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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 次
第一场 丁祭第二场 题扇
第三场 却奁 第四场 修札
第五场 辞院 第六场 争位
第七场 守楼 第八场 寄扇
第九场 骂筵 第十场 哭楼
第十一场 殉国 第十二场 惩奸
人 物
侯方域 （小生） 柳敬亭 （丑）
陈定生 （正生） 苏昆生 （末）
吴次尾 （小生） 史可法 （须生）
杨龙友 （正生） 阮大铖 （副净）
李香君 （小旦） 马士英 （净）
李贞丽 （旦）高 杰 （净）
卞玉京 （旦）黄得功 （净）
寇白门 （旦）刘泽清 （武丑）
郑妥娘 （彩旦） 刘良佐 （副净）
丁继之 （老生） 中 军 （杂）
沈公宪 （外）长 班 （杂）
张燕筑 （丑）多 铎 （净）
保 儿 （杂）清 兵 （杂）
小 红 （小旦） 明 军 （杂）
第一场 丁祭
时间： 崇祯十六年(1643)癸未三月
地点：南京文庙
侯方域儒扮上。
侯方域 (上引) 不遂青云望，
且赏秣陵春。
(坐诗) 院静风寒睡起迟，
客愁乡梦乱如丝。
不知烟水西村舍，
燕子今年宿傍谁?
小生侯方域，表字朝宗，河南归德人氏。家父与明为臣，官拜户部尚书。小生去年壬午，南闱下第，侨寓在这莫愁湖畔。烽烟未靖，家信难通，不觉又是仲春时候。幸喜社友陈定生、吴次尾，时常往来， 颇不寂寞。今日约同赏花，须是早去也!
(唱) 南闱下第落金榜，
莫愁湖畔玩春光。
秦淮画舫任来往，
六朝金粉未销亡。
骀荡柳棉沾客鬓，
叮咛莺语恼人肠。
惆怅烽烟家万里，
准备以身赴高唐。 (下)
陈定生(上念) 金陵王气渐凋伤，
吴次尾 燕山鼙鼓动春江。
陈定生次兄可知近日消息么?
吴次尾 昨见邸抄，清兵已逼京师，宁南侯左良玉还军襄阳，中原无人，大事已不可问。
陈定生国事如此，令人可虑!
吴次尾 可恨阉党余孽阮大铖，漏网余生，不肯退藏；还在这里蓄养声伎，结纳朝绅。小弟做了一篇留都防乱揭帖，公讨其罪，定兄请看。
陈定生 (接看介) 写的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侯方域上。
侯方域两位社兄早到。
陈定生 侯兄来的正好，这是次尾兄做的一篇防乱揭帖，公讨阮胡子的罪行，就请朝宗兄领衔，侯方域签名吧!
侯方域 (谦让地)不、不!有定兄在此，小弟怎敢僭越。
吴次尾 诸位社友已经签名，朝宗兄素孚众望，理应领衔。
侯方域这 ……
陈定生不必推辞了，这是众望所归!
侯方域 那么小弟就当仁不让了。(挥笔签名介)
吴次尾 明日正值文庙春祭，届时约同诸社友前往，公讨阮胡子。正是：
堂堂义举圣门前，
陈定生 黑白须争一着先。 (同下)
阮大铖净扮上。
阮大铖 (念) 前局尽翻人散，
又遭时流欺谩。
昔时权飞烈焰，
今日势败灰寒。
唉!想我阮大铖，偶投客魏之门，便入儿孙之列。 名附逆案，人人唾骂，复社浪子处处攻击。若是天蔓道好还，死灰有复燃之日，我阮胡子呵，索性要倒行逆施。今日文庙丁祭，不免前去拜庙。正是：
净洗含羞面，
混入几筵边。 (下)
黎明，文庙丁祭开始，在鼓乐声中，陈定生、吴次尾同上。
吴次尾(唱) 鼓声蓬蓬将曙天，
陈定生(唱) 诸生接步杏坛前。
吴次尾(唱) 济济礼乐绕三千，
陈定生(唱) 万仞门墙瞻圣贤。
吴次尾 今日丁期，约同众位社兄前来与祭，请!
陈定生 请。(转场)
阮大铖上。
阮大铖 闲往南京，来观盛典。(与陈、吴相遇)
吴次尾 你是阮胡子，如何也来与祭？唐突先师，玷辱斯文，还不快快出去!
阮大铖 我乃堂堂进士，表表名家，有何罪过，不容与祭?
吴次尾 你的罪过，朝野俱知，蒙面丧心，还敢入庙。难道不曾看见揭帖!(拉阮到《揭帖》前)
阮大铖我正为剖白心迹，故来与祭。
吴次尾 你的心迹，待我替你讲来!
(唱)骂一声阮大铖廉耻尽丧，
附权奸投客魏粪便争尝。
称干儿作义子狗彘一样，
结西厂害东林丧心病狂。
一桩桩滔天罪昭然世上，
岂容你翻此案强辩短长!
阮大铖 诸兄不谅苦衷，横加辱骂，哪知魏党暴横之时，我丁艰未起，何曾伤害一人，这些话从何说起!
陈定生 阮大铖!你枉读圣贤之书，寡廉鲜耻，趋附权奸门下，陷害了多少忠良!如今不知悔罪，还敢在此强辩!
阮大铖 圆海实有苦衷，曾不记前辈康对山，为救李空同，曾入刘瑾之门。我前日屈节，也只为着东林诸君子， 怎么倒责起我来!
吴次尾
陈定生(指着《揭帖》)铁案如山，休想抵赖!
阮大铖 (老羞成怒，撕下揭帖)恨此轻薄之辈，也来胡诌狂言!
陈定生 你这等人，竟敢在文庙之中，撅毁揭帖，公然骂人，真是反了，待俺打这个奸党!(众打阮介)
吴次尾(唱) 阉儿毯子无颜面，
陈定生 （唱）那许尔来拜圣贤。
丧心蒙面如猪犬，
打死你为国除祸端!
众打阮，杨龙友急上劝阻。
杨龙友 二位仁兄息怒，有话好讲么，文庙之内打不得人!
阮大铖 好打、好打，把胡须都采掉了，可恼!可恼!(趁机逃下)
吴次尾龙友，你真多事!
杨龙友 (赔笑地) 圆海也有一段苦衷，欲见白于诸位仁兄，还望诸兄见谅。 (吴等不悦) 圆海虽是小弟的兄，其实彼此并无牵缠……嗯，不谈这些，来来来，小弟今日请诸位清饮几杯，请!请!
吴次尾 今日此举，替东林雪愤，为南监生光，好不痛快！哈哈!
(唱) 当年势焰掀天转，
陈定生(唱) 今日奔逃亦可怜。
众 哈哈哈!
杨龙友 二位仁兄，请！(同下)
阮大铖忧容上。
阮大铖 (唱)昨日文庙遭辱践，
叫人怀恨在心间。
复社少年皆狂简，
结党竟敢欺朝官。
寻思无计雪深怨，
闭门长叹口难言。
你叫怎样说起，昨日文庙丁祭，受了复社少年一场痛辱，虽是他们孟浪，也怪我自己多事。但不知有何法儿，可以结识这般轻薄。(搔首寻思)
杨龙友 (上念) 圆老文庙受辱，
今日特来劝慰。 (进)
阮大铖 原是龙友，请坐请坐!(同坐介)
杨龙友如此春光，为何闭户?
阮大铖 唉!昨日好好拜庙，受了复社娃娃一场辱践。此后若不想个法儿，如何出门。
杨龙友 圆老不必烦恼，小弟倒有个法子，未知肯依否?
阮大铖若有妙法，怎肯不依。
杨龙友 圆老可知，吴次尾是秀才领袖，陈定生是公子班头，两将罢兵，千军解甲矣!
阮大铖是呀!但不知谁可解劝?
杨龙友 只有河南侯朝宗，与两君文酒至交，言无不听。昨闻侯生闲居无聊，欲寻一秦淮佳丽。小弟已替他物色一人，名唤香君，色艺皆精，料中其意。圆老若肯出资为之梳拢，结其欢心，然后托他两处分解，包管一举双擒。
阮大铖 好计好计。(想介)这侯朝宗原是敝年侄，应该料理的，但不知需用多少?
杨龙友 妆奁酒席，约费二百余金，也就丰盛了。
阮大铖 这有何难，就送三百金到尊府，凭君区处便了。
杨龙友 如此告辞。正是：
白门弱柳许谁攀，
阮大铖 文酒笙歌俱等闲。
杨龙友 惟有美人称妙计，
阮大铖 凭君买黛画春山。 (同下)
第二场 题扇
时间：明崇祯十六年(1643)癸未三月
地点：旧院媚香楼
李贞丽上。
李贞丽 (上念) 梨花似雪草如烟，
春在秦淮两岸边。
一带妆楼临水盖，
家家分影照婵娟。 (坐)
妾身李氏，养成一个假女，名唤香君，年方及笄，梳拢无人，日夜放心不下。多亏杨老爷替俺招了一世家公子，名叫侯朝宗，家道才名，皆称第一。今乃上头吉日， 清客俱到，姊妹全来，好不喜人也(唤介)保儿哪里?
保 儿(跑上)妈妈唤保儿做什么?
李贞丽 今日香姐上头，贵人将到，桌椅酒筵可曾安排齐备。
保 儿 早拾掇停当了，妈妈请看!
二幕徐启，乐声悠扬；媚香楼灯影辉煌。贞娘指陈设，对布置表示满意。
李贞丽 好!新官人一定会多赏你些酒钱。
杨龙友，二仆役抬箱笼上。
杨龙友 (上唱) 佳人才子配凤鸾，
送来缠头并妆奁；
珠围翠绕流苏帐，
罗绮花钿碧玉簪。
进，与贞见介。
杨贞丽 杨老爷到了，多谢你费心，替我女儿作伐。
杨龙友 你我旧交，理应效劳。来! 将箱笼抬入洞房，铺陈整齐。
二仆打开箱笼，取出各样妆奁。贞娘，保儿啧啧称赞。
杨贞丽杨老爷这般破费，我再谢谢。
杨龙友 还有备席银子三十两，一应酒肴，俱要丰盛。
李贞丽啊呀!越发当不起了!
