凤你说,究竟有没有刘春生这个人?
春凤母有,他是一个下井挖煤的大老黑,他比他的老子还反动,反对给他家定富农,顶撞了工作组,问了翻案罪,差点坐了牢,他是一个硬梆梆的反革命。
春凤他既然是我哥,我为什么没见过?
春凤母他出嫁啦。
春凤男人也出嫁?
春凤母嫁给他婆娘啦,他的老岳丈还是个老右。
春凤老右!老岳丈又是谁?
春凤母老水旺。
春凤老水旺?(想)这人我听过,他是不是石家湾的老支书?
春凤母那是十三年前的事啦,他也反对给他亲家订富农,挨了批判,撤了支书,连家也搬到北山去了!
春凤(恐慌)情况就这么复杂,这么可怕……
春凤母你怕什么,民主补课那年,你娃还噙着奶头。
春凤(追问)你说,民主补课究竟是怎么回事?
春凤母就是二次土改。
春凤二次土改?
春凤母就在那个时候,有一个革命的大英雄,在群众会上蹦了出来,把一个姓刘的生产队长,打的鼻血直流,硬听这个姓侯的诉苦哭鼻子。就是这么一轰一闹,假的也变成真的,把一个贫农队长,一下子就升到天上去了!
春凤你怎么不说人名字?
春凤母哼哼!这叫演戏。
春凤 演戏?
春凤母这戏有名堂。
春凤什么名堂?
春凤母大义灭亲!
春凤啊!大义灭亲原来就是这样?这到底是谁灭了谁的亲呢?
春凤母表弟灭了表哥的亲。
春凤不,你得给我说清楚,这些人都是谁?
春凤母告诉你,这个诉苦哭鼻子的就是你舅;淌着鼻血挨打的生产队长就是你爹;这个行凶打人的大英雄么--
春凤他是谁?
春凤母长着狼心的好小子!
春凤(大惊)啊!是张书记!(反问)不,大义灭亲我问过你,你说这是革命行动,我爹剥削我舅全是事实,咱家是真正的漏划富农。可今天,(生气)为什么对你过去说的话,全都颠倒过来,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春凤母过去是过去,今天是今天,世事变了,我也得变,这就是政策上说的拨乱反正!
春凤不,政策落实也不是一风吹,摘帽子也得看表现。我说妈,张书记对我爹摘帽子。可你……你却对人家那么痛恨。(痛心)张书记是党的代表,你说这话若被别人知道,人家会说你反党!(顿足)
春凤母他那号冒牌子党,我就是要反!
春凤你胡说什么,共产党还能有冒牌的吗?
春凤母你娃懂得什么,真正的共产党,是领导穷人翻身的党,是给老百姓办事的党。可是(语沉)一连十几年,党却不停地在遭难,老实人受气,正派人遭殃,上边下边,到处有人给党脸上抹黑,把党折磨的……(哽咽)
春凤你说,谁给党抹黑,谁折磨党?
春凤母哼,县上那个封老爷,还有公社那个姓叱的,好小子抱着他们的粗腿,披着老虎皮,搭着革命旗,口里念着劝善经,啃的却是人骨头,他们这些冒牌子货,从头上到脚上,哪里还能闻到一点点共产党员的味道?
春凤(惊恐怒斥地)妈,这话是谁向你说的,简直是反动透顶!
春凤母(愤然捶胸)是我说的!
春凤你……
春凤母(唱)你说透顶就透顶,
十三年憋得肚子疼。
好小子不是正派货,
说个反字敢承应。
只为老汉有血压病,
憋着装哑不吭声。
长年间挨批又挨整,
苦熬岁月忍着疼。
怀抱珍珠把佛敬,
只盼你长大有前程。
傻脑袋反被人利用,
迷魂汤把你灌迷懂。
嚎干喉咙把儿叫不醒,
冒牌子假货你认不清。
长成个秤杆子翅膀硬,
张口要把老娘吞。
狗给豹子把饭送,
老鼠给猫去点灯。
设下灵堂咒我死,
心想拔掉眼中钉。
今日实话对你讲,
提醒你革命的大英雄。
好小子心里害啥病,
到时候你自然会认清。
政策落实他害了怕,
狗急跳墙发了疯。
你既然说他代表党,
快去献宝立头功。
老娘今日胆子正,
愿和他一同上法庭。
春凤(唱)妈妈她怒火燃胸不冷静,
满腔怒气倾出胸。
咬牙痛恨张书记,
又恨叱来又恨封。
过去的话儿全否定,
顿足挥拳又捶胸。
“四人帮”粉碎两年整,
三中全会拨乱正党风。
难道说党内还有冒牌货,
难道说我家有冤还未明。
是真是假难肯定,
心急乱成一窝蜂……
这难道是真的?……张书记,党,冒牌子,鼻血,(惊叫)啊!(镇静回思)警惕,监督,谣言……对,我不能轻信!
(唱)张书记言深语意重,
严大叔当面敲警钟。
两人说的一样话,
落实政策路不平。
是不是--
有人捣鬼暗操纵,
煽风造谣把事生。
公开向党来进攻,
妈当了枪炮出面轰。
春凤我丧失警惕性,
从未发觉新敌情。
越想后果越严重,
悔不该只顾母女情。
大海迷航怎行动,
眼看陷入是非坑……
我该怎么办呢?……(决然)不,这是大是大非,决不能让爹妈受骗,一定要把坏人挖出来!
(唱)鼓足勇气往下问,
顺藤摸瓜要寻踪!
(肃然)妈,你说,是什么人暗里给你作主?
春凤母是真正的共产党员给我撑腰。
春凤不,你骗我。(万分沉痛)我说妈,你现在说了还来得及,再若糊涂下去,你……(怒吼)妈,你受人利用了!(潸然泪下)
春凤母你说对了,早有人把炮眼子伸进来了。
春凤啊!那你就甘愿等着当炮灰?
