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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仰山
男，（1909——1985）秦腔剧作家。陕西韩城县人，毕业于河南省开封训政学院，曾任《青门日报》、《更生》半月刊社社长、《西京平报》社经理等职。30年代中期加入易俗社，担任编辑、剧场主任等职务。编写剧本20多种，主要有《杨贵妃》、《李秀成》、《梅花岭》、《衣带诏》、《出师表》、《平蛮策》、《秦良玉》等。其代表作品，是写于1938-1943年的“抗战五部曲”，包括《长江会战》、《民族魂》、《血战永济》、《湘北会战》、《中华儿女》。“抗战五部曲”取材于生活，再现我国军民抗战的事迹，以激发国人的民族精神，历史题材的《梅花岭》、《出师表》、《李秀成》等，则是歌颂史可法、诸葛亮等人不畏强暴、视死如归的高风亮节。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樊仰山经常参加秦腔学术活动，撰写有关易俗社的理论文章。晚年，还与张云龙合作写了《司马迁》，1985年在韩城病逝，享年76岁。
张云龙,男，1929出生。陕西韩城县人。秦腔剧作家，自幼读书，1949年高中毕业，在初小教书；1962年参加省戏剧创作研究班学习编剧三年；1964年毕业后留渭南地区戏管会搞编剧工作。
1977年曾与樊仰山合创《司马迁》；1978年与樊仰山合编《走谷城》，参加地区调演；1979年与谢蒙秋等合编《斩鸿恩》在省上参加调演；回县曾写过《警钟常鸣》等一些小戏，在市上演出。
人 物
司马迁——50多岁，中书令。(须生)
司马夫人——50岁左右。(青衣)
司马英——司马迁女儿，20岁。（小旦）
司马临——司马迁儿子，20多岁。（小生）
杨 恽——司马迁外孙，10岁左右。（娃娃生）
东方朔——60岁，大中大夫，司马迁好友。（大丑）
郭 稂——内者令，20多岁。（小生）
汉武帝——70岁，名刘彻。（老生）
李夫人——28岁，武帝宠妃。（花旦）
李延年——30岁，武帝幸臣，酷吏，佞臣。（大净）
杜 周——50余岁，御史大夫，酷吏，佞臣。（大净）
大内侍、边骑，文武臣甲、乙，路人甲、乙，四宫女、四内侍、四武士。
第一回 思贤
汉武帝太始元年(公元前九六年)
司马迁五十岁。
思子宫中归来望思台上。
（幕后合唱：
骨肉乖离最可悲，
宫成思子恨难追。
若非轮台自谴责，
汉与亡秦同失国。
在合唱声中幕徐徐开。汉武帝向左侧方伫立遥望恸哭。李夫人在旁扶侍，后立四内侍、四宫女。
武 帝 (望空哭)戾皇儿！二皇孙!你父子今在何处?魂归何方?(唏嘘)尔等死得好苦!你父子死得好惨呀！父王真对不起你父子呀！唉！(顿足捶胸)活活地恸杀寡人了! (众为之泣)
李夫人(扶住劝慰)万岁节哀。人死焉能复生，保重龙体要紧。
四内侍、宫女 (同声)万岁保重龙体要紧!
武 帝唉!朕好悔愧也! (唱)
悔不该擅构成巫蛊冤案，
引起了亲父子骨肉相残!
戾太子二皇孙命丧湖县，
卫皇后二公主抱恨九泉!
若非是壶关三老敢直谏，
诚恐怕骨肉相残更蔓延。
朕虽将江充苏文各处斩，
总不能又与子孙重团圆!
朕一生南征北讨为给子孙帝业将根基奠，
反落个父子争权自杀子孙千秋万代骂不贤!
莫非是朕之失德招来天心不佑汉?
莫非是祖德不厚将如亡秦失江山?
想到此不由朕浑身冷汗，
想到此不由朕心似箭穿。
想到此无颜见臣民之面，
想到此也无颜再见祖先。
这真是心到乱时理还乱，
情到苦极泪反干。
望东方朕遥将子孙呼唤：
(哭)戾皇儿!二皇孙!
何一日再能到朕前承欢?
(几乎昏倒)
李夫人(扶劝)万岁节哀，免伤御体。事已至此，还望以社稷为重。
(扶武帝坐)
郭 稂(持数飞奏上念)
长安自残血未寒，
中原四处起烽烟。
(进见白)启奏万岁，中原各郡太守，飞来告急奏章。万岁请看。(举奏章)
武 帝呈来! (接念)绣衣佑者范昆等出巡山东缉盗，反被盗杀!(吃惊，再看另一奏章)直禁使者暴胜之，在河北镇压叛乱，反被乱民包围！(愈惊，又看另一奏章)河南荆楚饥民蜂起，破郡杀官，攻城掠地，郡县官兵，望风逃窜！(大惊)朝廷不安，天下又乱，汉室江山，危如垒卵了!
(郭稂下)
(唱)朝廷隐患犹未去，
中原叛乱成危机。
莫非天有亡汉意?
朕成二世要失国。
东方朔(上唱) 万岁方挥思子泪，
州郡纷纷又告急。
大势迫帝有回意，
再将司马谠言提。
(见白)臣东方朔参见万岁!
武 帝(喜)东方爱卿来了，朕正如坐愁城，爱卿来得正好。内侍，快与大中大夫看坐。
东方朔谢万岁!(旁坐)万岁盼臣到来，不知有何圣谕?
武 帝巫蛊之祸未已，关东叛乱蜂起，社稷危机四伏，盼卿速献良策。
东方朔唉!司马迁早在太初四年，对时势陈有谠言，可惜未被万岁采纳，致有今日之度。(李夫人暗惊，暗观帝色)
武 帝啊，非卿提起，朕倒忘了。莫非司马迁在谏阻北伐匈奴时，所提“土崩瓦解”之论么?
东方朔正是。司马迁彼时即已直言：汉承秦统，以秦为镜。秦之速亡，汉应知警。
武 帝咳!可惜彼时朕正重武轻文，未作采纳，今日果如彼料，望卿再详陈之。
东方朔司马迁当年谏道：秦之速亡，在于土崩瓦解。
武 帝 啊，何谓土崩?
东方朔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谓之土崩。
武 帝 (深思，暗惊)唔!何为瓦解?
东方朔要臣解说，万岁必须恕臣直言。
武 帝 赐卿无罪。
东方朔万岁只喜穷兵黩武，开疆拓土，却不顾将骄吏贪，兵愤民怨。兵愤则无以卫国，民怨则无以立国。不唯土崩，且将瓦解。如不立即改弦更张，则汉将为亡秦之续矣!