杨龙友 些许薄意，何须挂齿。
小红急上报介。
小 红新官人到!
李贞丽
杨龙友 有请!
小 红有请新官人!
侯方域 (上念) 虽非科第天边客，
也是嫦娥月里人。
杨龙友 (迎见介)恭喜世兄，得了平康佳丽，小弟无以为敬，草办妆奁，粗陈筵席，聊助一宵之乐。
侯方域过承周旋，何以克当。
李贞丽公子请坐，献茶!
杨龙友一应喜筵，可曾备齐?
李贞丽托赖杨老爷，诸事俱已齐备。
杨龙友 (向侯拱介)今日吉席，小弟不敢僭越，就此告辞!
侯方域龙友同坐何妨。
杨龙友 不便，不便!明早再来道喜。(下)
保 儿
小 红 请新官人更衣!(侯更衣介)
李贞丽 妾身不得奉陪，替官人打扮新人去。(下)
三清客丁、沈、张，三妓女卞、寇、郑同上。
丁继之（念） 一生花月张三影，
沈公宪 (念) 五字宫商李二红。
寇白门(念) 情如芳草连天醉，
郑妥娘（念） 身似杨花尽日忙。
丁继之 今日吃侯公子喜酒，须得早到。
众大家前去道喜。
(进，同礼侯介) 恭喜!恭喜!
侯方域好说，今日借光。
张燕筑唤的哪一部歌妓，都报名来!
郑妥娘你是教坊司么? 叫俺报名。
侯方域(笑介) 正要请教大号。
卞玉京贱妾卞玉京，
侯方域果然玉京仙子。
寇白门贱妾寇白门，
侯方域果然白门柳色。
郑妥娘奴家郑妥娘，
侯方域果然妥当不过。(众诨笑介)
卞玉京官人在此，快请香君出来吧!
寇白门妾等去请香君出来。(同下)
郑妥娘
沈公宪我等奏乐相迎。(丁、张等奏乐介)
寇、郑扶香君上，侯、香相见介。
郑妥娘 俺院中规矩，不兴拜堂，就请吃喜酒吧!
众让侯、香上座；丁、沈、张坐左边；卞、寇、郑坐右边；保儿、小红执壶左右奉酒，众饮酒介。
侯方域 (唱)媚香楼仙乐起笙管嘹亮，
玉钩斜帘栊静燕栖画梁。
孔雀屏鸳鸯枕芙蓉锦帐，
玳瑁筵粉黛围青衫红妆。
卞玉京寇白门仙子模样，
怎比那李家女国色天香。
对玉人只觉得心摇神荡，
只怨恨迟迟的下楼夕阳。
李香君(唱)侯公子正青春潘郎风度，
东林彦复社魁文章班头。
满腹中藏珠玑锦心绣口，
他何难青云上万里封侯。
天幸得与公子风尘邂逅，
不弃我青楼女愿结鸾俦。
但愿得侬与他天长地久，
得夫婿如侯郎还有何求。
丁继之 你看红日衔山，乌鸦选树，快送新人回房吧!
沈公宪 且不要忙，侯公子乃当今才子，梳拢了绝代佳人，合欢有酒，岂可定情无诗乎?
张燕筑 说的有理，待我磨墨拂笺，伺候挥毫。
侯方域 不消诗笺，小生带有宫扇一柄，就题赠香君，永为订盟之物吧。
郑妥娘 看你这副嘴脸，只好脱靴罢了。
卞玉京这个砚儿，倒该借重香君。
众着着着!还是香君捧砚。
香君捧砚，侯书扇介。
丁继之 (念介) 夹道朱楼一径斜，
王孙初御富平车；
青溪尽是辛夷树，
不及东风桃李花。
众好诗、好诗!香君收了。(香收扇袖中介)
郑妥娘 俺们不及桃李花罢了，怎的便是辛夷树昵?
张燕筑辛夷树者，枯木逢春也。
郑妥娘 我如今是枯木逢春，当年也是鲜花着雨来!(众笑介)
丁继之大家吹弹起来，劝新人多饮几杯。
郑妥娘 正是带些酒兴，好入洞房。
左右吹弹，侯、香交让酒介。
侯方域(唱) 金樽佐酒
李香君(唱) 劝不休，
侯方域(唱) 今日天台
李香君(唱) 逢阮刘。
侯方域(唱) 沉沉玉倒
李香君(唱) 黄昏后，
侯方域(唱) 笙箫随人
李香君(唱) 下画楼。
候方域(唱) 人前怎解
李香君(唱) 芙蓉扣，
侯方域(唱) 盼到灯昏
李香君 (唱) 玳筵收。
侯、香携手同下。
丁继之大家请!
众(合唱) 秦淮风月无新旧，
脂香粉腻满东流。 (同下)
第三场 却奁
时间：前场次日晨
地点：旧院媚香楼
幕启，香君晓妆未毕，对镜整鬓。
李香君 (唱)昨夜晚会仙郎银河初渡，
破题儿真教人不胜娇羞。
托终身非羡他宦门之后，
实只为侯公子复社名流。
侯自纱厨旁踱出，为香簪花整钿，二人并照菱花，相视嫣然。李贞丽、杨龙友次第上。
李贞丽(进) 杨老爷道喜来了!
杨龙友 惊却好梦，得罪不浅，我先与世兄、香姐恭喜!
侯方域大家之喜。
杨龙友夜来定情，必有佳作?
侯方域草草塞责，不敢请教。
杨龙友明知大才，何必作谦，诗在哪里?
李香君 诗在扇头。
袖中取出诗扇与杨。
杨龙友 (接看) 是一柄白纱宫扇， (嗅介)香的有趣。(吟诗介)妙，只有香君不愧此诗。(付香扇)这是你俩定情之物，须要好好收藏呀!
(唱)桃香李香正芬芳，
好诗题在宫扇上。
花蕊最怕风飘荡，
须要紧紧袖中藏。
(看香介) 你看香君上头之后，更觉艳丽了。
侯方域 香君天姿国色，今日插了几朵珠翠，穿了一身绮罗，十分花貌，又添二分，果然可爱。
李贞丽 这都亏了杨老爷帮衬呀!
(唱)送来缠头百宝箱，
作成一对锦鸳鸯。
今早敲门来探望，
关怀胜过她的娘。
李香君 俺看杨老爷，虽是马督抚至亲，却也拮据作客，为何轻掷金钱，来填烟花之窟?在奴受之有愧，在老爷施之无名。今日道个明白，以便图报。
侯方域 香君问得有理，小弟与杨兄萍水相交，昨日承情太厚，也觉不安。
杨龙友 既蒙问及，小弟只得实言相告。这些妆奁酒席，约费二百余金，皆出怀宁之手。
侯方域哪个怀宁?
杨龙友 曾做过光禄寺卿的阮圆海。
侯方域可是那皖人阮大铖么?
杨龙友正是。
侯方域他为何这样周旋?
杨龙友 不过欲纳交足下之意呀!
(唱)阮圆海他羡你风流雅望，
玉班秀谪仙才梁苑冠裳。
偕佳丽也需要鸳衾锦帐，
因此上备妆奁慷慨解囊。
侯方域 阮圆老原是敝年伯，小弟鄙其为人，绝之已久。他今日无故用情，令人不解?
杨龙友 圆老有一段苦衷，欲见白于足下。
侯方域请教。
杨龙友 圆老当日曾游赵梦白之门，原是吾辈。后来结交魏党，只为救护东林，不料魏党一败，东林反与之水火。近日复社诸生，倡论攻击，大肆殴辱，圆老每日向天大哭，说道：“同类相残，伤心惨目，非河南侯君不能救我。”所以今日谆谆纳交。
侯方域 原来如此，俺看圆老情辞迫切，亦觉可怜，就便真是魏党，悔过来归，亦不可绝之太甚，况罪有可原乎。定生、次尾皆我至交，明日相见，即为分解。
杨龙友果然如此，吾辈之幸也。
李香君 官人，你这是什么话!阮大铖趋附权奸，廉耻丧尽，妇人女子，无不唾骂。他人攻之，官人救之，请问官人自处于何等也!
(唱)官人讲话不思量，
为何与他消灾殃。
阮大铖他把廉耻丧，
依附权奸害忠良。
名列逆案真魏党，
救他为的哪一桩?
官人之意，不过因他助我妆奁，便要徇私废公。哪知这几件钗钏衣裙，原放不到我香君眼里!(拔簪脱衣介)
(唱)在头上卸去了步摇金铛，
在身上脱去了锦绣衣裳。
任他黄金千万两，
任他珠宝堆满箱。
人生名节最为上，
布裙荆钗有何妨。
你侯门屡代簪缨领袖东林人称望，
讲气节论文章比美松江。
愿公子绵祖德亲贤远妄，
树楷模留典范大好儿郎。
杨龙友啊呀!香君气性，忒也刚烈。
李贞丽 把这些好东西丢了一地，真乃可惜。(拾介)
侯方域 好好好!这等见识，我倒不如，真乃小生畏友也!(向杨)老兄莫怪，弟非不领教，但恐为香君所笑呀!
(唱)平康女她能将名节来讲，
难道咱读书人不辨青黄。
阮大铖投客魏狗彘一样，
我岂肯认小人败坏纲常。
那些社友，平日重俺朝宗者，也只为这点义气。我若依附奸邪，那时群起来攻，自救不暇，焉能救人乎!