春凤母既有点炮的,就一定有个当灰的。
春凤(追问)你快说,点炮的是谁?
春凤母(痛心)等太阳照进咱这窗子,你娃就睡醒了……
春凤(火急)我那里在睡觉呀,好我的妈哩,这是杀头要命的事,你懂不懂!(顿足)
春凤母耍把戏的玩刀子,只能吓唬猴子羊羔子!
春凤(绝望)好,我不和你说了!我……
转身跑下,头巾落地……
母拾起头巾急追两步,望而发愣,突然扶住大门痛哭……
刘喜志从里屋气呼呼走出。
刘喜志你为啥和孩子吵架?
春凤母(急擦干泪)这老头子,谁倒让你跑出来呀……
刘喜志你都向她说了些啥?
春凤母我什么也没说呀……
刘喜志你撒谎!那她为啥跑了?你……你真的要闯祸呀,还不快给我追回来!
春凤母我去,我去!(转身欲下)
刘喜志回来!
春凤母啊!(止步)
刘喜志你不能去,我去!(直往下走)
春凤母(急拉住刘)你不敢去,你有病!
刘喜志(抢过凤的头巾,推母倒地)你乖乖在家给我待着,不准你出来!(转身大步往下走)
(二幕闭)
第三场春雷惊
二幕前,严大叔气呼呼上。
严大叔(唱)好小子绞尽脑汁施诡计,
设圈套企图挡车舞螳臂。
白对联贴进刘家大门里,
墙外边有人暗里笑嘻嘻。
挑动刘家风波起,
声声血泪诉往昔。
蠢人错把人估计,
自己执鞭打自己。
强压怒火暂回避,
且看他怎走下步棋。(下)
春凤(内唱)心慌意乱火万急,
(慌恐地上,四顾不安……
(唱)刘春凤跌进旋涡里。
有心去找张书记,(心情矛盾)
妈的话越想越像真的。
前顾后忧无主意,
只恐怕惹出新问题……
我该去找谁?(镇静思)严大叔……对!还是先走去找他!
(唱)下决心去找老会计,
只有他才能解开这个迷。
(决然走下)
二幕启。严大叔家内景,房内陈设简洁整齐。
山燕子手端小碗在院内喂鸡。
山燕子(唱)严爷给我抄鸡蛋,
又让我吃饼干。
他全家下地把活干,
留我一人在家玩。
我帮他喂鸡又扫院,(喂鸡)
咕咕咕(幕后羊叫声)
(唱)再给那羊娃儿把草添。
放下碗欲下,燕子叫声效果。
(唱)小燕子唧哩……唱着歌儿把我叫,
它向我点着头儿又把剪刀摇。
燕儿燕儿你别喊叫,
听我向你作介绍。
我的名字叫山燕,
不会飞来可会跑。
我当妹妹你当姐,
咱俩姐妹来相交。
假若你还不相信,
可让我严爷爷来保证。
燕姐姐,你同意吗?(燕飞去声)哎哟,咱商量么,咋又飞了。
严大叔上,至燕身后。
严大叔山燕子,你和谁说话呀?
山燕子严爷爷,你听那燕子唱的多好听,(学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严大叔噢,(学)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它从南方来,你从北山来,咱石家湾可真是春燕双飞!呀
山燕子嗯,那我就不会飞么。
严大叔哎,人又没长翅膀,怎么能飞呢?
山燕子听我奶说,好人受了屈,死了以后就会变成鸟儿,是吗?
严大叔噢,你问这……
山燕子奶奶说,后山找不见我爸爸的尸首,我爸是不是也变成鸟儿,远远的飞了?
严大叔(心酸) 噢,对对,但愿他又能飞回来……(泪下)
山燕子那我妈再就不哭了?
严大叔噢噢,不哭了……(背身擦泪)
山燕子还不让我回老家吗?
严大叔别忙,你山里爷爷还没回来呢,(给燕整衣打土)
山燕子走,咱到村外接他去。
严大叔(想了想)行,爷爷还有点事,不然你先去村头看看,把咱这村子熟悉熟悉,行吗?
山燕子那你可得在家等。
严大叔那当然么,你不是说爷爷的老伙计回来了,还能不等吗。
山燕子(高兴)那行。(转身欲下)
严大叔别忙,肚子还饿吗?
山燕子(指肚子)你看,都吃得饱饱的啦。
严大叔(从衣兜掏出糖)给,还有一个。
山燕子糖!(接过转身跑下)
严望其去影,乐而生悲,进房又拿起书信,看着,想着……
严大叔(唱)小孩子天真又憨气,
人死怎能变鸟飞。
水旺大哥回故里,
老弟兄终归有会期。
喜里带愁不是味,
春生冤骨在那里……(泪下)
刘家怎经噩耗袭,
团圆桌上人难齐……
春凤急步上。
春凤(唱)幸好未见张书记,
抓机抢时摸底细。(进屋)
严大叔,(急背手闭住门)
严大叔噢,春凤,(不在乎)有事吗?
春凤张书记来过吗?
严大叔不是去你家开会吗?
春凤不,就没有来。
严大叔没来?(诙谐地)大概是时间还没到。
春凤严大叔,张书记给我家写了一幅白对联。
严大叔白对联?(双关)政策落实么,有的要平反,也有的要鞭打!
春凤(惊)鞭打?
严大叔根据表现,区别对待么。
春凤(惊恐)难道要鞭打我妈?
严大叔白对联是怎么写的,又是怎么贴的,你妈又是怎么表现的,应该鞭打的又是谁,这难道还不清楚吗?
春凤(误解)严大叔,你发现我妈和谁接近?