(唱)秦并吞六国兵力壮
穷兵黩武民遭殃。
民困不恤下怨上，
陈胜揭竿秦便亡。
我朝早伏土崩象，
前鉴不远岂能忘。
当务之急变为上，
武 帝 (插白)如何变呢。
东方朔 (接唱) 偃武修文救汉邦。
武 帝 (微微颔首)唔，司马迁之言是也。
李夫人呀!(旁唱)
东方朔竟将帝说动，
要偏重文治轻武功。
司马迁又为帝器重，
恐大谋前程路不平。 (暗忧)
郭 稂(上持奏章唱)
塞北久无烽火警，
突来密奏送帝廷。
(自)启奏万岁，边廷送来密奏，万岁请看。(递奏)
武 帝呈来。(接看先暗惊，继愕然)啊，事实原来如此? (顿) 看来朕又错了!(引起李夫人更为耽心)
(唱)观罢密奏心有愧，
都怪朕未明是非。
错将贤良处重罪，
并为匈奴渊驱鱼。
励精图治需良骥，
今欲起用碍难提。
思来想去苦无计，
是何人打开此僵局?
李夫人(旁唱) 常观天色知晴雨，
暗察帝容知所欲。
对司马果有起用意，
无计谏阻心暗急。
杜 周(上唱) 长安市上多谤语，
要将谤语付刑狱。
(白)启奏万岁，长安近多谤语，奸人蛊惑众听，请即绳之以法！
东方朔(已知其意，急起辩明)万岁，据臣所知，乃系童谣，并非谤语。
武 帝 既非谤语，卿且奏来。
东方朔 小臣又恐直言贾(音沽)祸。
武 帝 赐卿无罪。
东方朔谢过万岁! (拜)近来长安市上有一童谣言道：
天子不用贤，直言遭奇冤；
若还你不信，请看司马迁。
武 帝 (思)唔……
杜 周万岁，此乃谤圣谰言，东方朔反为辩解，应治其罪。
东方朔(诙谐地)嗨嗨，罪倒是有，感谢皇恩浩荡，早赦过了。
武 帝 是啊，朕已有言在先，赦他无罪。
杜 周万岁，为臣身为御史大夫，职司天下治安。东方朔与司马迁相交甚厚，因此编造谣言，欲帝起用司马迁。造谣者诛，罔上者族。伏乞万岁，重治其罪!
武 帝 唔……(回头对郭稂)郭稂!
郭 稂 侍候万岁。
武 帝卿常出宫廷，必知民间一切，据卿所知，何者为是?
郭 稂据臣所知，这是童谣，早巳唱遍闾里，并非大中大夫臆造。
武 帝 这就是了。众卿听旨!
杜 周
东方朔 (同)臣!
郭 稂
武 帝朕欲与民休息，从此偃武修文。在“内朝”尚书令之外，增设中书令一职为尚书令之枢机；又欲举行封禅大典，也需一有文才之人。司马迁才德兼备，满腹经论，堪任斯职。朕欲破格起用司马迁，众卿以为何如?
东方朔
郭 稂张(同)圣主英明，所见极是。
杜周暗以目示李夫人，李夫人领悟。
李夫人万岁莫可!司马迁受过宫刑，中书令位在丞相上，刑余之人，宿卫人主，更非所宜。
杜 周李娘娘所见极是。我朝宫刑最下，凡受宫刑，朝野视为无行之人。以无行之人而受千石厚禄，食太官享赐，不仅文武不服，且必为天下后世所耻笑。
李夫人御史大夫所言极是，还望万岁三思!
东方朔万岁天纵圣明，御国近五十载，难道月亮不如星星亮么?
武 帝是啊。中书令宿卫宫廷，司马迁正称其职。朕所虑者，诚恐司马迁因受宫刑，心有怨愤，不肯顺诏……
杜 周万岁英明，身残不能复元，抗旨势所必然。
武 帝(不悦)嗯!尔今还来饶舌，当初若非尔错断此案，叫朕怎能如此为难?
杜 周(慌恐急跪)为臣罪该万死!为臣罪该万死!(不住叩头)
东方朔(捉弄杜周)万岁放心，若要司马迁顺诏，杜大夫一说便好!
杜 周(慌恐更甚)哎呀万岁!(跪)为臣当年审理司马迁，用尽酷刑，他必与臣结下仇冤，倘命臣去，为臣受辱事小，圣诏被抗事大，为臣万万去不得呀！(叩头如捣蒜)
东方朔(暗笑，再捉弄)嗨嗨，解铃还须系铃人嘛，怨由你结，该由你解才是。
武 帝(引起深思)哦，若说这系铃人么……(目视李夫人)
李夫人(会意急辞)司马迁与臣妾一家结怨更深，前去颁诏，也多不便。
武 帝哎，既与卿家结怨更深，正该由卿前去解怨。
李夫人(慌恐急跪)哎呀万岁!妾以君妃之尊，岂能屈辱于刑余之人?还乞万岁另选别人吧!(不住叩头)
武 帝(为难)这……东方爱卿以为何如?
东方朔司马迁公忠体国，不记私怨，只要取信于他，谅他必能顺诏。(以目向武帝示意：非李夫人莫解)
武 帝(欣然领悟)啊，这就是了。李爱妃听旨!
李夫人 (忙起)臣妾候旨。
武 帝唯卿亲往颁诏，方能以君妃之尊取信于司马迁。望卿前往，勿负重托。钦此。
李夫人(勉强)臣妾遵旨。若还顺说不从，臣妾如何下台?
武 帝(取密奏)卿去持此密奏，他看必释前嫌。
杜 周(眼珠一转，急顺承地)是呀，万岁求贤若渴，娘娘自当屈尊。(暗示李夫人应允)这份密奏，犹如一把钥匙，司马迁这把锁子一开，往后诸事(双关语)都顺当了。
李夫人(目示领悟)臣妾愿为万岁分忧，顺说司马迁应诏。
武 帝(喜)如此甚好，就劳爱妃立即前往。郭稂伴驾。
郭 稂 遵旨。
李夫人郭稂，吩咐摆驾前往司马迁府第!
(唱) 求悦君心勉顺旨，
(与郭稂同下)
武 帝(唱) 为国求贤费言辞。
(与四内侍、四宫女下)
杜 周(旁唱) 要将坏事变好事， (下)
东方朔(暗笑旁唱)
自讨苦吃信有之。
(笑)哈哈哈哈! (下)
第二回 顺诏
二前幕。
司马英(偕杨恽喜上唱)
黑夜过去天破晓，
日透晨雾分外娆。
杨 恽 (唱)咋晚梦中我犹笑，
喜与外爷会今朝。
司马英 (唱)我将半部《史记》稿，
泪水濡墨全誊抄。
杨 恽(唱)我把《史记》当贵宝，
从头到尾背熟了。
(内行人议论声)
司马英(唱) 猛听得议论声喧嚣， (向内视介)
杨 恽(唱) 且站街旁仔细瞧。 (同立台右)
路人甲(偕路人乙上)伙计呀!有个喜讯儿你听到吗?
路人乙 都哄传了，司马公受赦出狱了。
路人甲听说皇上赦了他的罪，还封他什么很大的官哩。
路人乙他就没罪么，还赦啥?听说皇上要封他作中书令，我不相信他会顺诏。
路人甲我也是这么看的。他老人家是：
(念) 铮铮铁骨无媚骨，
路人乙(接念) 须眉岂肯作婢仆。
(同声)一定不会!一定不会! (同下)
司马英
杨 恽张 (同声)哎，好!