杨龙友 圆老一片好意，也不可过于激烈。
侯方域我虽至愚，也不能从井救人。
杨龙友既然如此，为弟告辞。
侯方域 老兄慢走，这些箱笼原是阮家之物，香君不用，留之无益，还求老兄原物带回。
杨龙友 唉!扫兴扫兴!正是：
多情反被无情恼，
乘兴而来败兴还。 (下)
侯方域 俺看香君天姿国色，摘了几朵珠翠，脱去一身绮罗，十分容貌，又添十分，更觉可爱。
李贞丽 虽说如此，舍了许多东西，到底可惜。
侯方域 些许东西，何足佳齿，小生照样赔来。
李贞丽 这等才好。正是：
花钱粉钞费商量，
李香君 裙布荆钗也不妨。
侯方域 只有香君能解佩，
李香君 风标不学世时妆。 (同下)
第四场 修札
时间：明崇祯十六年(1643)癸未八月
地点：柳敬亭寓
柳敬亭上。
柳敬亭 (上唱) 老子江湖漫自夸，
收今贩古是生涯。
年来怕作朱门客，
闲坐街坊吃冷茶。 (坐)
在下柳敬亭，自幼失学，流落江湖，虽则为谈词之辈，却不是饮食之人。昨日河南侯公子送来茶资，约定今日午后来听评话，且把鼓板取出，打个招客的利市。
(念)无事消闲扯淡，
就中滋味酸甜。
古来十万八千年，
一霎飞鸿去远。
几阵狂风暴雨，
各家虎帐龙船，
争名夺利片时喧，
让他陈搏睡扁。
侯方域 (上念) 芳草烟中寻粉黛，
斜阳影里说英雄。
今日来听老柳评话，里边鼓板铿锵，想是早已有人领教。(进，相见大笑)看官俱未到，独自在此，说与谁听?
柳敬亭 这说书是老汉的本业，譬如相公闲坐书斋，弹琴吟诗，都要人听么?
侯方域讲的有理。
柳敬亭请问公子今日要听哪朝故事?
侯方域 不拘哪朝，你只拣热闹爽快的说一回吧!
柳敬亭 相公不知，那热闹局就是冷淡的根芽，爽快事就是牵缠的枝叶。倒不如把些剩水残山、孤臣孽子，讲他几句，大家滴些眼泪吧!
侯方域 咳!不料敬老你也看到这步田地，真可虑也!
杨龙友 (急上) 休教铁锁沉江底，
怕有降旗出石头。 (进见介)
侯方域龙友来的正好，大家听敬老评话。
杨龙友啊呀侯兄，这是什么时候，还听评话!
侯方域龙友为何这样惊慌?
杨龙友 兄还不知么?左良玉领兵东下，要抢南京，本兵熊明遇束手无策，故此托弟前来，恳求妙计。
侯方域弟有何妙计!
杨龙友 久闻尊翁老先生，乃宁南之恩帅，若肯发一手谕，必能退却。不知世兄意下如何?
侯方域 这样好事，怎肯不为。但家父罢政林居，纵肯发书，未必有济。且往返千里，何以解目前之危?
杨龙友 世兄素称豪侠，当此国家大事，岂忍坐视!何不代写一书，且救目前，他日禀明尊翁，料不见责。
侯方域 应急权变，倒也可行。待我回寓起稿，大家商量。
杨龙友 啊呀世兄，事不宜迟，即刻发书，还恐不及，哪里等得商量!
侯方域 既然如此，权借敬老笔砚，待弟修书便了!(修书介)
(唱)老夫侯恂愚不揣，
书劝将军自忖裁。
鞑子兵迫长城外，
北国烟尘起未歇。
坐镇荆襄安内外，
将军本是王佐才。
高帝留都陵树在，
岂容移军就粮来!
擅离汛地何自解，
师出无名道路猜。
一片忠心穷莫改，
缺乏粮饷巧安排。
杨龙友 (接书)妙，妙!写的激切婉转，有情有理，叫他不好不依，又不敢不依，足见世兄经济。
侯方域 虽说如此、还该送与熊大司马，细加改正，方为万妥。
杨龙友 不必烦扰，待小弟说与他便了。(愁介)只是一件，书虽有了，还须差一得力之人早寄为妙。
侯方域 小弟轻装薄游，只带两个童子，哪能下得书来!
杨龙友 这样机要的书信，岂是生人可以去的?
侯方域这却没法了。
柳敬亭 不必着急，让我老柳去走一遭如何?
杨龙友 敬老此去，好的很了。只是一路盘诘，也不是当耍的!
柳敬亭 不瞒老爷说，我柳麻子，虽则身长九尺，却不是白吃饭的。那些随机应变的口才，左冲右挡的膂力，都还有些呢。
侯方域 闻听左良玉军门严肃，山人游客，一概不准擅入。你这般老态，如何去得?
柳敬亭 哈哈!相公又来激俺了，这是俺说书的熟套子，岂不省得。我说去就去，不去就止，哪在乎一激之力呀!
(唱)休与我来把高帽子戴，
听我把话说开怀。
左良玉称兵作祸害，
谁为天下窒乱阶。
可笑他满朝廊庙宰，
尸位素餐无主裁。
你一纸贤于汗马才，
止住荆州战船开。
俺要学柳毅传书去下海，
刀山剑树何惧哉!
管教他仍回到八百里外，
俺问他防贼做贼该不该!
侯方域(唱)实服了柳敬亭舌尖口快，
草莽间尽出些英雄豪杰。
杨龙友 (唱)但愿得阻住那鲁莽元帅，
保住这好江城陵殿宫阙。
(分左、右下)
第五场 辞院
时间：明崇祯十六年(1643)癸未十月
地点：南京清议堂；旧院媚香楼
阮大铖上。
阮大铖 (上引) 黑白看成棋里事，
须眉扮作戏中人。
闻得左良玉移兵东下，有不臣之心。我想左兵之来，只怕有人暗里勾引。今日南京文武齐集清议堂，共议大事。我虽罢职闲居，也有传单，我不免见机而作，以雪却奁之恨。
杨龙友上。
杨龙友 (上引) 锦绣东南列郡，
英雄割据纷纷。
圆老早到。
阮大铖 你来的也不迟呀! 这是龙友，今日会议军情，既传我等到此，也不可默无一言。
杨龙友 事体重大，我们废员闲宦，立不得主意，身到也就是了。
阮大铖 龙友之言差矣!
(唱)这件事必须要穷究查问，
左良玉移兵事另有原因。
扬帆帜飞楼船朝野大震，
取金陵窥神器包藏祸心。
都只为萧墙内有人勾引，
遏乱萌必须要斩草除根。
杨龙友这话未确，且莫轻信。
阮大铖愚兄实有所闻，岂可不说。
杨龙友 既然如此，尽在圆老。(阮迎介)
史可法、马士英冠带上。
史可法(念)天下军储一线漕，
无能空佩吕虔刀。
马士英(念)长陵坯土关龙脉，
愁绝烽烟搔二毛。
史可法淮安漕抚史可法。
马士英凤阳督抚马士英。
阮大铖
杨龙友 (礼介)二位大人在上，晚生拜揖。
史可法
马士英 少礼，一同坐了!(同坐介)
史可法本兵熊老先生为何不到?
阮大铖听长班说，奉旨江上点兵去了。
马士英这等又会议不成了，如何是好?
史可法 唉!众位大人呀!
(唱)黄尘匝地王气昏，
羽扇难挥建业军。
蜡檄星驰楼船滚，
文恬武嬉最伤心。
清谈怎消南朝恨，
戮力同捐衰病身。
杨龙友 史大人不必深忧，左良玉系侯司徒旧卒，昨已发书劝阻，料无不从。
史可法 可法亦闻此举，虽出熊本兵之意，实皆年兄之功也。
阮大铖 这倒不知，但闻左兵之来，实有暗里勾引之人。
史可法是哪个?
阮大铖就是敝同年侯恂之子侯方域!
史可法 他也是敝世兄，在复社中铮铮有声，岂肯为此?
阮大铖 大人不知，他与左良玉相交最密，常有书信来往。若不早除此人，将来必为内应。
马士英 说的有理，何惜一人，致陷满城之命乎?
史可法 这也是莫须有之事，况阮老先生乃罢职闲居之人，国家大事，也不可乱讲!众位大人，既然今日会议不成，你我各回府邸，请了!正是：
邪人无正论，
公议总私情。 (拂衣而下)
阮大铖 (指恨介)怎么史大人就拂衣而去，小弟之言凿凿有据。闻得前日，还托柳麻子去下私书。
杨龙友 这太屈他了，敬亭之去，小弟所使。写信之时，小弟在旁，倒亏他写的恳切，怎的反疑起他来了?
阮大铖 龙友不知，那书中皆有字眼暗号，外人如何晓得？
马士英 是呀，这样人真乃该杀，俺回去即着人捉拿。(向杨)老妹丈，就此同行。
杨龙友 请舅翁先行一步，小弟随后就来。
阮大铖 (向马)小弟与令妹丈不雷同胞，常道及老公祖垂念，难得今日幸会，小弟有许多心事，要为竟夕之谈，不知可否?
马士英 久荷高雅，正要领教。请!(马、阮同下)
杨龙友 这是哪里说起!侯兄素行虽未深知，若论修书一事，真是急公好义，如今反遭疑忌，令人好不平也!
(唱)阮圆海他不该公报私恨，
起冤狱硬迭成曾参杀人。
我这里到院中与他传讯，
免得他遭毒手大祸临身。 (下)
旧院媚香楼。侯方域、李香君上。
侯方域 (念)浓情人带酒，寒夜帐笼花。
杨龙友急上。
杨龙友(念)哪知金弹狠，鸳鸯两分差。 (进)
侯方域龙友高兴，也来消夜。
杨龙友 啊呀! 我哪里有此闲情，因有天大祸事，特来报知！
侯方域(一怔)啊! 有什么祸事?