严大叔除了你,再就是你爹么。
春凤(惊)我爹?能是我爹吗?不,不会的!(紧张)
严大叔你放冷静点,这里又不是法庭。
春凤(苦求地)严大叔,请你说句真话,我到底有没有哥哥?
严大叔你妈难道没向你说?
春凤原来她硬说没有,可今天……
严大叔今天不但说有,而且还是阶级异己!
春凤是的,是的,就是这么说的,你说,这两样话,那个是真的呀?
严大叔真里有假,假里有真,黄河是湾湾,黑白有倒颠,可惜你娃把世事还没看穿。
春凤呀呀呀,我妈这么说,你也这么说,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严大叔(双关)过去糊涂受了骗,今天可不敢再糊涂了。
春凤(惊)我真的有哥?
严大叔有。老岳丈也真的是老右倾。
春凤啊!全是真的。(悔气绝望)反革命尽出在我们家,今天盼,明天盼,盼出个阶级异己,还出了个老右,到今天自己却还糊里糊涂……(哭)
严大叔可不,我们这些老头子,表面虽然糊涂,可心里还有点数数。
春凤你是老党员,知道为啥要装糊涂?
严大叔“四人帮”的毒中的深了,浑身麻木了。
春凤可你现在是副支书,总不能不关心政治呀。
严大叔对呀,现在不光要关心,还是坚持斗争。
春凤斗争?
严大叔你妈今天态度反常,对不对?
春凤这……
严大叔你妈还有反党情绪?
春凤(急辩解)不不,我妈从来也没说过反党的话,只是今天……
严大叔今天说张书记是冒牌子?
春凤(惊)啊!
严大叔还说张书记长着狼心?
春凤啊!你全知道了,严大叔,这全是坏人唆弄我妈,造谣诬蔑张书记,这……(苦求)严大叔,你是咱村的老干部,大家都说你是好人,我相信你,你千万设法救救我妈,帮我把坏人找出来吧。(哭)
严大叔你还哭哩,你妈过去为什么要那样讲,今天又为什么要这样说,谁在里边捣鬼,难道你还不明白?
春凤(仍不解)难道真的是我妈?(惊恐)严大叔,我怎么胆怕的厉害……
严大叔哼!你比她更可怕。
春凤我更可怕?
严大叔自己已被人捆住了手脚,直到现在,(痛心)你,你还在梦里睡大觉!
春凤(还没醒来,反而悔丧地)严大叔,我爹我妈,这下全完了,我的前途也完了,我们一家全完了,我可该怎么办呀……(抱头痛哭)
严大叔(拍桌怒喝)不要哭了!
春凤啊!(惊呆)
严大叔(肃然)你认清我是个什么人?
春凤你……
严大叔老实告诉你,我也是一个敌人!
春凤(尖叫)啊!(抱头吃惊倒退)
严大叔不要怕,我可不会吃人,像我这样的敌人,石家湾还多得很,今天也要向你暴露一下我的反动思想,希望你脑子放冷静一点,认真地听下去,你说,你们家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富农?
春凤这……张书记说,我爹剥削过我舅……
严大叔还没解放的时候,你舅舅从老家山东带病逃荒过来,眼看快要饿死了,被你爹你妈收留在家,待了一年多,就算救活了一位亲人,你说,这算不算是雇工剥削?
春凤(惊)难道这……
严大叔可是,在民主补课运动中工作队为了完成百分之五的计划任务,千方百计培养苦苗,训练积极分子,好小子趁势投机上爬,带头出面检举,就在会场出手打人,你说,这算是什么大义灭亲?
春凤这全是真的?
严大叔还有一件更悲惨的事。
春凤更悲惨?(情急)什么事?
严大叔(长时停顿,泪花闪动)我说……
春凤严大叔,到底是什么事呀,你快说呀……
严大叔(肃然)你听!
刘喜志急步上,至门口停足静听。
严大叔一九六八年,全国武斗成风,到处山头并立,救灾那个时候,你哥春生被山里的武斗队长熊麻子抓去批斗,你哥是个硬汉子,死不低头,谁知这伙流氓,便将他押进后山老林里,可怜可怜,一个无辜纯厚的小伙子,从此连尸首也……(哽咽)
春凤(惊)我哥死了?
严大叔(倾吐)死了!
春凤啊!(愣住,击乐雷动)
刘喜志如炸雷击顶,顿时瘫软,手中头巾落地,他拼命支撑着,颤颤兢兢地拾起头巾,摇摇晃晃地走下……
严大叔(沉痛地)你爹自打戴上了帽子,被人整的呆头呆脑,你妈本来是个泼辣直爽的性子,为了你爹,为了你,却变得像个哑巴。在十年动乱中,我这个老头子,看在眼里,苦在心里,也是无能为力。(痛心)孩子,一个逃荒要饭的贫农队长,却变成了专政的对象,竟死在土匪流氓的手里,你说,这什么人才算是人民呢?“四人帮”粉碎两年多了,三案平反工作已全面展开,多少冤错假案,已得到了落实平反,可我们石家湾偏偏就处在另一个天地,这问题的根子究竟在什么地方,我的傻孩子,这一切的一切,你倒想过没有啊?