司马英 (唱) 路人说得实在好，
杨 恽 (唱) 把外爷心事摸透了。
司马英 (唱) 见爹爹要将此情告。
杨 恽(唱) 免得再把祸事肇。
(内笑语喧哗声)
又听笑语声喧闹，
杨 恽
司马英张(同向内视唱)
原是文武下了朝。
(同立台内倾听)
文臣甲(与武将乙上，甲摇头晃脑边走边吟)
朝为蚕室囚，
暮侍帝王右；
青云开新路，
刑余便封侯!
费解!费解!
武将乙(应和)
中书主内朝，
还比尚书高；
从此众公卿，
得向他折腰!
可叹!可叹!
文臣甲哼!刑余之人，竟居三公九卿之上，诚为士林之耻!我辈定要面折廷争!
武将乙是啊!我辈耻与无行之人，同立朝廷。立即联络公卿，明早上朝力争!(愤愤同下)
司马英
杨 恽张 (同气)气杀人了!
司马英 (唱) 风言浪语乱噪噪!
杨 恽 (唱) 冷讽热嘲闹萧萧!
司马英 (唱) 爹若失计竟顺诏，
杨 恽 (唱) 羞杀祖宗与儿曹!
司马英 (唱) 回家怎好向爹告?
杨 恽 (唱) 不说我的气难消！
司马英 (唱) 细思想还是不说好，
杨 恽(旁唱) 这个炮我是点定了。
(同气咻咻下)
二幕开。司马迁旧居书斋。
司马迁(儒冠，布衣，形容消瘦，精神振奋，秉笔著书)
(唱)脱掉囚衣易布衣，
刑愈心疮犹未愈。
幸今不为利禄羁，
满腹忧愤寄史笔!
(奋笔写史鸡鸣烛残未觉)
司马夫人 (持衣上唱)
可喜官人出牢狱，
蚕室未改他性格。
今后将往何处去?
夫妻意见有分歧。
我劝他耕牧河山归故里，
他却要完成祖业著《史记》；
我劝他劫后余生保身体，
他仍然胸怀天下忘自己；
我劝他莫在宦海招风雨，
他还要济世经邦卫社稷。
舌蔽唇焦都自费，
山河易改性难移。
出狱不将家务理，
夜以继日奋史笔。
担心他清晨受凉气，
特来书斋送添衣。
(叩门白)官人!
司马迁 (开门)啊，夫人夜来何事?
司马夫人 嗨！你莫看已到什么时候了?
司马迁(望天色笑笑)哈哈!黑夜过去，天已拂晓。
司马夫人 (风趣地)哼!你呀，醉心著史，晨昏
颠倒!(笑)
司马迁 (也笑笑)夫人请进相叙。
司马夫人 (给披衣)你先披上这衣。 (同进，看
见案上史稿)啊，昨晚又写……
司马迁 《货殖列传》。
司马夫人 (取稿看)你写此传……
司马迁此乃国计民生之大事。旨在使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能过太平日子。
司马夫人 (怀疑)这怕只是官人梦想?
司马迁不然。只要君明臣贤，偃武修文，精兵简政，轻刑薄敛，则上下一心，各安其业，各奋其事，农可丰食，工可出事，商可通宝，虞可生则，上则富国，下可裕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何愁人人不能相安，天下不能大治?
司马夫人 如此说来，人各任其能，奋其力，各得
其所，各取所欲，那就成了极乐世界!
司马迁 夫人所言甚是。
司马夫人 咱们家乡夏阳，山明水秀，土厚民淳，
可耕可牧可林渔，你我就该同回故里，治产致富，乐为陶朱。
司马迁夫人你又来了!欲致陶朱事业，首须国治民安。尚若外族入侵，天下大乱；朝廷内讧，民不安生，欲效陶朱，岂非白日作梦?
司马夫人 (想想点头)嗯……
司马迁夫人哪!(唱)
“皮之不存毛焉附?”
风雨夜岂能有静木?
国乱何能求家富?
夫人未免太糊涂!
司马夫人 (深思)唔……
司马临(仓惶上，唱)
远望銮驾护凤舆，
好似前来我家居。
诚恐灾祸又突起，
忙回报与爹知悉。
(进白)爹娘不好了!
司马迁
司马夫人张 (同惊)临儿何事惊慌?
司马临远远望见御林军护卫凤舆，直向咱家而来，不知为了何事?
司马迁 (惊)唔!莫非宫廷前来颁诏?
司马夫人 无论谁来颁诏，官人就该称病不起。
司马迁 (略思)夫人回避，我自有应付之策。
司马夫人 是。(急下)
郭 稂(在内声)李娘娘驾到，司马迁快来接驾!
司马迁临儿前去挡驾，就说我卧病不起。(急用绸披头上，装病卧床)
司马临 孩儿遵命。(出)
李夫人(率四内侍、四宫女、郭稂上，李夫人念)
明知事非易，
只为旨难违。
(白)郭稂!
郭 稂 侍候娘娘!
李夫人 前去传谕：司马迁快来接旨!
郭 稂遵旨。(转向司马临)李娘娘奉旨前来，司马迁快来接旨!
司马临 (跪迎)小民司马临，迎接娘娘千岁!
李夫人 司马迁呢?
司马临家父伤病在床，不能亲来接旨，伏乞娘娘恕罪!
李夫人唔!(旁白)果然不出所料。(转向司马临)他既因伤有病在床，领我床前探病。(欲进)
司马临(忙拦)回娘娘话。(故意高声)家父病得神志不清，呼神闹鬼，十分怕人。诚恐有渎凤驾，小民担待不起!
司马迁(装癫狂呼)屈原!屈原!我是屈原!……屈……原……
司马临娘娘你听，他的疯癫病又犯了，娘娘还是不见为好。
李夫人(迟疑)这……哎!(旁唱)
蚕室三载结深怨，
今仍不住呼屈冤。
冤仇横胸成冰炭，
春风难叩玉门关。
与其去见遭冷眼，
何不识风早收帆。
郭稂传谕回凤辇!
(白)郭稂，回辇!
郭 稂且慢！(接唱)
娘娘且听臣一言。
(白)娘娘若不去见，回宫怎样交旨?
李夫人 他既病得发狂，前去如何宣旨?
郭 稂正能压邪，邪必怕正。娘娘凤驾一到，邪魔势必远惧，去见无妨。
司马迁(又大声呼)屈原呀!屈原呀!你不要走呀!什么?你要索命?向谁?她
李夫人(侧耳听得毛骨悚然)你呀!他又不断口呼屈冤，又要向谁索命，前去必受其辱!
郭 稂 (旁白)司马公装得怪像!(暗笑)
司马临(恐肇横祸，急为剖白)回娘娘话，家父平生最慕楚国屈原，日夜想见屈原，并非口呼屈冤，娘娘莫要误会。
李夫人 (放心)啊，如此前边带径!