杨龙友 兄还不知，今日清议堂议事，阮圆海当众播弄，说你与宁南有旧，常通私书，将为内应，当事诸公，俱有拿你之意!
侯方域 我与圆海素无仇怨，为何下此毒手?
杨龙友想因却奁一事，怀恨出此。
侯方域挟嫌报复，真乃无耻小人!
杨龙友 事不宜迟，侯兄还是趁早远走高飞，免遭祸害!
侯方域 言之有理，只是我与香君燕尔新婚，如何舍得?
李香君 官人素以豪杰自命，为何今日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侯方域 这个!好不凄惨人了!
(唱) 这半晌把人的肝肠裂断，
忍不住伤心泪湿透衣衫。
阮圆海他与我无仇无怨，
为什么下毒手诬良为奸?
清明节访佳丽初来旧院，
蒙青睐偕鸳侣身入广寒。
春梦回好鸳鸯蓦地惊散，
恨奸小拆散我并蒂之莲。
非是我儿女态英雄气短，
生离别实实地断肠裂肝。
望家乡关山阻烽烟弥漫，
倒教我奔何处去把身安?
李香君 (唱) 未开言不由人泪流两行，
有几句知心话说与侯郎。
羡慕你在复社素孚众望，
因此上托终身结为鸳鸯。
阮大铖设圈套将你罗网，
却妆奁激贼怒怀恨中伤。
虽然说遭谗害祸生无妄，
拒权奸守忠贞万古流芳。
一旦闻鸾凤分能不惆怅，
郎悲戚妾更觉碎心断肠。
最可恨逢乱世中原板荡，
自古道好男儿志在四方。
郎去后洗铅华谢绝交往，
闭红楼任凭他蝶舞蜂狂。
愿郎君振羽翼青云直上，
除奸佞安黎庶侧身庙堂。
息烽烟才能够厮守随唱，
那时节再团圆何等风光。
李贞丽、苏昆生同上。
李贞丽(唱) 你二人再莫要难割难舍，
苏昆生(唱) 一霎时缇骑到怎样安排。
李贞丽 事到而今，还是速快起程，免得身陷缧绁，殃及池鱼。
苏昆生贞娘言的甚是，还是快快走吧!
侯方域 唉!四海茫茫，谁为知已，我该逃向何处?
杨龙友 世兄不必慌张，我倒有个主意。
侯方域龙友有何妙计，快快讲来!
杨龙友 会议之时，漕抚史可法，风抚马士英俱在座，舍舅言语甚不相为，全亏史公一力分豁，且说与尊府原有世谊。
侯方域 不错不错，史大人原是家父门生。
杨龙友 既是这样，何不随他前往淮安再作道理。
侯方域此计。甚妙，多谢指引。
杨龙友 世兄前途珍重，我不便护送了，就此作别，后会有期。(下)
侯方域但不知史大人寓在哪里?
苏昆生 闻听史公来京公干，常寓市隐园，待我送公子前去。
侯方域 如此多谢昆老。(执香手)香君，你我暂时离别，后会有期，望你多多保重，勿以小生为念了!
(唱) 侯方域未举步涕不可仰，
李香君(唱) 忍不住分别泪洒湿胸膛。
侯方域(唱) 李香君她分明和我一样，
李香君 (唱) 眼巴巴好夫妻天各一方。
(背为掩泣，贞丽抚慰香君。苏拉侯下，贞扶香下)
第六场 争位
时间：明崇祯十七年(1644)甲申五月
地点：扬州史可法帅府
高杰、黄得功、刘泽清、刘良佐同上。
高 杰(念) 龙争虎斗逞英豪，
黄得功(念) 冲锋陷阵数咱高。
刘泽清(念) 不惜金帛结权贵，
刘良佐(念) 但能封侯便折腰。
高 杰众家侯爷请了!
黄 等请了!
高 杰阁部大元帅升帐，你我两厢侍候!
黄 等 请!(分站两边)
四卒、中军上，侯方域上，坐帐内左边。
史可法 (上念《点绛唇》)
持节江皋，龙骧虎啸。
忧国事，不顾残躯，双鬓苍白了。
(升帐坐介)
(诗) 堂堂开府辖通侯，
江北淮南数上游，
只恐楼船与铁马，
一时都羡好扬州。
本帅史可法。中军，请众家侯爷进帐议事。
中 军 元帅有令，众家侯爷进帐议事!
高杰等 告进! (同进参拜介)四镇小将，叩谒阁部大元帅。
史可法列侯请起!
高杰等(起排列介)听候元帅将令。
史可法 本帅以阁部督师，君命隆重，大小将士俱在指挥之下。四镇乃堂堂列侯，不比寻常武弁，屈尊侍坐，共议军情。
高杰等岂敢。
史可法本帅命坐，便如军令一般，不可推辞。
高杰等 遵命!(高首坐，黄、刘、佐以次坐，黄怒视高介)
史可法 这是众位将军，目下国破君亡，新主登基，大仇未报，烟尘未灭。本帅有心出师北伐，恢复中原，列侯有何高见?
黄得功 元帅且慢议事，小将还有话说。(指高)这高杰乃是投诚草寇，有何战功，今日公然坐俺三镇之上，小将甚是不服!
高 杰 我投诚最早，年齿又尊，岂肯居尔等之下。
刘泽清 此处是你汛地，我们都是客兵，连个宾主之礼都不懂，还能统兵。
刘良佐 他在扬州享受繁华，妄自尊大惯了，今日该让咱们享受享受。
高 杰你们敢来，我就奉让。
黄得功 有什么不敢。二位贤弟随我出帐，与此贼见个高下!
黄、二刘怒下。
史可法 唉!怎么尽是这样飞扬拔扈之辈! (向高)高将军，你谦让些，又有何妨?
高 杰小将宁死，也不肯居他们之下!
史可法 高将军!
(唱) 看四镇堂堂气象豪，
倚仗你保江左恢复北朝。
你本该挨肩雁序同胞好，
为什么同室操戈起波涛。
没见阵上逞英武，
先自窝里闹噪噪。
争座位变了协恭貌，
笑中兴封了一伙小儿曹。
内喊：高杰贼子快快出来，见个高下!
侯方域(唱) 这时候同心协力还难保，
怎当得阋墙把祸招。
史可法 (唱) 这才是将难调北贼易讨，
将不和倒叫我加下煎熬。
四镇不合，贤弟有何高见?
侯方域 请速传令，高杰留在标下，委作先锋；黄刘三镇，各回汛地，听候调遣；若再起争闹，定按军法从事，先息今日之争，然后设法调停。
史可法 贤弟之言，正合吾意，这是令箭一支，速去辕门止杀!
侯方域得令!(持令箭下)
众将官 跟随本帅辕门去者。正是：
为国家忍辱负重，
费唇舌两面调停。 (下)
黄、刘持刀上。
黄刘等贼子，快快纳命来!(高拔剑冲出)
高 杰你们青天白日，持刀呐喊，竟是反了!
黄刘等 我们为什么反，只要杀你这个无礼贼子!
高 杰 你等以在帅府门前，就敢这样放肆，难道不是无礼贼子么?(黄、二刘与高互杀介)。
侯方域 (持令旗阻挡介)且慢动手，元帅有令，四镇听着：恭逢新主中兴，国仇未报，正我辈枕戈待旦，立功报效之时，不宜怀挟小忿，致乱大谋。俟收复中原，太平赐宴，论功叙坐，自有朝议。目下军容匆遽，凡事权宜，皆当相谅，毋失旧好。兴平侯高，原镇扬、通，今即留在本帅标下，委作先锋；黄刘三镇，各回汛地，听候调遣，勿得违抗，军法森严，各宜凛遵，特谕!
黄得功 我们只杀高贼，怎敢犯元帅军法。
侯方域今日辕门截杀，这就军法难容!
刘泽清 既是这等，不要惊着元帅，大家且散。
刘良佐 明日杀到高杰家里，找他算账便了。正是：
国仇犹可恕，
黄刘等 私恨最难消! (恨恨而下)
侯方域 我的高将军呀!
(唱) 未开言我只得满面堆笑，
尊一声兴平侯细听根苗。
这件事都怪你无礼骄傲，
无故的惹三镇动起枪刀。
高 杰 侯先生，三镇不为别的，只因扬州繁华，便要夺取，俺怎肯让他!
侯方域 (唱) 说什么扬州繁华廿四桥，
竹西明月夜吹萧。
他也想隋堤柳下安营寨，
谁不羡扬州鹤背飘。
妒杀你腰缠十万好，
怕明日杀声咽断广陵潮。
史阁部，待将好，
你也是英雄汉一条。
吴三桂勾引清兵占据燕山祸非小，
半壁河山染腥骚。
元帅领兵把仇报，
先锋印挂与你将英豪。
但愿你忠心耿耿把国保，
凌烟阁描容像青史名标。
小生肺腑之言，尚望将军三思。
史率众上。
高 杰 俺高杰虽系草莽出身，却也识得大体。元帅与侯先生金玉良言，发人深省，俺岂不知善恶，甘作千秋罪人。今日此事，去过不提，情愿随元帅誓师北上，若有异心，天诛地灭!
史可法 难得将军如此忠勇，公而忘私，国家之幸也。你可整顿本部兵马，即日出师北上，驻扎开洛，防守黄河。我命侯参谋随军前往，将军凡事计议而行，不可鲁莽也!
(唱) 高将军性猛勇我朝良将，
全仗你抗清兵扶保家邦。
侯方域(唱) 此一番领人马誓师北上，
高 杰(唱) 冒矢石临锋镝效命疆场! (分下)
第七场 守楼
时间：崇祯十七年(1644)甲申十月
地点：南京马士英相府；媚香楼
马士英相服冠戴上。
马士英 (上唱) 多亏崇祯晏了驾，
无主江山信手拿。
拥立福王功劳大，
官居首辅蟒玉加。
中原让与满清坐，
南国春色属马家。 (坐)
幸遇国家多故，正我辈得意之秋。甲申之变，先帝升遐，满清入关，江山无主，是俺约会四镇武臣，拥立福王，功居第一。新主登极，论功叙赏，升俺补了内阁大学士，做了堂堂首相，好不快活人也!