春凤严大叔,我……(想放声哭)
严大叔(又痛又气)你妈向你吐了几句真话,你竟然把她看成了一只老虎,坏人唆弄呀,造谣诬蔑呀,难道他们这两条老命,在旧社会逃荒要饭没有饿死,到今天(痛斥)却要断送在你这个革命派的手中吗?(声泪俱下)
春凤(狂喊)严大叔--(扑向严跪倒大哭)
严呆呆坐下,抚摸春凤,老泪纵横……
严大叔(唱)灾荒年你爹妈远离故地,
一路上拔山涉水苦相依。
手拖上七岁的孤儿亲表弟,
肩背着周岁的春生小根基。
到陕西穷无立锥地,
破庙里安身卖苦力。
挣置下两间茅屋三亩地,
石家湾才把门户立。
土改翻身改天地,
你刘家从此展愁眉。
好小子自幼聪明惹人喜,
张家无儿来求依。
你爹妈含泪送出亲表弟,
养育恩整整七年期。
六五年平地风雷起,
二次土改震山基。
说什么民主革命不彻底,
深挖补订划阶级。
霎时间四类成群妖满地,
石家湾人妖不辨浑如泥。
好小子天良丧尽无人味,
“大义灭亲”绣金皮。
捞得了党票和书记,
亲表兄当了上天梯。
十年浩劫妖风起,
忘恩徒趁势又投机。
当权派反戈一击亮了相,
牛棚里刑讯把供逼。
挂勾结派拉关系,
上下有人保虎皮。
四人帮粉碎两年半,
石家湾不分今和昔。
书记仍然是书记,
人皮下藏着狡狐狸。
背插红旗吐粗气,
脚踩钉鞋人头立。
政策落实人心喜,
石家湾偏偏有阻力。
你家的成份错到底,
半句真话无人提。
前后真情告诉你,
是非黑白你分析。
春凤(唱)严大叔讲出真情话,
一字一针心上扎。
爹爹变呆妈变哑,
(从衣兜取出改稿,怒撕摔地)
(唱)春凤我不认亲爹妈,
好小子钻营罪孽大,
我定要揭开他的假面纱。
严大叔,(悔恨)我真该死……(突然一振)我要到公社三案办提出申诉!(欲下)
严大叔不必啦,三案办马上就来人了,好小子不是要到你家开会吗,他必然还有下步棋,先回去看看,等会儿我也来。(春凤欲下)别忙,你哥的事,先别让你爹妈知道,等老支书回来,再设法告诉他。
山燕子背个大挎包喊上。
山燕子严爷爷--我外爷来啦,在巷里正和人说话哩,(从包内掏出相框)看,我爸爸的相。
严大叔你爸爸的相,(接过呆视)多么体面的小伙子……(泪下)
山燕子我爷爷说,明天县上开会用哩。
严大叔一定是平反昭雪大会。
春凤平反昭雪?(指相)他是……
严大叔凤啊,好好地认一认,他就是你哥。(举相)
春凤我哥?(接过相呆视)哥哥……(泪下)
山燕子她是……
严大叔还都不认识,我来介绍。(指燕向凤)她是你哥的孩子,小燕子。
春凤我哥的孩子? (呆视燕)
严大叔(指凤向燕)她是你姑。
山燕子我姑?(呆视凤)
严大叔快叫姑。
山燕子姑……(二人紧抱,两双泪眼盯视着相面)
(音乐起,二幕闭)
第四场满院春光
二幕前,侯连富拿红对联上。
侯连富(唱)人逢喜事精神爽,
侯连富高兴走得忙。
到刘家报喜把功抢,
红对联贴在大门上。
给姐姐低头认个罪,
给姐夫下跪磕头也应当。
为人没把良心丧,
救命之恩不能忘。
好小子给我把门道上,
咱给他打哈也装腔。
心眼放活不上当,
假字当头捉迷藏。
一边走来一边想,
心里头不住写文章。(下)
音乐声中二幕起,刘家院落景同二场。
凤母独自徘徊,她呆呆望着墙外盛开的桃花。
女声伴唱:
春风吹,暖阳照,
刘家院里雪花飘。
墙外桃花向我笑,
借问积雪何时消……
歌声中刘喜志慢步走上,他浑身显得乏困无力。用绝望的眼睛盯视着躯杆挺拔的桐树,突然发现凤母,急将头巾放在石桌上,又从桐树上卸下提兜,掏出个馒头,坐在石桌旁大口咬着吃着……
凤母(见刘一惊)啊!见春凤啦?
刘喜志见啦。(放下馒头又拿起旱烟袋)放心吧,咱凤可是个懂事的孩子。
凤母你又吃冷馍?
刘喜志肚子饿了,给,(递烟袋)你也吃点。
凤母(惊)让我抽烟?
刘喜志 啊!(看烟袋)嘿嘿……(急取馒头)是这……
凤母(接过馒头)锅里有热的,老爱吃冷的。
刘喜志(憨笑)嘿嘿,咱庄稼人胃口大,吃了石头也能消化。
凤母就是老皱着眉头,心不宽。
刘喜志不,现在心宽了,凤她妈,我想把咱这棵桐树伐了,给咱春凤做上一对箱子,再做上……
凤母不,树是春生栽的,等他回来给他妹子做,不更好吗?
刘喜志等他……(抑住)
凤母咋?走的时候,凤还吃奶,如今长成了个大姑娘,兄妹见了面多喜欢呀。
刘喜志哎,我是想,水旺大哥也没个儿子,既然人家成了一家,就让人家在山里过着,咱给春凤招个女婿。
凤母(不悦)你尽瞎说,现在要平反了,他全家迟早要回来,水旺大哥没儿子,就让春生顶两门,咱有毛不装秃子。
刘喜志(无奈)唉,可这平反的事,在咱们石家湾……
凤母心放宽,只要共产党睁开眼,石家湾同样晒太阳。
刘喜志别啰嗦了,快收拾饭去。
凤母(拿过提兜)再不准吃这个。(进屋)
刘喜志抽着旱烟在纳闷。
侯连富蹑手蹑足至刘身后,尴尬心怯,欲言又止。
春凤暗上,见状急躲在门外。
侯连富(颤声地)姐夫……
刘喜志(吃一惊急站起)你……
侯连富姐夫,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猛跪倒)
刘喜志(急扶)你这是干啥?快起来,快起来……
凤母拿炭锨闻声出,见侯火上。
凤母啊!积极分子来了,进富农家的门,你站的啥立场?