司马迁(大声狂呼)哈!三闾大夫来得正好，快快给我赶妖除邪!
司马临(忙拦)娘娘你听，家父病得正在发狂，倘对娘娘冒犯，小民担待不起。还望娘娘三思吧!(跪下不住叩头)
李夫人(进而又退)这……(回顾郭稂意思是：该怎么办?)
郭 稂娘娘赐他无罪，就可进屋去见。
李夫人(微微点头)司马临!本后赐你无罪，速领本后去见。
司马临(不得已)小民遵旨。(起立回头向内大声)李娘娘驾到!
李夫人 (念)只为大谋忍小忿，
且向秋霜觅春温。
司马迁(旁念) 任尔费尽千百力，
总是水月不可亲。 (忙面内卧)
李夫人(进内，先向四周观察，后到床前轻轻呼)司马爱卿!司马爱卿!(大声)司马爱卿醒醒!我乃李后……
司马迁(猛起，瞪眼)你是南后?你来得好，我屈原正要找你算账!(逼视李夫人后退，众皆失色)
郭 稂(上前拦住)司马公认错人了。她乃李娘娘来探你病，别糊涂了！
司马迁什么?我什么时侯糊涂过?(朗吟)
众人皆醉我独醒，
举世皆浊我独清。 (指郭稂)
嗨，你才糊涂哩!(狂笑)哈哈哈哈!(东倒西歪)
李夫人郭稂!他既神志不清，我等还是回宫! (欲出)
郭 稂且慢! (上前厉声)咄!何方妖邪，敢犯凤驾?(一把推司马迁后退，呆立不动。郭稂背身暗笑。司马临忙扶迁坐床上)
司马迁(呆坐中闭目呼唤)累煞我了，临儿扶为父安眠。
李夫人(放下了紧缩的心)啊，好了。速唤司马爱卿苏醒!
司马临(向迁耳高声)爹爹苏醒，李娘娘前来探病!
司马迁 (故意听错)什么?李娘娘前来索命?!
郭 稂司马公莫要误会，李娘娘奉旨来探你病!
司马迁(起立)刑余逆臣，何劳凤驾！
(冷瞥一眼，拂袖背立。司马临下)
李夫人(难堪)唔!(旁唱)
他那里似癫又非癫，
句句话如刀又双关。
举目向室内细察看--
(游弦，察看，生疑)
呃呀!不禁心中生疑团。
案上堆满新竹简，
砚中存墨犹未干，
室内陈设并不乱，
看样子不会有疯癫。
显然是对我怀积怨，
佯装出癫狂将我拦。
我为博万岁宠更专，
又为求与他捐前嫌。
才强忍揶揄与白眼，
用温言慰语和他谈。
(温慰白)司马爱卿，受委屈了!
司马迁(稍停，慢慢转面侧目冷冷答道)有人欲置我死，我却莫死，她才太委屈了! (又背立，冷场片刻，郭稂暗欣然)
李夫人(被碰得发愣，旁白)哦--蚕室二年，天牢三载，还不曾磨掉他刚直不阿、铮铮铁骨的性子!(继又转温和地耐着性子劝导)司马爱卿，本后今日驾临你府，你怕感到太突然吧?
司马迁(愤然)这有什么突然。或柔或刚，其志不忘!
李夫人(被碰得怒形于色，郭稂暗示她忍辱求成。李夫人又强压怒火，转和白)司马爱卿，不瞒你说，本后是奉皇上旨意，专来登门颁诏，为国求贤。皇上圣意，本后用心，爱卿该明白了吧?
司马迁臣性愚赣，只知尽瘁国事，不会善体圣意。倘能阿谀逢迎，何至冤蒙不白!
李夫人(又被碰得无词可答，转身欲走。郭稂忙拦，劝她圣命难违，务必克制。她经考虑，迫于无奈，只好转和再劝)爱卿熟读诗书，必能恪遵圣教。孔夫子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圣贤尚许常人悔过，难道爱卿就不许万岁与本后补过么?
司马迁(悲愤难抑)什么补过……补过，说来不难，身残(声泪俱下)怎……能……复……元?!(狠摔双袖，背身拭泪，无限伤痛)
李夫人(难再启齿，无地自容)这……哎，哎!(旁唱)
我对他温言慰语表心意，
他对我横眉冷眼肆讽讥。
我对他再三克制不生气，
他对我满怀怨愤形词色。
我对他说尽披肝沥胆语，
总难解他对帝对我心中疑。
看起来顺说他极不容易，
怨万岁硬命我受此委屈。
进不能退不得进退失据，
一霎时急得我粉黛失色。
(慌急无主)
郭 稂(暗急，旁唱)
见娘娘骑虎难下背，
真乃是人到事中迷。
(转对李夫人插白)娘娘!
帝临行怎样叮咛你?
李夫人(猛悟)啊!
(接唱) 这密奏能解他心疑。
(取出密奏白)司马爱卿，这里有份密奏，卿且看来!
(递密奏)
司马迁什么密奏?(接看)原是我朝使牵任立政等三人从匈奴递来的，待我念来：前传李陵为单于练兵企图犯汉之讯，乃系叛将李绪之误。(愕然再看)李陵愤其叛汉助胡，已将李绪杀死，致遭单于生母之怒，欲杀李陵，单于爱李陵之才，暗送李陵于北海，以避其锋。看来李陵降胡属实，叛汉非真，陵家被诛，实为蒙冤!
李夫人 李陵既是蒙冤，卿亦蚕室负屈了。
司马迁啊，事实原来如此呀！(唱)
密奏将我心拨亮，
原是以桃代李僵。
胜败在帅不在将，
将败怎能全家亡?
我论陵失理正当，
怎能将我形体伤?
是非功罪信口讲，
提起往事痛断肠!
李夫人司马爱卿呀!(唱)
从前之事再莫讲，
卿蒙此冤帝心伤。
望弃前嫌放海量，
忠心辅帝治汉邦。
司马迁 (唱)为臣身残性直赣，
不会阿谀奉君王。
一言有失便罔上，
谁还敢再立朝廊?
李夫人 (唱)帝对往事已深悔，
愿与天下民休息。
偃武修文重用你，
望展经论辅社稷。
司马迁 (唱)日月本可照宇宙，
奈为云遮雾不收。
为臣愧无拨云手，
怎敢在君侧再运筹？
李夫人 (唱)朝野将卿比伊吕，
帝后视卿如手足。
只要卿将前嫌弃，
将如鸿鹄展翅飞。
帝封禅需卿随录记，
“内朝”需卿掌枢密。
国史需卿执笔续，
文治需卿出奇策。
朝廷各方需要你，
但悔从前将卿屈。
万岁恐卿有怨气，
不好当面对卿提。
特命本后颁旨意，
为使卿不再猜疑。
望卿要为天下计，
莫再犹豫误良机。
司马迁啊!(旁唱)
她施尽花言和巧语，
司马迁决不轻受欺。
但看她今来无恶意，
又像是朝政有转机。
这件事倒需再考虑--
（内司马谈声） 余死汝必为太史，勿忘著成《史记》!