长 班 (上禀)禀相爷，礼部主事杨老爷，光禄寺卿阮老爷到。
马士英 有请!
长班请介，杨、阮上。
杨龙友(念) 门人片语千钧重，
阮大铖 相府重门万里深。 (进礼介)
马士英 少礼坐了。(杨、阮坐介)老妹丈是咱内亲，为何也不竟进?
杨龙友如今亲不敌贵了。
马士英 说哪里话。阮圆老一向来熟了的，为何也等人传?
阮大铖相府尊严，岂敢冒昧。
马士英 这就见外了！
(唱) 你二位本是咱至亲厚友，
来相府何用得名字先投。
忙吩咐童仆们花间摆酒，
今日里与二位尽醉方休。
长班摆酒，三人围坐。
二位不比他人，明日嘱托吏部，还要破格超升。
阮大铖(卑躬地) 多谢提拔。
马士英 长班，速传几名歌妓，前来伺候。
阮大铖 秦淮歌妓，都在龙友肚哩包着哩，捡那色艺双绝的唤几个来，伺候老师相。
杨龙友 你我花间小酌，煮茗清谈，何用歌妓?
马士英 提起歌妓，我倒想起来了，前日田仰用三百金，要娶一个名叫什么李香君的，为何还未娶去?
阮大铖 听说这个贱人，要与侯朝宗守节，宁死不肯下楼。
马士英她竟敢这样大胆么?
阮大铖 这都是侯朝宗教坏的，前番辱的晚生却也不浅。
马士英 这还了得!一位新任漕抚，出银三百，买不去一个妓女，岂有此理!
阮大铖 晚生莫要说起，田漕台是老师相的乡亲，被她羞辱，就如欺侮老师相一般，哪里容得，何不差人拿来，大法处治!
杨龙友 何必呢!大人不见小人怪，岂可为她坏了咱们的清兴。
马士英 你太忠厚了，那些东林、复社，专与我辈作对，如今连他们品题之妓，也这样可恶，不给点颜色，如何知道我的厉害。来人!
(长班应)立即差人去到旧院，把李香君拉下楼来，送到田府!
长 班是。(下)
杨龙友 （神不安，起身告辞）天色已晚，我便告辞。
阮大铖 失陪，晚生不安，我们一齐告辞。
马士英奉送!
杨龙友
阮大铖 不敢。(马先下，杨、阮同出介)
阮大铖 难得令舅老师相看在乡亲面上，动此义举，龙友也该去帮一帮。
杨龙友这事要我何用?
阮大铖 旧院是你常游之地，如今又属管辖，正该借重大力，成全田老，泄我之忿。
杨龙友也不可太难为她。
阮大铖 哼!这还便宜了她，想起前番，就该处死这个丫头。
杨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同下。
二差役押轿上。
役 甲 奉了相爷之命，旧院去抢香君。伙计，快走!
役 乙 旧院歌妓甚多，知她谁是香君?
役 甲 (寻思介)这这这……对了，旧院是杨姑爷常游之地，如今又属他管，何不去请杨老爷指点?
役 乙 对!杨姑老爷若肯前去，一定娶不错了，快走!
同下。
旧院媚香楼，李贞丽、李香君忧容上。
李贞丽(唱) 母女们在院下泪眼相对，
李香君(唱) 恨马阮和田仰擅作福威。
李贞丽(唱) 一个个把国仇全不在意，
李香君(唱) 纵爪牙害闾阎寄情声色。
李贞丽(唱) 掠秦淮搜旧院勒要我女，
李香君 (唱) 儿宁死断不肯失节从贼。
同坐介。
杨龙友带二役上。
杨龙友(念) 月照青溪水，
霜沾长板桥。
红楼帘笼静，
好景无心瞧。 (进见介)
李贞丽 呀! 这般时候，杨老爷从何而来?
杨龙友刚从相府到此。
役 甲 你就是香君么，请受财礼，立即上轿!
杨龙友你等外厢伺候，待我催她梳妆!
役 甲 好，咱们且去后面开心去。(役甲、乙下)
杨龙友 快快随我一同上楼!(与贞、香同上楼)
李香君 什么事呀，杨老爷这样慌张?
杨龙友 还是田仰，又借相府势力，硬来娶你!
李香君 杨老爷想是又来为田仰说媒?
杨龙友 非也！那马士英知你拒绝田仰，勃然大怒，差来人役登门强娶。下官怕你母女受气，特为护你而来。
李贞丽还望杨老爷救护到底!
杨龙友 田仰新贵，马阮弄权，我纵有心，如何抗得他两家势力!
李贞丽 看来是拗不过去了，我儿趁早收拾下楼吧!
李香君 妈妈说哪里话来，当日杨老爷为媒，妈妈主婚，把奴嫁与侯郎，满堂宾客，谁没看见? 现有定盟之物。(袖出诗扇)难道忘了不成?
(唱) 想当初原是你主张婚配，
现放着这诗扇侯郎墨迹。
奴虽是院下女颇知大义，
背盟誓媚权贵宁死不依!
杨龙友 侯公子避祸远去，渺无消息，设若三年不归，你也尽管等他么?
李香君 漫说三年，就是十年，一百年，奴也等着，决不嫁那田仰!
杨龙友 啊呀!好性气，又像前日摘翠脱衣，大骂阮圆海的那番光景了!
李香君 却又来么，阮、田同是阉党，阮家妆奁尚且不受，岂肯身事田仰!
内喊：夜已深了，快些上轿!
李贞丽 傻丫头!嫁到田府享不尽的荣华，受不尽的富贵，岂不胜似青楼卖唱!
李香君 妈妈!
(唱) 阉党天下人共弃，
纵然富贵有何益?
侯郎是儿终身侣，
甘受贫穷志不移。
事关名节非儿戏，
总死不下这楼梯。
妈妈一向知大义，
谅儿苦衷莫相逼。
李贞丽 (唱) 并非是妈妈不疼你，
宰相府势力谁能敌。
儿呀你不到田府去，
咱母女二人难活一。
内喊：快三更了，再不上轿，我们要上楼拿人了!
杨龙友 (向内介) 管家略等一等，她母女难舍，容她话别。
(向贞介)贞娘!你快拿番主意吧!
李贞丽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她了，大家帮她梳头穿衣。
贞为香梳头，杨替换衣，香持扇乱打。
杨龙友 啊呀，好厉害!一柄诗扇，倒像一把防身的利剑。
李贞丽 草草扮好了，抱她下楼吧!
贞、杨拖香，香挣扎哭喊。
李香君 罢了侯郎!奴家今日唯有一死相报了!
碰案晕倒。
李贞丽 啊呀!好个烈性的丫头，竟将花容碰个稀烂!
杨龙友 你看，血喷满地，连这诗扇都溅坏了!(拾扇介)贞娘，快扶起香君，且到卧房，与她包扎伤口，先让她歇息吧!
同扶香入帐。
李贞丽杨老爷，这该怎了?
杨龙友 (想介)我倒有个权宜之计，你附耳来。 (杨附耳低语，贞低头筹思半晌，志决，匆匆打扮，杨扶贞下楼；二役搀扶上轿，下)
咳!难得香君这样志节，贞娘见义勇为，拼着自身，以桃代李。我杨龙友堂堂男儿，不能庇护一个妇人，真教人无地自容了!
(唱) 她母女双双有节义，
愧煞男儿胜须眉。
折腰只为五斗米，
宦海浮沉泪沾衣。
倒不如挂冠归隐去，
把名利二字永不提。 (下)
第八场 寄扇
时间： 明崇祯十七年(1644)甲申十一月
地点：旧院媚香楼
李香君手帕包头，病容憔悴上。
李香君 (唱) 独守妆楼掩翠帏，
望穿秋水郎未归。
谁怜人比黄花瘦，
自叹命如春丝微。 (坐)
那日一时无奈，用了苦肉之计，得遂全身之节。只是孤身只影，卧病空楼，枕冷衾寒，谁为侣伴，好不凄凉人也!
(唱) 檀郎一去鱼雁渺，
红楼紧闭罢笙箫。
剪碎凌波鸾靴鞫，
裂破舞风榴裙腰。
任他蜂媒蝶使闹，
不学杨花随风飘。
(见诗扇感慨顿生)这是侯郎之宝，长歌短句，字字珠玑，故国之思，跃然纸上，真不愧复社才子，中州俊彦。虽然避祸远去，恩爱有赊，但能随任史公，可算因祸得福。侯郎，侯郎!愿你功成名就，早日归来也!
(唱) 想从前在院中恩情重大，
日每间媚香楼饮酒看花。
曾记得与郎把酒论天下，
你言说匈奴不灭难为家。
郎从史公驱戎马，
妾依栏干望天涯。
但愿你大展鸿猷运筹帷幄好策划，
脱蓝衫顶盔又贯甲。
驱逐胡儿清寰宇，
回剑再把阉党杀!
那时节夫妻重逢并肩垂钓柳荫下，
也不枉碎首淋漓血溅红楼染绛纱。
(看见贞丽卧榻，感慨零涕)
衾枕床榻依然在，
可怜妈妈遭祸灾。
侯门一入深似海，
不知何日才回来?
(取出诗扇，见被血污，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唱) 手擎涛扇哭声哀，
柔肠寸断泪满腮。
(滚白)我叫叫一声侯郎、侯郎!我的侯郎呀!自从那晚变起仓促，是你匆匆避难远走，至今杳无讯音，不知身在何方?可恨马阮弄权，征歌选舞，两次三番，要占妾身，想起从前恩爱，枕边誓言，奴怎可失节从贼，有负候郎了!