侯连富(惊怕)姐,你……
凤母(气)谁是你姐,你如今是姓侯的,和我家早断了来往,又跑来干啥?(逼近)
侯连富(躲退)好姐哩,我就是姓了狗,也还是你的亲兄弟,(向刘)姐夫,我是来报喜的……
凤母(怒喝)住了!(侯愣住)外甥女刚送了状子,当舅的就积极来调查,好小子给你许了什么愿?(大声喝问)咹!(侯一惊)
侯连富好姐哩,那有此事吗?我真冤枉呀!(哭)
凤母(怒斥)哭啥?(侯惊呆)有眼泪到斗争会上流去!我们家没有盛尿的夜壶,你给我滚!(逼近侯)
刘喜志(挡住母)你发什么凶?你疯啦!
凤母(怒难息)猪狗不如的昧心虫,你还心疼,今天可不听你的。(拉开刘,捞起小凳向侯摔去)
侯连富(惊叫)啊!(急躲开,小凳落地摔坏)
凤母你还不去?(持炭锨追打,姐弟俩围着石桌转圆圈)
刘喜志(怒喝)住了!(二人停步,刘指着母)你要我的命呀!(晕)
凤母(惊)啊!(急扶刘坐下,回头怒向侯)跪下!(侯急跪)
刘喜志(怒向侯)起来!
侯连富我……(未动)
凤母(怒向侯)起来!(侯急站起,浑身筛糠)
凤母怒坐,迈过脸抽泣……
侯连富(悔恨地哭)我该死!我该死……
凤母等把你姐夫害死了你再死!(哭 )
侯连富好姐哩,提起补课的那年,我实在是被人逼得没路了,好小子和工作组扭起来,硬说我是你家的雇工,逼着我大会诉苦,还一定要诉出水平。我不懂啥叫水平,他们说能哭出眼泪就是水平。我说我没有水平,工作组把桌子一拍,骂我是奴才没觉悟,好小子指着我的鼻子说,革命是残酷,阶级是斗争,我生气地说,你好小子要不是表哥从老家把你拉扯过来,说不定早喂狗了。谁知这一下撞了好小子的头,一把抓住我的领口说,你如今是侯家的顶门女婿,侯家的中农说不定也要升,这顶富农帽子就等着你去戴!这下可把我吓软了。工作组说,两条道路重表现,只要诉苦有水平,就是团结的对象。说着把我掀到会场,只见好小子正在打我姐夫,我吓的就哭,伢工作组说我……我有水平……(哭)
(唱)叫声姐姐别生气,
兄弟向你把头低。
不幸咱妈死的早,
我是姐姐抱大的。
曾记得,
财东家孩子欺侮我,
你提着砖头撵到他家里。
我哭着不敢离开你,
你说我是狗熊没出息。
老家遭荒逃此地,
姐夫留我在家里。
一同守着三亩地,
穷吃穷喝苦相依。
想娶个媳妇娶不起,
到侯家顶门当女婿。
好小子忘恩又负义,
民主补课把我逼。
诉苦会上违心意,
眼泪是人家吓出的。
十三年不敢来见你,
昧着良心假装把姐夫恨,
回到家偷着哭啼涕。
心里有苦不是味,
硬着头皮假积极。
叫姐姐不要把仇记,
咱总是一个妈生的……(跪下)
母揩了揩眼泪,没好气地。
凤母(唱)小的给我设灵堂,
老的积极来吊丧。
哭着咒我把命丧,
我问你出的什么殃?
侯连富(急擦泪)对,我不哭,今天是喜事,应该笑。(欲站起又不敢,向刘求救地)嘿……姐夫……
刘喜志起来,起来!
凤母(责备地)你膝盖子栓上秤锤啦?
侯连富(急站起)姐夫,你捞起锨柄打我一顿,也出出你的气。
刘喜志算了,算了,你也别生你姐的气了。
侯连富不不,我姐打我,我从小挨惯了,打的亲,骂的爱么 。
凤母(泄气地)唉!咱爹妈那里亏人了啦,生下你这个没胎骨的胆小鬼,上了侯家的门,就真的变成了猴子,让人家牵着耍。
侯连富姐,我虽然姓了侯,可决不给咱李家祖先丢人,他好小子姓了张,就在屁股上插把伞,张的飞上了天。等我姐夫摘了帽子,我胆就正了,我这个猴子蹦上天去,拔掉他那把伞,叫他那风筝变成个落地牌!
凤母去你的,尿泡里还想长出骨头。(拿起斧头修打被摔坏的小凳)
侯连富(急献殷勤)姐,你歇着,木工活我学过,我来修。(接过斧头欲修)
凤母(夺过斧)拿来吧!去,到屋里抽袋水烟,喝口水,看把你哭的口干舌燥的。(坐下修凳)
刘喜志(向侯)走,咱到屋里去,别和她一般见识。
侯连富不不,我姐见识比我高,脾气坏,心肠可好。(与刘进屋)
春凤由后门溜出,胆怯地至母后。
春凤(哭声)妈……
凤母(回头一看,冷冷地)咋!叫我上批斗会去?娃呀,你一个人带不走,去,把背枪的叫来!(修凳)
春凤(扑前抱住母撒娇耍赖地)你冤枉人,谁倒告你来?谁倒告你来?(双手在母身上乱拍打)嗯!嗯!嗯!(一头钻到母怀抽泣)
侯连富拿水烟走出,见状愣住。
凤母(又疼又气)臊也不臊,尽是些挤尿的。
(唱)满怀悲恨满腔气,
满腹苦水往外溢。
逢下个兄弟不争气,(侯一惊)
儿子山里无讯息。(凤一惊)
心尖上只有一个你,
奶头塞进狼嘴里。
灯草烧锅芯白费,
眼泪哭干话难提。
又心疼,又生气--
(举手欲打)
春凤妈你打吧,你狠狠地打吧!