司马迁(决然唱)
父遗嘱我决不能违。
我被起用入宫阉，
国家大事知全局。
既便深切著《史记》，
又为立言奠始基。
此生毁誉曷须计，
要为后世续麟笔。
(转向李夫人夹白)娘娘!
臣愿顺诏酬圣意，
但将入宫期后移。
(白)臣荷万岁厚恩，刑余再度起用，深感皇恩浩荡。只是刑伤犹未痊愈，还须在家休养，一俟身体复元，再好入宫受职。未知娘娘可肯恩准?
李夫人(欣然)爱卿深识大体，足见对汉忠贞，所请当可照准。郭稂，摆驾回宫!
(旁唱)
虽然历尽崎岖路，
幸喜鱼终上金钩。
再用金帛封他口，
偷天换日便不愁。
(喜率众同下)
司马迁 (唱)明知顺诏是险路，
为展鸿图且忍辱。
司马夫人 (急上唱)
听官人要将新职就，
要劝他莫再强出头。
(白)官人，刚才为何屈节顺诏?
司马迁屈原数被放逐，临死犹念祖国。皇上起用我，我岂能不应诏?
司马夫人 官人呀!你可知皇上将要授你何职?
司马迁李夫人虽未明讲，听口气似将授我作中书令。
司马夫人 难道你不明白中书令是个什么官儿?
司马迁 是替皇上掌管“内朝”事务的官儿。
司马夫人 甚等人物始任此官?
司马迁(坦率而内疚地)当然是宦官!
(背过身去)
司马夫人 官人呀!你难道甘任此职吗?
司马迁(慷慨激昂)只要汉室需要，生民需要，千秋后世需要，个人荣辱，均非所计!
司马夫人 (惊急欲泪)官人呀!你要为祖宗子
孙着想!
司马迁(铮铮有声)夫人!我更要为千秋万代着想!
司马夫人 官人呀!难道你不顾身家，引火自
焚?
司马迁(毅然决然)夫人!我要为国为民，幽而发愤!
司马夫人 你要痛定思痛!
司马迁 我要顾全大局
司马夫人 你要莫忘伤体!
司马迁 我要深识大体!
司马夫人 李氏兄妹，凶如虎狼!
司马迁 猎夫进山，专打虎狼!
司马夫人 当今皇上，喜怒无常!
司马迁 以身许国，何惧死亡!
司马夫人 (泣求)官人呀，应诏之事，切莫草
率!
司马迁 (坚决)主意已定，万无更改!
司马夫人 等女儿来，再作熟商!
司马英(领杨恽上)女儿赶来，探望爹娘! (拜)
杨 恽 孙儿与外爷、外婆叩头。(叩拜)
司马迁(喜)哈!三年莫见，恽儿长得这么高了，快快起来!
(杨恽起偎司马迁身边，迁抚恽头，十分喜爱)
司马英 爹爹重见天日，可贺可喜!
杨 恽外爷沉冤得雪，可喜……可……气!(顿足、撅嘴，走开)
司马迁
司马夫人张 (同诧异)呃，恽儿气从何来?
司马英 (急制止)恽儿休得胡说!
杨 恽不!我要依实来说!
(唱)我母子刚才过市井，
风言浪语实难听!
司马迁
司马夫人张 (同插白)听到什么?
杨 恽(接唱) 说什么刑伤未愈不该用，
众文武耻与立朝廷!
说什么晚年还得官迷病，
全不顾千秋万世落骂名!
说什么假若甘当中书令，
到黄泉何颜见先太史公!
说什么著史记常将人诟病，
自己却不顾晚节去钻营。
聚蚊成雷流市井，
众犬吠声满帝京。
我娘听了心发冷，
把我气得肚子疼。
若再受人乱嘲弄，
我就在人世活不成!
(掩面顿足，放声大哭)
司马迁
司马夫人张 (似雷击顶，痛心如割)啊!
(全场寂然，司马英背身欲泣，杨恽唏嘘抽泣)
司马夫人 英儿!恽儿说的--
司马英 (泣不成声)都--是--实--情!
司马夫人 (转向迁泣求)官人呀!官人呀!你
若作了中书令，你我莫要说起，叫儿女……叫子孙……何以为人呀?!
杨 恽(边哭边说)人家娃骂我是宦官的龟孙子!我再有啥脸见人呀!(背身抽泣不止)
司马迁(震动得面色铁青，周身发抖，尖叫)这!?(走开，仰天长叹)天乎!谁生厉阶，置我于此?!(悲愤欲泪)
司马英(扯回杨恽)恽儿休再多嘴，将你外爷气成什么样儿了！
司马临(持揭帖气哄哄上，念)
揭贴遍市井，
风雨满都城。
(进见白)爹爹不好了!
司马迁 何事惊慌?
司马临市上遍张揭贴，对爹肆意诬蔑，孩儿扯下两张，拿回送爹一阅。
司马迁拿来！(接念)
事拙全因利，
人昏皆为贪；
非谓香饵妙，
只因鱼太馋。
(思)唔!
司马英(气)爹爹岂是贪馋利禄之人，尽是诬蔑之词!
司马临爹爹，那一张欺人更甚，险些将我肚子气破!
司马夫人 (向迁手夺过揭贴)拿来!既是满嘴
喷粪，还要看它则甚?
司马迁拿来吧!(从夫人手中抢到手)看看何妨?相反还能相成嘛!
司马英 (怪怨临)临弟，谁叫你多这事?
司马迁怪他什么?来来来!我们一同看看!
(念)鱼跃龙门变成龙，
还看鲤鱼雌与雄；
假若非雄亦非雌，
跃上龙门也非龙!
众 (同声愤慨)这真欺人太甚!
司马夫人 (忿)这是哪个没良心干的?！临儿快
奔大街，将它一律扯掉!
杨 恽 我也一同去扯!(与临欲走)
司马迁(大声制止)回来!众口难掩，扯它何用?
司马夫人 难道你就甘受此辱?
司马迁夫人!蚕室三载，还未将我磨倒，难道几张揭贴，就能把我骂倒么?(顿、众肃然)至于受辱，辱莫大于受腐刑。我为千秋伟业，已能受极刑而无愠色，对此不实之词，只须以笑置之，何必过于认真。
司马临
杨 恽张(同瞠目不解)爹爹(外爷)你--?
司马英(急止)临弟、恽儿莫急，且听爹爹教诲!
司马迁(侃侃而谈)人之一生，不外祸福、哀乐、行止、荣辱。耻辱者，勇之决也。孔子也说：“知耻近乎勇。”可是，庸碌之人，一受耻辱，即悲观厌世，碌碌无为，与草木同朽；有志之士，则以辱为力，发愤图强，终成大业。你们说，前者好呢?后者好呢?
司马英
司马临
杨 恽张 (同声)当然是后者好!
司马夫人 (还在迷惘之中)唔?