(唱) 去年春江花月夜，
你随杨君入院来。
那时两情多欢爱，
双双相见笑颜开。
而今物在人不在，
弱魂孤影傍妆台。
扇儿呀!
仗你驱魔避祸害，
扇儿呀!
你上面寄托着郎的心血侬的面血。
有朝一日，良人归来。
双双跪拜，酬谢红叶。
你是我俩同心结，
什袭珍藏莫漏泄。
(神思困倦，压扇凭几而卧)
苏昆生 (上唱) 认得红楼水面斜，
一行衰栩带残鸦。
银筝象板佳人院，
风雪今同处士家。
(蹑手蹑脚上楼，见香君困睡，不禁沾泪叹息)
唉!可怜可怜，香君抑郁病损，困睡妆台，伶仃孤苦，真乃可伤!
为香轻轻披上斗篷，默坐一旁，心绪万端，老泪纵横。
杨龙友 (上念) 日与豺狼为伍，
难改菩萨心肠。 (上楼)
苏听得楼梯响，急出探看。
苏昆生我当是何人，原来是杨老爷。
杨龙友昆老你也来了?
苏昆生 贞娘走后，香君独住，放心不下，故此常来走走。
杨龙友足见师徒之情。
苏昆生 香君困睡妆台，你我不可惊动，让这苦命的孩子养养精神。
杨龙友 何待叮咛。
同进房，注视香君，不约而同，长叹一声。杨发现妆台上宫扇，顺手拿起。
这是她与侯生定情之物，一向珍藏，不肯示人。想是因为血污，晾在此间。(看扇)几点血痕，红艳非常，不免添些枝叶，替她点缀起来。(欲画介)哟，没有绿色，如何是好?
苏昆生 待我采摘盆草，扭取鲜汁，权当颜色吧。(取草汁)
杨龙友 (画扇)妙极!（念）
叶分芳草绿，花借美人红。
苏昆生妙妙!竟是几笔折枝桃花。
杨龙友真乃桃花扇也!
李香君 (惊醒)原是杨老爷、苏师傅。奴家得罪，快快请坐!
杨龙友 几日不曾来看，额角伤痕渐已平复了。(笑介)
下官有画扇一柄，奉赠妆台。(付香扇)
李香君 这是奴的旧扇，血迹肮脏，看它怎的!
苏昆生扇头妙染，怎不鉴赏?
李香君(看扇)几时画的?
杨龙友得罪、得罪，方才点坏了。
李香君 咳!桃花命薄，扇底飘零。多谢杨老爷替奴写照了。
(唱) 几笔红桃多艳娇，
翠枝青叶分外妖。
薄命恰如桃花照，
扇底飘零愁怎消?
杨龙友 你有这柄桃花扇，少不得个顾曲周郎，难道青春守寡，竟做个入月嫦娥不成?
李香君 说哪里话来，那关盼盼也是烟花，何尝不在燕子楼中，关门到老。
苏昆生 明日侯郎重到，你也不下楼么?
李香君 那时锦绣前程，尽俺受用，何处不许游耍，岂但下楼!
杨龙友 香君这段苦节，今世少有。(向苏)昆老，念师徒之情，寻着侯郎，将她送去，也省却许多麻烦，免俺时常悬挂。
苏昆生 我一向留心访问，知他随任史公，住淮半载，后到扬州，跟着高杰防河去了。小老不日还乡，定要将他找到。(向香)须得香君一书才好?
李香君 奴家出言无文，求杨老爷代笔吧!
杨龙友你的心事，下官如何写它得出?
李香君 (寻思)罢么!奴的千愁万苦，俱在扇头，就把这柄扇儿寄去吧!
苏昆生这封书信，倒也别致。
李香君 (封扇介)
(唱) 不须拂笺又挥毫，
奴的心事他知道：
休说桃花宫扇小，
千言万语心一条。
苏昆生 (接扇)香君保重，你这段苦节，说与侯郎，自然会来娶你的。我也不再来告别了。请!正是：
新书远寄桃花扇，
杨龙友 旧院常关燕子楼。 (同下)
李香君 (掩泪)妈妈不归，师傅又去，妆楼独闭，益发凄凉了!
(唱) 书到梁园雪未消，
青溪一道阻春潮。
桃根桃叶无人问，
丁字帘前是断桥。 (下)
第九场 骂筵
时间：南明宏光二年(1645)乙酉正月
地点：阮大铖私邸赏心亭
相府人役催众歌女上。
役 甲 (上催喊) 天不早了，快点走吧!
寇白门(上唱) 南朝天子春心动，
郑妥娘(唱) 风纸签名选声容。
寇白门(唱) 长门寂寂秋宫冷，
郑妥娘(唱) 阿监更比鸨儿凶。
寇白门(唱) 歌女生涯多苦痛，
郑妥娘(唱) 只恨无端孽海风。
寇白门
郑妥娘 请问上差，又传我们到哪里去?
役 甲 传你们到礼部过堂，送入内廷演戏!
寇白门前日杨老爷免过我们了。
役 甲 杨老爷已转兵部，如今不该他管。这是内阁马老爷的意思，定要借重你们几个名妓哩!
郑妥娘是哪几个?
役 甲 待我瞧瞧票子(取票看介)卞玉京、寇白门、郑妥娘。(对寇问)你是寇白门?
寇白门是。
役 甲(对郑) 你是卞玉京?
郑妥娘不是，我是老妥。
役 甲啊!你是郑妥娘。那卞玉京呢?
郑妥娘她出家去了。
役 甲 咦!竟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那个丁继之出了家，这个卞玉京也脱了俗，大概是清客、名妓当腻了，怎么出家都配成对儿呢。后边还有个脚小走。
郑妥娘不是，李贞丽从良去了。
役 甲 我刚才拉她下楼时，她说她是李贞丽呀!
郑妥娘想是她女儿顶名来的。
役 乙 母女都一样，只要不少数儿就行。
役 甲伙计，叫后边那个走快些!
役 乙(唤介) 后边那个走快些!
李香君 (应介) 来来来了!(上唱)
腊残冬尽春未晓，
檐前帘帷挂冰条。
庭院积雪无人扫，
园林萧煞百卉凋。
任他寒风多料峭，
独有腊梅冷香飘。
役 甲 前边就是赏心亭，内阁马老爷，光禄阮老爷，兵部杨老爷在此赏雪，你们小心侍候!
李香君你们先行吧!
役 甲 好，伙计，咱们先走。你随后就来，快点!(下)
李香君 (背拱介)难得他们凑在一起，趁此机会，正好吐我胸中之气也!
(唱) 《鸣凤记》并非是含沙射影，
今日里赵文华陪着严嵩。
宏光主全不念山残水剩，
宠马阮害忠良奸邪盈庭。
奴虽是青楼女无足轻重，
要学个挝渔阳骂贼弥衡。 (下)
阮大铖冠服上。
阮大铖 (唱) 风流天子爱声容，
金陵重开馆娃宫。
卖官鬻爵马师相，
征歌选舞光禄卿。
阮大铖，多亏贵阳相公破格提挈，又得官复原职，好不荣耀。且喜今上性喜文墨，区区不才，也在文学侍从之列。天颜日近，知无不言。前日进了四种传奇，圣心大悦，立刻传旨，命礼部采选宫女，广搜旧院，要将《燕子笺》被之管弦，为中兴一代之乐。今乃宏光二年新春，人日佳节，下官约同龙友，移樽赏心亭，邀请贵阳师相，饮酒看雪。顺便把新选的歌女，带到席前验看，叫他们未曾朝天子，先来谒公卿。哈哈……
仆 役 (上禀) 禀老爷，内阁马老爷，兵部杨老爷到。
阮大铖 奏乐相迎!
马士英、杨龙友上。
马士英(念) 琼瑶楼阁朱微抹，
杨龙友(念) 金碧峰峦粉细勾。
阮大铖老师相请!
马士英 好一派雪景也!你看这雪压钟山，正对图画，赏心乐事，无过此亭矣!
阮大铖 蒙老公祖大力提挈，晚生得以官复原职。今日特在赏心亭，设宴赏雪，略表晚生感戴之情，望乞老公祖垂教。
马士英好说。
杨龙友 吩咐摆酒上来! (仆役设席摆酒，马、阮、杨同坐)
阮大铖 荒亭草具，恃爱高攀，着实得罪。
马士英 说哪里话，可笑一般小入，奉承权贵，费千金设宴，十分丑态，徒传笑柄。难得二公风雅，老妹丈之书画，阮圆老之词曲，独步当今，谁人能及。今日轻造小饮，十分有趣。哈哈……
阮大铖 今日扫雪烹茶，清谈攀教，显得老师相高怀雅量，晚生辈也免了几笔粉抹。
马士英 啊呀!那戏场粉笔，最是厉害，一抹上脸，再洗不掉。虽有孝子贤孙，咦!都不肯认做祖父的。
杨龙友 虽然厉害，却也公道，原以儆戒肆无忌惮之小人，非为我辈而设。
马士英据我看来，这都吃了奉承的亏!
杨龙友却是为何？
马士英 你看前辈分宜相公严嵩，何尝不是一个文人，如今《鸣凤记》里抹了花脸，啊呀!实在难看，岂非赵文华辈奉承坏了!
杨龙友(笑) 哈哈……
阮大铖 是是! 老师相是不喜奉承的了，晚生惟有心悦诚服而已。
杨龙友请酒!
阮大铖(向仆役问) 选的妓女，都叫到了吗?
役 甲叫到了。(役乙领寇、郑、香上)
寇白门
郑妥娘 参见老爷!(叩头)
马士英 今日雅集，用不着她们，叫她们礼部过堂去吧!
杨龙友是呀!叫她们过堂去吧!
阮大铖这几个是特令到此侍候酒席的。
马士英(细看介)如此留下这个年小的!