抓住妈的手往自己头上打,母手臂发软,垂落在凤的肩上……
凤母(唱)浑身发软却无力……
春凤妈--(母女抱头痛哭,侯也哭了)
侯连富(唱)她母女越哭越难过,
我心里好像刀子戳。
亏心负恩悔死我,
老脸羞的没处搁。
见了春凤怎张口,
厚着脸皮把话说。
春凤……
春凤啊!(急站起擦泪)舅舅,你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原来你也有一肚子委屈……
侯连富好娃哩,舅舅对不起你,天天见面,就是不敢说一句话,你舅也是装鳖哩,让人家踩到脚底下往死的踏哩。
春凤舅舅,那你今天可咋敢来呢?
侯连富今日是政策落实亲属会,舅还能不来吗,过去错了,现在改么,刚才对你妈都重在表现啦,今后还要统一团结哩么。(掏出红对联)快取浆糊贴喜报!(至门口抬头发现白对联大惊)白对联?这……
春凤书记布置了,大队会议室取来的,你的喜报……
侯连富啥?书记布置的?
春凤是呀!
侯连富大队会议室取的?
春凤对呀。
侯连富呀呀呀,是我拿错了,这……(颤抖)
春凤舅舅,你这份喜报是怎么来的?
侯连富也是书记布布布……
春凤从那取的?
侯连富也是会议室取取取……
春凤不对,会议室根本就没有。
侯连富不不,是柜顶上,柜……柜顶上……
春凤柜顶上?
侯连富是是是……
凤母(向侯)咋?又害怕了?
侯连富好姐哩,我最怕阶级斗斗斗……
凤母哼!你是怕中农升级!
侯连富啊!(扑腾跌倒)
春凤(急扶住)舅舅,胆放正,中农就是中农,怎么能升级呢?这全是吓人的话,现在就没这政策。
侯连富好娃哩,谁敢保险吗?……
凤母(怒斥)站起来!(侯急站起不敢作声)
张文红上。
张文红(喜悦地)表嫂。(侯一惊)
凤母噢,(不热不冷)张书记来了。来了就请坐下吧。
侯连富(急取小凳)请坐,请坐。(内心恐惧)
春凤张书记,我妈让你坐下,你就坐下吧。
张文红怎么都怕了?唉,难怪,难怪。“四人帮”给人留的创伤没有愈合,心有余悸么。(向母)表嫂,你表弟是代表党的,能亲自登门,你想,带来的只能是党的温暖。(向凤)春凤,你说是吗?
春凤是呀,冬天去了,春天来了,怎能不温暖呢?可就是今天刮来一阵风,这院子里倒觉得有点冷。
凤母大概是一股邪风。
侯连富邪风就是鬼风,刮过来转圆圈圈。
张文红(看侯一眼,侯惊退)我说春凤 ,你可不要辜负组织对你的培养啊。
侯连富对,说话办事,都得听张书记的,保险就吃开了。
春凤舅舅,你老人家到底觉悟高,会说话。
凤母说话看眼色,一辈子不吃亏。
张文红哈哈,表嫂性情直爽,说话痛快,我这号人就爱说结实话,最讨厌别人奉承。
春凤张书记,今天通知我们全家回来,怎么不见一个民兵?这会场的保卫工作由谁来承担呢?
张文红噢,哈哈哈……笑话,笑话!(向侯)连富,让你贴的对联呢?
春凤(向张)你不是让我贴对联吗?
张文红(一看,假装诧异)怎么是白的?
侯连富这……
张文红哼?(一怒扯掉对联,回头怒向侯)好小子!你操的什么心?(扑前欲打)
凤母(以身挡住)他的心被鬼缠住了。
张文红 ……
春凤张书记,可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支部书记,不是武斗队长!
侯连富(低头念叨)文斗不武斗,文斗不武斗……
春凤(向张)是你让我贴的,为什么又错了?
张文红(假装惊讶)噢,是你贴的!错了,错了!白的是给别人准备的,那付红的呢?
侯连富(急喊)我早拿来了,春凤,快取浆糊!
春凤别忙。(向张)我们这个家凭什么贴红对联?
侯连富是么,我也是这么想……
张文红噢,其实春凤这样想也很对,说明她从思想上和家庭彻底划清了界限。(侯一惊)
春凤那为什么还要贴红的?界限不是模糊了吗?
张文红哈哈哈,党的政策要落实到每一个人的思想上,可真不容易呀。(环视)怎么不见表哥呢?
侯连富(急献殷勤)在哩,在哩。(欲进屋)
凤母(挡住侯)你扑的害咋?(向张)老头子病啦,有话就随便说吧。
张文红表嫂,你们可别有什么误会呀!
侯连富嘿嘿,误会不了,早领会啦,嘿嘿……
张文红唉,好表嫂哩,我也真难呀。
(唱)我自幼离父母无处投奔,
蒙表哥和表嫂抚养成人。
到张家也从未忘却根本,
订成份全按的政策精神。
春凤(唱)十年浩劫发洪汛,
也有人--
驾着小舟把鱼虾寻。
张文红春凤,话可不能这么说呀!
(唱)在咱村我担着支部重任,
桌面上我不能公私不分。
批斗会我主持是工作本份,
为表哥成新人出于关心。
凤母(唱)实际的好处我常记,
你对刘家有大恩。
侯连富(唱)我姐说的对的很,
有恩不报不是人,不是人!
凤母(唱)书记还有啥教训,
春凤(唱)我全家等着来谢恩。
张文红对啦,咱还是谈正经的吧。
(唱)这多年表哥表现很可贵,
勤劳动安心改造守法规。
党支部多次审查作决定,
从今天宣布要把帽子摘。
表嫂呀!