司马迁(情辞更激昂而恳切地)人情，莫不贪生怕死，好荣恶辱，而激于义理者则不然。仁者见义勇为，勇者为理殉身，早置生死于度外，岂计荣辱之得失。我为维护义理，当年抗颜直谏，三年蚕室不悔；今为著成信史，自甘受辱入宫。昔为当世是非，不畏身受斧钺，今为千秋大业，岂惧横遭物议? (愈慷慨激昂)揭帖一夜贴遍市井，此非个人所为，背后有其政治阴谋。我若忿而拒诏，正中好人之计；我今以辱为力，正符万民之心。你们想想，我这看法对吗?
司马英
司马临
司马恽张 (同相顾点头)嗯，对，对。
司马迁 (回顾夫人)夫人，你呢?
司马夫人 我也懂了。
司马迁(振奋)好!我今恶辱顺诏，就是用辱砥砺我的肝胆，用辱激励我的勇气，用辱夺得生之意义，用辱创造千秋大业!
司马英
司马临
司马恽张 (深为感奋，相顾动容，同声)爹
爹(外爷)说得对极了!
司马夫人 (欣然)官人，我再不拉你的后腿了!
司马迁好!我就感谢你这位贤明的夫人了!
(唱)人生都走曲折路，
哪有一帆风顺舟?
古今历史从头数，
成大事者多受辱；
舜为天子也受辱，
父母兄弟同为仇；
文王身为西伯侯，
被纣久在羑里囚；
周公为相也受辱，
管蔡流言蜚语稠；
孔子圣人也受辱，
陈蔡几乎把命丢；
勾践为君也受辱，
卧薪尝胆几多秋；
苏秦张仪都受辱，
纵横七国得封侯；
孙膑刖足受大辱，
马陵道上终复仇；
高皇白登也受辱，
终将汉室帝业留；
张良曾受进履辱，
汉室三杰列为头；
韩信曾受胯下辱，
终逼霸王一命休；
季布名将也受辱，
曾为朱家作贱奴。
王侯将相古圣先贤都受辱，
何况我小小一卜祝!
辱激励我敢走坎坷棘荆路，
辱砥砺我胸怀天下观九州。
辱铸我浩然正气充宇宙，
辱锻我铁骨铮铮永不柔。
辱开我眼界能将人世全看透，
JP4]辱导我刚柔互济屈伸有节得自由。
因此上中书令我要乐就，
将《史记》写不成死不罢休!
只求无愧于屋漏，
是非评与后人留。
当世毁誉任它有，
要留正气照千秋。
生死二字丢脑后，
诽谤视如逝水流。
决计进宫将诏受--
(欲出)
司马英(拦)爹爹!(唱)
女儿有言请思筹。
(白)爹爹幽而发愤，女儿倒解其意。
司马迁 所解什么?
司马迁爹爹恶辱顺诏，一为完成《史记》著作，二为揭穿李氏逆谋，三为创成一家之言，爹说是也不是?
司马迁 (喜)英儿真知我心!
司马英可那中书令一职，日夜卫宿宫内，代帝日理万机，又要随驾封禅；不断东巡北狩，哪有余暇著史?怎能创成一家之言?
司马迁 是呀!……
司马夫人再说刑伤初愈，元气未复，怎能日夜操劳?
司马临
杨 恽张 (各有矛盾复杂反应)……
司马迁 依你母女之见?
司马英依女儿之见，爹今入宫受诏，先安皇帝思贤如渴之心，然后面奏万岁，说你刑伤未愈，还须在家休养。一俟身体复元，再好进宫伴驾，爹爹以为何如?
司马夫人 女儿所见甚是。如此既可闭户著书，
又免随驾操劳，真是两全之策。
杨 恽(喜得蹦跳)那好极了，我给外爷夜夜剪烛磨墨!
司马临 (喜)我给爹爹天天查经考史!
司马英 我给爹爹时时誊抄副本！
司马夫人 我给官人日夜烹茶造饭!
司马迁(乐)好!如此不用五年，定将《史记》写完!
司马英爹爹能将《史记》写完，女儿也能将《史记》抄完!
杨 恽我娘能将《史记》抄完，我也能将《史记》背完!
司马迁这更好了！本想写完《史记》藏之名山!
司马临爹爹!儿愿将《史记》原本，带回夏阳，藏龙门山!
杨 恽藏到啥山，都不如装在我的肚里，十分安全!
司马夫人 (喜爱地抚杨恽头)恽儿!你能全记下?
杨 恽 (自负地)保证一句不拉!
司马临 (喜爱)恽儿人小志气大!
杨 恽 (调皮)我可不是说大话!
司马迁(乐)好! (旁白)可喜《史记》传之有人了!(唱)
既喜应诏能说顺，
且幸传史已有人。 (下)
司马夫人 (唱)
官人幽而能发愤，
但愿宦海少风云。
(与英、临、恽同下)
第三回 烁金
汉后室。
李夫人(四宫女引上唱)
本是山花生路旁，
幸因一曲伴君王。
但凭声色能媚上，
博得君宠金屋藏。
长兄既把兵权掌，
仲兄又把都督当，
本后喜将龙子降，
与丞相还结为舅郎。
幸今羽翼已成长，
更逢太子巫蛊亡。
乘此廷仪立储长，
要叫皇儿继汉邦。
三公九卿都好讲，
唯恐司马迁有阻障。
送去玉帛作渔网，
未知他可肯贪饵香?
只怕廷议有风浪，
不禁芳心暗彷徨。 (坐)
李延年(端金芝玉斗盘上，念)
送礼遭无礼，
解怨反增怨。
(进见拜白)参见娘娘千岁!
李夫人 二兄长少礼，快快坐了。
李延年 谢娘娘千岁! (旁坐)
李夫人(见端礼品)哦，怎么将赠司马迁的礼品--
李延年 原礼奉还，娘娘请收。
李夫人宫女且放一旁。 (宫女接盘放下)司马迁为何拒不收礼?
李延年唉，说来令人生气!司马迁恃才傲物，目中无人。不但拒不收礼，还给为臣个大大无趣!
李夫人他不收礼也罢，为何还给你大大无趣?
李延年他说无故而馈人，无故而受人馈，皆非君子之道。
李夫人你没对他讲说，这金芝九茎，产于汉宫函德殿洞池之中，其色似金，故名金芝，乃为稀世之宝。皇上赐与本后，本后转而赠他，以表对他敬重之意么?
李延年为臣也曾那样讲说，可他一见玉斗，便忿然道：“我是范增，并非项羽，莫要错看了人!”
李夫人 (愕然)哦，此话怎讲?
李延年为臣也很不解，后向东方朔请教，才知这内边有段故事。
李夫人 什么故事?
李延年昔日楚汉相争，高皇帝在鸿门宴前夕，曾以金帛献于项羽，羽欣受之。又以玉斗馈于范增，范增怒碎玉斗于地，叹曰：“吾属为沛公虏矣!”