阮大铖 好，好!叫她们礼部过堂去吧!(役领寇、郑下)
马士英你叫什么名字?
李香君李贞丽。
马士英贞丽? 丽而未必贞也!哈哈哈!
阮大铖 老师相通人妙语。(唤香)贞丽，过来斟酒唱曲!
李香君(摇头)不会。
马士英不会侑酒唱曲，怎称名妓?
李香君原非名妓。(掩泪)
马士英你莫非有什么委屈么? 容你当宴诉来!
李香君 老爷们听着!
(唱) 朝堂青楼两无关，
为何苦苦害婵娟。
割开母女分两地，
拆散夫妻不团圆。
马士英原来为此。
阮大铖什么人害你来着?
杨龙友 这一女子，今日老爷们在此行乐，你不可尽管诉苦呀!
李香君 老爷说哪里话来!今日正是小女子抒愤懑的时候。日下，山残水剩，中原鼎沸，满清大军，节节进逼，江左危在旦夕。老爷们秉持钧衡，身居要津，不思治军泽民，讨贼雪耻，日日卖官鬻爵，征歌选舞。敢问，是何居心也!
(唱) 全不念先帝殉国煤山顶，
全不念胡儿铁骑践神京。
山河破碎赖谁整?
哪一个忠心耿耿爱百姓。
中兴不把义师动，
选娟优入宫禁粉饰太平。
食爵禄你不思鞠躬效命，
难道说《燕子笺》能挡清兵?
马士英 走!
(唱) 小贱人吃了豹子胆，
老爷面前敢多言。
你只配酒宴前提壶把盏，
臭烟花怎敢把朝事妄谈!
再若胡言乱语，定要打嘴!
李香君 哼!且莫打我，先该杀你!请问马老爷，你原是带兵之官，为何贪生怕死，不肯上阵；混迹内阁，浊乱朝政，逼得史阁部督师扬州。秦桧在内，李纲在外，怎能国运兴隆，恢复中原? 阮大铖! 魏阉余孽，天人共愤，既然谈兵说剑，就该杀贼御侮。为何结纳朝绅，奔走权门，蝇营狗苟，苦害正人。你与我说!你与我讲!
马士英(一怔)这……
阮大铖 闻得李贞丽原是东林之辈品题之妓，自然是放肆的，真乃该打!
杨龙友 舅翁、圆老，何必与她一般见识。请酒、请酒!
李香君（唱) 那东林和复社四海钦敬，
一个个怀忠义头角峥嵘。
奴虽是青楼女也知敬重，
他好比日月光尔是青萤。
干儿义子从新用，
魏阉余党害苍生。
马士英 好大胆!竟然骂起来了。来呀! 将贱人推入雪中!
役推香倒地。
李香君(唱) 铁心石腹何愁冻，
冰肌雪肠原自同。
阮大铖 呔!好贱人，当着内阁大老爷，竟敢这样无礼，真乃该杀!
马士英 哼!处死贱人却有何难，只怕妨了俺宰相之度!
杨龙友 着啊! 丞相之尊，娼妓之贱，天地悬绝，何足介意!
阮大铖 也罢，启过老师相，将这个贱人押在狱中，虽不得死，也要受些折磨!
李香君 漫说受些折磨，奴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唱) 一个个穿罗兰新贵模样，
却原来尽是些魑魅魍魉。
那怕你置鼎镬斧钺加项，
纵一死要与那日月同光。
阮大铖 押下去!(役拉香下。香不住骂：贼呀!)
马士英 好好一个雅集，被这贱人扰坏了!
阮大铖 (连三揖)得罪，得罪，望乞海涵，改日竭诚吧。
(马、阮扫兴下。杨吊场自语)
杨龙友 你教怎样说起！香君才下楼来，偏偏撞着两个冤家对头。若非下官遮盖，只怕性命有些难保。咳!(怅然下)
第十场 哭楼
时间：南明宏光二年(1645)乙酉三月
地点：旧院媚香楼
侯方域上。
侯方域 (上唱) 地北天南如蓬转，
又到秦淮旧院前。
自从前年，变起仓促，避祸远走，随任史公，住淮半载。后随高杰防河，不料匹夫无谋，被许定国赚杀。许兵降清，小生只身逃走，买舟南下，自思无颜再见史公。那日在黄河舟中，幸遇贞娘、昆老，才知香君守楼盼待，寄扇相召，因此不分星夜来到南京。今晨早起，独来旧院，探望香君。来此已是院门之外，不免径直进去。(进院)只见庭院寂寥，湘帘昼卷。(推门)呀!怎么房门倒锁，香闺无人。我那香君，她向哪里去了?
(唱) 进门来寻不见芳踪倩影，
冷清清锁香闺凤去楼空。
梁上燕它必然深知究竟，
只可恨人与鸟语言不通。
彷徨无计，袖出宫扇，反复把玩。
(滚板) 重上媚香楼，
不禁泪交流。
遗迹宛然在，
鸳枕空白留。
景物皆依旧，
丽人何处求?
(接唱)我为你不避千里路，
我为你不愿觅封侯。
实指望再到金陵破镜重圆来叙旧，
对诗扇倾吐相思愁。
不枉你妆台曾碎首，
不枉你寄扇又守楼。
谁料想物在人去影消香存小生我千言万语对谁诉?
独倚栏杆泪空流。
莫非是你又遭毒手，
莫非是殉情一命休。
你怎忍不把我等候，
为什么不把信儿留?
我在这媚香楼上冷冷清清孤孤单单直哭得天愁地惨神魂颠倒黄昏后，
是何人解去我心上愁？
依傍妆台，泣不成声。
苏昆生 (上唱) 侯公子去时久不见回转，
怕的是遭意外惹下祸端。
急忙忙到旧院前来打探，
(望远处)
那边厢转来了一位官员。
杨龙友乘马上。
杨龙友 (上念) 传呼快马迎新月，
却上轻舆趁晚凉。
下马相见介。
苏昆生原是杨老爷，久违了!
杨龙友 啊呀!昆老几时回京，可曾见到侯公子?
苏昆生 我与公子昨晚到京，今日一早他去探望香君，恁时不见回寓，想是还在院中。
杨龙友 如此你我一同上楼叙谈叙谈。
同进上楼，见侯悲不自胜，二人忙扶侯坐下。
侯方域 啊呀，你可知我那香君哪里去了?
杨龙友正月初八，被选入宫去了。
侯方域 啊，有这等事，龙友请道其详?
杨龙友 唉!世兄、昆老，而今马阮当道，专以报仇雪恨为事，我虽至亲好友，不敢谏言。恰好前日设席，唤香君供唱，那香君的性气，你是知道的，手指二公一场好骂。
侯方域啊呀!这番定遭他毒手了!
杨龙友 亏得小弟在场，多方劝解，仅仅推入雪中，吃了一惊。幸而选入内廷，暂保性命。只是香君出宫遥遥无期，世兄恐亦不可在此久留。
侯方域 此身安危，且置度外。只是香君遭贼陷害，苦受折磨，此恨绵绵，曷其有极了!
(唱) 恨奸贼做此事伤天害理，
为什么苦苦地害我夫妻。
杨龙友(唱) 南京城已成了是非之地，
劝世兄莫留连早离京畿。
侯方域 (唱) 我既然远迢迢来到此地，
若不见李香君宁死不离。
颓然就坐。
苏昆生 唉! 公子，你这是怎的!香君既已入宫，留在此地无益，若被马阮知晓，岂不又遭祸害。还是速快回寓，收拾行李，早离南京，别作一番打算吧!
杨龙友 昆老言的是。小弟已任苏松巡抚，不日就要上任。史阁部督师江北，南京无人庇护，世兄在此难免受害，还是听弟相劝，早走为是。
(侯万般无奈，只得随杨、苏下楼，同出旧院)
小弟公务在身，不便奉陪。昆老多多劝慰公子，早离南京为是。请了，请了!(作别下)
苏昆生 公子，我们走吧!
(唱) 宏光爷宠马阮朝纲败坏，
侯方域(唱) 似这样怎能挡胡马南来。
苏昆生(唱) 史阁部在扬州衣不解带，
侯方域 (唱) 我只得把儿女情暂时丢开。
同下。
阮大铖带二役上。
阮大铖 (上念) 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功夫。
人役们!
甲 役
乙 役 (应介) 有。
阮大铖前边的一老一少，你们可曾认得?
甲 役
乙 役 小人认他不得。
阮大铖 那个老的名叫苏昆生，莫要说起。那个少的便是侯朝宗，乃是左良玉的内应，朝廷捉拿的要犯，你们快快上前把他拿了!
甲 役
乙 役 是。(役下，锁拿侯上)
侯方域你们拿我为何?
阮大铖 侯方域，小孺子!我只说你远走高飞，谁料蛾儿扑灯，自来送死!
侯方域 (怒斥)阮大铖! 我把你这挟嫌报复，寡廉鲜耻的贼!
阮大铖 不知死活的奴才，还敢叫骂，来呀! 押奔刑部狱中!
役押侯，阮狂笑下。
苏昆生 (急上)公子被拿，身陷缧绁，只说这却怎处?(想介)有了，我不免前往武昌，求救于宁南左侯，搭救公子便了!
(唱) 为救公子出虎口，
武昌去求宁南侯。 (奔下)
第十一场 殉国
时间：南明宏光二年(1645)乙酉四月
地点：扬州
马士英、阮大铖。
马士英(上念) 任他江北戎马骤，
阮大铖 南朝旧例尽风流。 (同坐)
马士英 这是圆老，如今圣上临御正殿，咱们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要得常保富贵，不知圆老有何高见?
阮大铖 老师相权压中外者，只因“拥戴”二字。自古君王爱馆娃，先须采选美女，取悦圣心，富贵不难常保。
马士英 不错，不错。还有那些东林复社，捕拿到京，如何处置?