表弟我亲自向你来报喜,
祝贺表哥把队归。
侯连富(唱)刚才你骂我小子也不要紧,
张文红这是误会,对不起。
侯连富没关系。
(唱)张书记到底有良心。
嘿嘿,张书记,这红对联……
张文红赶快贴出来!(与侯同贴好红对联)
侯连富(乐)我说姐,这对联上尽是吉利话,听我给咱宣布:红日照暖千家万户,春风吹绿万水千山,别忙,还有,(指横批)双喜临门。
凤母双喜?
侯连富呵,真是喜上加喜,更上一层楼啊!
张文红春凤,你还得给你爹写个发言稿呀。
春凤发什么言?
张文红你听我说呀!
(唱)今夜晚社员都谈体会,
让你爹先讲讲改造心得。
承认他剥削人就是犯罪,
侯连富(唱)张书记句句话都有水水。
凤母(唱)让老头子给书记再下一跪,
张文红不不,那怎么行。
(唱) 就说是订富农罪有应得。
春凤,你也得表表态呀。
春凤早想好啦!
(唱)和家庭划清界限跟爹斗。
张文红(猛鼓一掌)好!
(唱)这样讲很符合党的政策!
连富,你呢?
侯连富(精神一振)我还要上纲哩。
(唱)这多年骡子挨打马受惊,
姐夫挨斗我心惊。
现在我觉悟提高啦。
(唱)越光越穷越革命,
饿着肚子更光荣。
春凤舅舅,那你干脆就……
(唱)拆倒房屋院扫净,
争取中农降贫农。
张文红哎,那可不必。
(唱)发言表态都有份,
我还要再讲讲“大义灭亲”。
侯连富(惊)咋?又要灭亲呀?
张文红你们说,当初要不是“大义灭亲”,表哥怎能重新作人呢?
侯连富高,高,到底有水平。
(唱)多亏了张书记六亲不认,
为表哥改造好费尽了心。
凤母(唱)今夜晚咱全家都把戏唱,
严大叔急上,山燕子尾随。
严大叔(唱)石家湾定赶上小靳庄。
(众一惊)
张文红老会计,你来……(顿时紧张)
严大叔赶来参加你们的会,对不起,迟到了。(看对联)噢,还贴了幅红对联,正好用上。
张文红你是……(疑视燕)
严大叔先别忙。(向凤)春凤,你爹呢?
春凤(急向屋喊)爹--(进屋)
侯连富(喊)姐夫--(进屋扶刘出)
严大叔老哥,从山里飞回个小燕子,这是春生的孩子。
侯连富(同惊讶)我外甥的孩子!(紧张)
张文红是春生的孩子!
山燕子(扑向刘)爷爷……(刘抱住燕,老泪纵横)
严大叔还有奶奶,(指母)这不是。
山燕子(扑向母)奶奶……(老幼两脸紧贴一起,悲喜交集)
凤母(端相其面孔)孩子,你爸爸回来不?
山燕子爸爸……(回头望严)
严大叔(急打岔)小燕子,还有个老舅呢?
凤母(指侯)这是老舅,快叫。(燕呆视侯)
山燕子老舅……
侯连富噢--(吻燕手)我娃真亲,眉眼全想我外甥。
严大叔小燕子,今后可要听爷爷奶奶的话。(暗示燕慎言,燕会意点头)去,这就是你的老家,里里外外都看看。
(众拉燕进屋)
张文红老会计,这孩子是怎么回来的?
严大叔春天一到,小燕子自然就会飞回来么,看我,不该冲散了你们的会。
张文红不不,我已向他们谈了,今晚社员会上,宣布给刘喜志摘帽子。
严大叔不,刘喜志不是摘帽子问题,而是彻底平反。
凤、侯、母、刘、燕陆续走出。
张文红(一惊)这……这怎么行呢?刘喜志一案,是当初土改工作队订的,材料是经过三级审查,两榜定案,本人按指印,贫协签了字,上级有批复,县上备了案,今天没有上边的东西,咱们凭什么要搞一风吹呢?
严大叔好,公社三案办来了个东西,请你看看。(取出递给)
张文红(拆看)关于对刘喜志错订富农成份的平反决定。啊!……(惊,背唱)
刘喜志这一案从根否定,
精设计巧安排全部落空。
严大叔(背唱)十三年假金牌梆梆硬硬,
霎时间大英雄变成狗熊。
侯连富(背唱)这会儿我心里才觉稳定,
再不要唱假戏胆颤心惊。
张文红(背唱)桌面上我怎能自我否定,
激流中忙转舵随风顺行。
严大叔(背唱)水清方显鱼两种,
侯连富(背唱)人鬼这阵才认清。
张文红(背唱)抢时献功争主动,
春凤(背唱)剥开画皮看真形。
张文红好啦,这东西我看了,当初民主补课是受极左路线的影响,错订了一些成份,现在“四人帮”粉碎了,党的政策一定要落实,有错必纠么。关于刘喜志一案,我们大队有权纠正,今晚在社员会上,我亲自给表哥平反!
侯连富好,大方,你不是还要讲“大义灭亲”吗?
严大叔提得好,这四个字也应该恢复它的名誉了。
侯连富把你 外心掏出来,让大家看一看。
张文红侯连富,你说话可别带刺!
侯连富你把人刺了十几年,就不准别人刺你一下。
张文红好小子……
侯连富好小子是你不是我。
张文红你……
侯连富我咋?告诉你,今晚你布置的发言,我可要改了。
张文红你大胆!
侯连富公社来的那封信给我壮了胆,你这个假老虎,非让你变成个真老鼠不可!
严大叔我说文红,你是书记,今晚大会还得由你主持,不过,给刘喜志的平反材料,可不能由你宣布。
张文红由谁宣布?