李夫人(深惊)司马迁竟如见我肺腑，此人越发了不得了!(转念)那你就该郑重申明：此礼为本后所赐。君妃一体，君有所赐，臣不敢不受。
李延年咳!为臣也曾那样解说。他却悖然回绝：“无功不受禄。我乃刑余之人，怎能无功而受君赐?”说毕，拂袖而去，给了为臣个大大无趣!
李夫人(失望)哦!如此说来，司马迁不但不为我用，反欲继续与我为敌!
李延年 是啊，此人不除，我辈寸步难行!
李夫人 唉，司马迁今非昔比，除之非易!
李延年御史大夫杜周必有良谋，娘娘就该问计于他。
杜 周 (上念) 果熟遭风袭，
鱼跃受浪击。
(进见拜白)参见娘娘千岁!
李夫人 杜大夫快快坐了。
杜 周 为臣谢坐。(坐左侧)
李夫人 三公九卿议立太子之事怎么样了?
杜 周刘丞相一提立昌邑王，三公九卿还未开口，司马迁首提异议，万岁经他一说，便将此事搁起。
李夫人 啊，又是司马迁!他是怎样说的?
杜 周 他只说：“诸吕之事，应为鉴戒。”
李夫人(怒)大胆司马迁，竞将本后比作吕后，将我弟兄比作诸吕!此人不除誓不为人!
李延年娘娘不必动怒，现有打猎手，何愁虎狼狂?
李夫人 啊，你是说杜大夫……
杜 周(眼珠一转，佯作慌恐，意有所求)哎呀娘娘！司马迁正受尊宠，位丞相上，蜉蝣怎敢妄撼大树？
李夫人 唔……!
内 声 万岁召杜大夫建章宫议事!
杜 周 为臣告退。(下)
李夫人 (对李延年)杜大夫如此推辞……
李延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李夫人 他贪财好货?
李延年他不贪财好货，怎能妻妾成群，良田百顷。娘娘命人将原赠司马迁之金芝玉斗，转赐杜周，他必感恩效力。
李夫人 (稍思)倒也可行，劳二兄长一往。
李延年 臣去不大稳妥，差一心腹内侍为宜。
李夫人 嗯，宫娥。召郭稂进宫，尔等且退。
四宫女(同)遵旨。 (向外)娘娘有旨，郭稂进宫!(同下)
郭 稂 (在内)接旨!(上见)娘娘有何差遣?
李夫人(取金芝玉斗)这是本后赐与杜御史大夫的金芝玉斗，命你送往杜府。
郭 稂 (接礼品)遵旨。(欲走)
李夫人 回来!暗暗送去，切勿声张!
郭 稂遵旨。(出旁白)啊!金芝、玉斗乃是李娘娘最心爱之物，今忽赐与杜周，其中必有密谋!(稍思)我且躲在窗外，听他兄妹讲些什么。(立台侧窃听)
李夫人二兄长，万岁不立皇儿为太子，可该怎处?
李延年这个不难。万岁对娘娘宠眷正浓，对昌邑王十分钟爱，娘娘只要恃宠撤娇，定可回君之心。
李夫人(点头)嗯。刘丞相在府暗设神堂，咒帝--
李延年住口!(出外张望，郭稂急躲，后又窃听)刘丞相夫妇在家暗设神堂，使巫早晚咒帝早亡，万岁近来常言见鬼，已有灵验。只要老儿早死，何愁帝业不成!
李夫人 司马迁不除，终是大患!
李延年 杜大夫必有良谋。
郭 稂(旁白)啊!他等果有逆谋，我要乘便往刘丞相府中打探!(下)
内 声 圣驾回宫!
李延年 为臣告退。(下)
武 帝(四内侍引上念)
正弹思子泪，
又发立储愁。
满怀心腹事，
可该向谁诉?!
李夫人 (跪迎)臣妾迎接万岁!
武 帝 爱妃平身。(进坐中)
李夫人 谢万岁。(旁坐)
武 帝 (愁叹)唉!……
李夫人 万岁像是还未用膳，待臣妾摆筵!
武 帝 不消!朕自巫蛊祸起，戾太子湖县身亡，卫皇后与两公主被迫丧命，闹得骨肉分离，宫廷大乱，愁得朕日只一食者累月，难道爱妃不知情么?(愁叹)咳!
李夫人 (思后)没了待臣妾命歌《北方有佳人》一曲，为万岁上寿。
武 帝 不用!朕之无德，致招祸乱，何寿可上?勿再多事!(不悦)
李夫人 (怔)唔!万岁往日回宫，欢天喜地，今日为何如此愁烦?
武 帝 唉!一言难尽了!
(唱)骨肉乖离最可悲，
宫成思子恨难追。
回忆往事深有愧!
还有何心颂朕德?
李夫人 万岁呀!
(唱)戾太子叛乱死有罪，
万岁何必深自责。
储君不能长虚位，
论理将咱皇儿立。
武 帝 (唱)昌邑王骨莩好嬉戏。
你我溺爱未深责。
朕若立他继帝位，
诚恐贻误汉社稷。
李夫人 (唱)万岁常不在宫里，
臣母子久未将驾陪。
咱皇儿年长深知礼，
较从前大大有出息。
武 帝 (唱)立储关系汉兴废，
选贤不能在朝夕。
决将此事暂搁起，
爱妃不必再多提。
李夫人 (唱)燕王旦上书求宿卫，
广陵王也欲侍帝侧。
是皇子都欲继神器，
咱皇儿难道不应立?
武 帝 (唱)常言父子最知底，
谁贤谁劣朕熟悉。
弗陵与朕颇相类，
体伟姿聪明礼仪。
莫看他今年仅八岁，
文韬武略勤学习。
君妃情深实告你，
朕考虑要将弗陵立。
李夫人 (惊)不好!(旁唱)
万岁道出了立储实意，
吓得本后面失色。
弗陵生母是钩弋，
与我争宠有宿隙。
我被宠幸一家贵，
她居冷宫度朝夕。
她的儿若得继帝位，
李氏灭门祸易及。
欲保李氏常富贵，
就得施出回天力。
恃宠撒娇跪在地，
(转向帝跪)
雨洒梨花泪悲啼!
(滚白)万岁呀!万岁呀!有道的明君呀!仁德的圣主呀!妾以蒲柳庸姿，谬蒙万岁恩宏，幸沾雨露化育，得生皇儿名髀(音卜)。满门喜沾皇恩，却遭奸人忌垢。司马迁之谏阻立储，全出于胸怀蚕室之恨。万岁竞信他诬妄之词，立罢册储之议。万岁一旦不讳，撇下我孤儿寡母，将何以为人耶?
(唱)妾本是倡优身幸蒙君宠，
绝不敢求万岁因爱徇情。
咱皇儿是万岁化育龙种，
论姿质似万岁天纵聪明。
立太子由万岁自作决定，
刘家事岂容他外姓逞能。
司马迁素自恃才高望重，
论是非常不与圣哲相同。
征大宛通西域他先横梗，
取天马彰汉威他不言功。
伐匈奴雪祖耻他逆君命，
对李陵背汉邦他却说情。
司马迁对汉律并非不懂，
却为何反功为过反过为功?