阮大铖 这班人天生是咱们的死对头，岂可容情，但能搜来，一齐尽杀!
马士英 有理，有理。老成见到之言，句句合着鄙意。
役 (上报) 禀老爷，大事不好!
马士英什么事这样慌张?
役 左良玉领兵东下，攻打南京，指名讨伐老爷，以清君侧，这是左军檄文。
马士英 (接读檄文)
“朝廷用逆党，
弃妃囚嗣君。
宁南发人马，
诛奸整乾坤。”
(大惊发抖)圆老，这……却怎处?
阮大铖别的有法，这却没法。(抓耳挠腮)
马士英难道伸长脖子，等他来割不成!
阮大铖有了，速调刘、黄三镇前去堵截!
马士英倘若清兵渡河，叫谁抵挡?
阮大铖清兵到来，还要迎敌么?
马士英不迎敌更有何法?
阮大铖只有两法。
马士英请教?
阮大铖(提衣拟跑)跑!(作跪拟迎)降!
马士英 说的也是，大丈夫轰轰烈烈，宁可叩北兵之马，不可试南贼之刀。吾意已决，即发兵符，调取三镇便了。(想介)阮圆老，还须立个名目，才能打动三镇。
阮大铖 只说左兵东来，要立潞王监国，三镇自然着忙。
马士英 此计甚妙，就烦圆老亲走一遭。正是：
江南江北事如麻，
阮大铖莫教国事累身家。 (同下)
(清豫王多铎率清兵上)
多 铎 大清国钦命定国大将军豫王多铎。奉旨平定江南，一 路势如破竹，且喜千里江淮无人，我军乘虚而入。大军已临扬州城外，史可法老儿是个劲敌，须要小心。巴图鲁!将扬州团团围定，加力攻打!(率众下)(史可法戎装持枪率众上)
史可法 (念)不怕烟尘四面生，
江头尚有亚夫营。
众将官! 清军兵临城下，须要奋勇杀敌。上阵不利，守城； (众应)守城不利，巷战； (众应)巷战不利，短接； (众应)短接不利，自尽!(众应)众将官!抖擞精神，血战清军!(出城迎敌)
多率清兵上，开打。史败退入城，下。
史可法 (内唱) 与清兵打一仗天塌地陷，
(上唱) 直杀得血成河尸骨堆山。
宏光爷失了政不纳忠谏，
宠马阮调四镇自撤屏藩。
这孤城陷重围势如累卵，
一支兵怎能挡十万雄番。
众儿郎一个个浴血苦战，
杀不退满鞑子将海兵山。
史可法素秉着忠心赤胆，
我岂肯失臣节遗臭万年。
我怎忍扬州城百姓遭难，
留一剑答君恩毋愧先贤。
报 子(急上报) 禀督师!
史可法讲!
报 子北门失守!
史可法 再探!(报应下)众将官!拉马抬枪，杀奔北门!
率众下。
清将上，史上，开打。清将败，史追。
报 子(急上报) 禀督师!南门吃紧!
史可法 杀奔南门!(率众复回，清将上，开打。清等败，史追)
报 子 (上报) 禀督师!四门俱失，满城大火，清军杀进城来，我军伤亡殆尽!
史可法 (仰天大号) 天呀!啊呀苍天!我史可法这腔热血，今日洒于此地了!(拔剑欲刎)
部 将 (忙夺剑止) 督师莫可!末将情愿死战，保护督师突围而出，再图恢复!
史可法 扬州失守，金陵难保，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
部 将 督师若在，大事还有可为，望以社稷为重，苍生为念，万勿轻生。请速上马!
(扶史上马，圆场；多铎率兵杀来，史与部将陷入重围。史枪挑刽砍，浴血苦战；部将战死，史力竭被执)
多 铎 史阁部老先生，我朝摄政王仰慕先生甚殷，虽系兵败被擒，若肯归顺，仍不失封侯之位。
史可法 (唾斥) 呸!我史可法堂堂男儿，大明臣子，岂肯屈膝降贼！要杀开刀，要吃张口!
多 铎执意不降，俺便要杀!
史可法 (大笑)“城存与存，城亡与亡。我头可断，志不可屈”!
多 铎 (示意杀史)史阁部真忠臣也!收了尸骨，葬在梅花岭。巴图鲁!屠城十日，攻打金陵! (众应下)
第十二场 惩奸
时间：南明宏光二年(1645)乙酉五月
地点：南京城外
马士英、阮大铖分左右狼狈逃上。
马士英(上唱) 大清兵从天降将人吓坏，
阮大铖(唱) 顾不得赏歌舞逃出城来。
马士英(唱) 宏光娃他比咱跑的更快，
阮大铖 (唱) 这时候倒叫我依靠谁来。
互撞倒地。
马士英(气喘吁吁) 何人挡住我的去路?
阮大铖 啊!原是老师相，宏光娃娃就是会跑，他倒早溜了。咱们如今是降呢?还是跑呢?
马士英但凭圆老。
阮大铖 咱十车细软，一队妖娆，找个僻静地方，安顿下来，不是一样可以享受么? 还是跑吧!
马士英 走!(二人偕行，圆场。)
吴次尾、陈定生、百姓数人持棒拥上，正碰马、阮。
吴次尾 这不是奸贼马士英、阮大铖么? 你两个祸国殃民之贼，今日还想逃命么!乡亲们!打!(众乱棒打死马、阮)
陈定生 二贼已死，这些财物如何处理?
吴次尾 这些财物原是马、阮括来的不义之财，就拿去捐助军饷，抗击清军!(众应，同下)
李香君、苏昆生上。
李香君 (上唱) 听师傅他对我细讲一遍，
才知晓侯公子身陷牢监。
怕的是今世里再难相见，
活煞煞哭坏了薄命婵娟。
苏昆生 (唱)劝香君再莫要泪流两行，
侯公子绝不是负义儿郎。
若出狱他必然要来探望，
那时节夫妻们再作商量。
侯方域、柳敬亭上。
侯方域 (上唱) 宫门上寻不见香君踪影，
急忙忙到旧院再来打听。
柳敬亭 (唱)南京城乱纷纷一夕数惊，
还恐怕到此地风去楼空。
二人入院，侯、柳与香、苏相见。
李香君那是侯郎!
侯方域那是香君!(拥抱泣哭)
苏昆生柳大哥!
柳敬亭苏贤弟!(哭泣)
李香君(唱) 泪汪汪把官人
侯方域(唱) 怀中抱搂，
李香君(唱) 一桩桩一件件
侯方域(唱) 细说从头。
李香君(唱) 自那日郎避祸
侯方域(唱) 连夜逃走，
李香君(唱) 奴为你洗铅华
侯方域(唱) 紧闭红楼。
李香君(唱) 拒权奸奴不惜
侯方域(唱) 妆台碎首，
李香君(唱) 把诗扇当就了
侯方域(唱) 防身吴钩。
李香君(唱) 桃花扇是侬家
侯方域(唱) 碧血染就，
李香君(唱) 千般苦万种愁
侯方域(唱) 凝结扇头。
李香君(唱) 苏师傅义气大
侯方域(唱) 千里奔走，
李香君(唱) 又被贼选入宫
侯方域(唱) 身作楚囚。
李香君(唱) 天幸得今日里
侯方域(唱) 夫妻聚首，
李香君(唱) 偏逢着山河碎
侯方域(唱) 故国蒙羞。
李香君
侯方域 （合唱) 对残山和剩水岂能袖手，
李香君
侯方域 (合唱) 夫妻们直哭得泪眼血流。
柳敬亭贤弟几时回京?
苏昆生 弟为救公子，远赴武昌，不料宁南暴卒。俺连夜回京，忽闻乱信，急忙赶到宫门，接得香君回来。
柳敬亭 足见师徒情深，令人感佩!
沈公宪、张燕筑、寇白门、郑妥娘上。
寇白门
郑妥娘 (唱) 朝廷上乱纷纷君逃相走，
沈公宪
张燕筑(唱) 怎比得那乞儿身赴清流。 (同入见)
众国破家亡，悲欢离合，难得咱们还有一面之缘!
郑妥娘 刚才走到秦淮河边，见一乞儿仰天大哭，又在长板桥头，画了些行行道道，竟然跳水而死了!
沈公宪 那原是一首绝命诗，说什么--
“三百年来养士朝，
如何文武尽皆逃。
纲常留在卑田院，
乞丐羞存命一条。”
柳敬亭这才不愧是大明臣子，中华男儿!
苏昆生公子，如今你作何打算?
侯方域 我方寸已乱，正不知如何是好。听说河南已经平静，心想携香君一同还乡，了此残生。
李香君 官人，你这是什么话! 一个乞丐尚且不肯偷生。你是忠良之后，复社才子，今日国难当头，不思鞠躬效命，竟想苟安求活。看在其间，我香君的命好苦啊!(掩泣)
苏昆生 香君责备的甚是，公子，你实实有负香君了!
柳敬亭 人各有志，不好相强，咱们后会有期，就此作别了!
众 敬老意欲何往?
柳敬亭 闻得杨龙友，现在苏州列阵抗清，吴次尾已回池州，准备起兵。我要投奔那里，为杨老爷执鞭坠镫去了。
李香君
苏昆生 我们都愿前往!
侯方域 香君，难道你竟忍心弃我而去了？
李香君 公子，你是世家贵胄，我是青楼歌妓，贵贱悬隔，道不相同，还是及早撒手的好。这是你的诗扇，(掷地)就此诀别了!
侯呆若木鸡，痛苦万状。
柳敬亭 既然这样，你我作速启程!正是：
众 胡马南来天地愁，
桃花扇底送南朝。
赖有钱塘射潮手，
重整旗鼓翦凶仇!
柳、苏、香、寇、郑、沈、张等携手。侯颓然木立。
（幕落）
剧终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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