严大叔公社三案办主任。
张文红(惊)三案办主任也要来?
严大叔已经来啦。
张文红来啦?
严大叔此人你最熟识。
张文红是谁?
严大叔十三年前石家湾大队党支部书记老水旺。
张文红原来是他……(慌惊)
刘、母(同时)是他回来了!
侯连富老支书回来了!
刘喜志兴奋发晕,众蜂拥刘坐下,张手足无措。
春凤(向张)张书记,请你说说,那幅白对联你是给谁准备的?
张文红(冷不防)你……你问这个干啥?
春凤(肃然)因为这里边有文章!
(唱)两幅对联两处放,
两次通知有名堂。
让我们全家先哭闹,
让我舅出场再放枪。
罩满乌云陷绝望,
你再出场作势又装腔。
只摘帽子不平反,
“大义灭亲”理所当然。
你导的这场热闹戏,
侯连富(唱)我今天要砸烂你的戏箱!
十三年你给我把政治上,
提起笼头灌米汤。
小丑花脸让我唱,
王八乌龟让我装。
土政策由你随便讲,
社员们敢怒不敢开腔。
害的我姐夫成泥象,
害的我姐把哑巴装。
害的我春凤不能把学上,
害的我外甥上山岗。
到今日你又把门道上,
让我们给你磕头又烧香。
猪鼻子插葱假装象,
我看你心里还想“四人帮”。
今夜晚咱一同把大会上,
叫你也乖乖站在桌子上!
好个没良心的,你把我们当猴子耍,我要把你当蝇子拍哩!
严大叔整整耍了十三年了,今天是他表演的最后一幕。
张文红你们放肆,我还是书记,我还代表着党,政策得由我落实,谁说了也不算!
严大叔对!党的政策一定要落实,县上你那个最亲密的转轴靠山,已经停职了;公社你那个顶头上司风向标,已经开始检查,你这个在空中飘了十三年的五彩风筝,也应该着地了。
张文红(恼羞成怒)好,我不和你们一般见识,告诉你,我还不一定能倒,咱们走着瞧!(欲下)
严大叔(肃然)站住!
张文红(止步)你……
严大叔明天县上有个会,需要你去参加。
张文红什么会,有通知吗?
严大叔有,是老支书带来的。
张文红在那,让我看看。
严大叔别忙,现在要看也行,不过首先得提醒你,你既然还是书记,就得对你周围人的安全负责。
张文红你这是什么意思?
严大叔(取出通知)这东西得绝对保密。(递给)
张文红(背看大惊)啊!刘春生死了……
春凤(命令地)不准你胡说!(众愕然)
张文红(惊恐)不,不,(背语)想不到事情发展的这么可怕,我……我完啦……(抱头)
严大叔还没有完,这笔账也不能全给你记,不过你应该明白过来,这多年你惯用的那套本领,今后不可能再灵应了。
张文红这……
幕后喊:老会计,老支书叫你们赶快回大队部来,县上来人有紧急事情。
张文红(惊恐)紧急事情……
严大叔水旺大哥等着你,咱们走吧。
张文红我……我还有脸见他吗?
严大叔我说文红啊,过去等于年三十,今后就是大年初一,只要你的心还长在人的身上,在社会主义的大道上,决不会给你挖坑打墙。
张文红对,你说的还是有点道理,让我再考虑考虑。(向刘、母)表哥,表嫂,你们在,我走了。(与严同下)
侯连富春凤,老会计给的啥宝贝,那么厉害,好小子一见,浑身打颤,嘴都窍了?
凤母凤啊,明天县上开啥会啊?
春凤(唐塞)妈,我怎么会知道呢!(回过头想哭)
刘喜志(打岔)女娃娃就是爱哭,怪爹把你说的重了,爹不好……(抑住)
春凤(扑向刘)爹--(哭,刘发呆无语)
凤母别哭啦,等你哥你嫂子回来,咱全家就团圆了。
春凤(又扑向母)妈--(放声哭)
山燕子(也哇地哭了)呜……
刘喜志都别哭了,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有话还是早点说出来,老憋在心上也不好受……(抑住)
侯连富(顿足)唉!唉!看这娃哟,你都入团了,你爹也成社员了,你妈也敢说话了,舅舅我也胆大了,天大的喜事应该笑,为啥还哭哩?
严大叔(急上)对呀,应该高兴。(众一惊)刚才县上发来通知,叫你们全家明天都去参加县上的会,这次平反昭雪的,有坐了十年监牢的,有在武斗中被打死的,(众惊)还有一位在武斗中,被造反派中的好人偷偷放走,已在新兴煤矿隐名了十几年,这个人就是硬汉子刘春生!
众(惊讶)啊……
刘、母是我儿子……
春凤(同时) 是我哥哥……
山燕子是我爸爸……
侯连富是我外甥……
山燕子(扑向严)严爷爷,我爸爸长着翅膀吗?
严大叔呵!翅膀可大啦,屁股底下还长了四个轱辘,(学汽车)呜--一下子飞到县委组织部了,老哥,嫂子,这下你们全家可真的大团圆了,等会儿你亲家回来,咱弟兄们坐下痛痛快快喝它几杯!
刘喜志(突然抓住严的双手)这全是真的吗?
严大叔老哥,是真的,水旺大哥说啦,明天会上,同时还要恢复你父子俩的党籍。
刘喜志(激动地喊)党啊……
严大叔对,你看,满院都是春光!
音乐沸腾,灯光忽亮,显示出刘家全家吊着眼泪的笑容……
歌声:
天开美景好春光,至亲厚友满院香。
悲喜交集热泪垂,把酒临风话沧桑……
(幕落)
剧终
一九八一年六月修改于西安
(取材于王正寅小说《带泪的喜剧》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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