受宫刑是汉律罔上规定，
他却把仇恨火倾往妾兄!
我李家对汉室一门忠勇，
司马迁却诬与诸吕相同。
昌邑王是万岁亲生龙种，
司马迁却诬他无德无能。
若再任司马迁信口播弄，
亲父子好夫妻也都无情。
看清楚司马迁枭獍成性，
怀私忿施诡计搞乱汉廷!
望万岁辨忠奸高悬秦镜，
把司马真面目照出原形。
武 帝 (怒)大胆!
(唱)朕执政五十载无枉无纵，
岂能说还不辨谁奸谁忠?
李陵案全由你兄妹播弄，
把良史误当作逆臣处刑。
他负屈仍顺诏作中书令，
立太子敢直谏更见大忠。
我汉室开言路唯贤是用，
朕更爱司马迁才华德能。
他近来对寡人多次提醒：
要谨访诸吕祸再起宫廷。
刘屈厘提昌邑朕便知警，
你死缠立昌邑更见隐衷。
立太子朕自与公卿议定，
决不许众嫔妃参与视听。
从今后不准你过问朝政，
想册立昌邑王万万不能!
(摔袖决绝)
李夫人 (先发怔，继欲再求)哎呀万岁!
武 帝 (怒叱)住口!朕非桀纣之君，岂能以色误国?若再多言，定即治罪!(起欲走)
杜 周 (持书上)启奏万岁，臣今巡查京都，市井得此谤书。万岁请看。(举书)
武 帝 (接念)“入物者补官，出货者除罪。选举凌迟，廉耻相冒，武力进用，法严令具。”唔，这像写的暴秦之世。
杜 周 非也。他写的当今盛世。
武 帝 (怒)如此诽谤盛世，就该依律问罪!
杜 周 此人官高爵显，为臣不敢执法!
武 帝 任他王孙贵戚，汉律不能偏假!
杜 周 (暗喜)为臣遵旨!(转身欲走)
武 帝 (唤回)回来!他是何人，如此大胆?
杜 周 中书令司马迁!
武 帝 (愕然)怎么是司马迁?……
李夫人 (趁风点火)卿可查知此书何名?
杜 周名《平犟书》。它将尧舜之帝，诬为桀纣之君!
李夫人 (火上泼油)此罪不诛，便无纲纪!
武 帝 (震动)这?
杜 周(又取一书)万岁，臣从民间还查获广为抄传的《孝景本纪》。(举书)
武 帝呈来! (接看)“孝景皇帝者，孝文之中子也，母，窦太后。孝文在位时，前后有三男。及窦太后得幸，前后死，及三子更死，故孝景得立。”这到是实录。
杜 周 这是天大的谤书!
武 帝 怎见得是谤书?
杜 周他是说如果窦太后不得宠，三个异母兄弟不死，孝景便当不上皇帝。无异诽谤先皇的帝位是拣来的，并非奉天治世，岂非天大谤书!
武 帝 此书何人所写?
杜 周 中书令司马迁!
武 帝 怎么又是司马迁?(望空深思)
李夫人万岁!司马迁胆敢如此诽谤先皇，对我李门--
武 帝(打断)哎，怎么你又来了!(摔袖不悦走开，李夫人目示杜周)
杜 周万岁，司马迁对万岁不知恩当报，反而诽谤万岁以至先皇，如不严治，将何以对高庙?将何以辖万民?将何以安社稷?此乃根本大计，务乞万岁三思!
武 帝(动摇)这个…… 唉!(旁唱)
观谤书叫寡人琢磨不定，
这件事真和假很难弄清。
若说是司马迁秉笔公正，
却为何写文史专诋朕躬?
若说是司马迁对汉忠耿，
为什么对先皇笔下无情?
莫非他对蚕室心有余痛?
莫非他对寡人气犹不平?
在往昔朕经常刚愎自用，
到今日再不能恣意妄行。
对此事朕必须十分慎重，
再不能蹈覆辙偏信偏听。
从各方再访查再作决定，
转面来叫杜卿且听分明。
(白)这是杜爱卿!
杜 周 万岁!
武 帝司马迁既有《平辈书》、《孝景本纪》单篇抄传，必然还有许多篇章，抨击时政。一俟将其全书到手，再作处理。
杜 周(顾李夫人，暗愕然，勉强白)遵旨。(回头暗示李夫人再求)
李夫人 (会意)万岁!立太子之事……
武 帝(怒)朕有主张，休再多言!
(急下)
李夫人
杜 周张 (相顾失色)这--!
(同下)
第四场 议史
司马迁书斋外景。
司马英(坐桌旁抄《史记》唱)
丹砂粉碎丹犹在，
铁链锻成铁愈坚。
浩气盈溢百三卷，
永如日月照人寰。
杨 恽(连读《报任安书》边上)“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此话如何解释呢?嗯，问我外爷去!(边进边喊)外爷!……
司马英(悄声制止)止声！你外爷昨晚为写《史记》最后一篇《太史公自序》，刚才休息，休得惊动!
杨 恽(吐舌)哎呀!又是通宵没睡，他老人家太辛苦了!
司马英 喊你外爷，有何急事?
杨 恽我外爷在这《报任安书》中说：“仆诚著此书，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我很不懂，想找外爷给我讲解。
司马英 你外爷奋毕生之力，其志全在于此。
杨 恽 什么叫“究天人之际”?
司马英就是研究天与人的关系，阐明“承敝通变”的道理。他创的《太初历》，作的《天官书》，皆论此理。
杨 恽 啊，什么叫“通古今之变”?
司马英就是从古往今来历史变化中“原始察，因盛观衰”，求出因果关系。
杨 恽 嗯。什么叫“成一家之言”?
司马英就是说汉一统天下，参酌古今，融会各家之长，开创“至治之极”的康乐世界。使“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容，乐其业。”
杨 恽那太好了!但不知外爷何时才能创成这“一家之言”呢?
司马英就我理解，他是以“一家之言”为体，以《史记》各章为用。《史记》今已著成，随后即可着手。
杨 恽(欣仰)啊，照这么说，我外爷著的《史记》，还在孔夫子著的《春秋》以上哩!
司马英 《春秋》以讲理法道德为主，是经，不是史。
杨 恽 我懂了，外爷写的《史记》才是历史，娘说对吗?
司马英 是啊。《史记》是我国第一部通史，又是夹叙夹议，文史相融的通史。
司马迁听到英母子论《史记》出而谛听。
杨 恽(翘起拇指)嗬!我外爷真是这个!我长大了一定要学外爷。
司马临 (上，接话茬)学你外爷什么?
杨 恽 学我外爷博古通今，据实写史!
司马迁(闻之欣喜)好!恽儿小小年纪，倒有志气!
司马英
司马临张 (同)啊，爹爹!(同拜)
杨 恽 (同时)啊，外爷!(拜)
司马迁可是，作为一个史家，史才犹其次，史德最可贵!
司马英
司马临
司马恽张 (同)史德?
司马迁对。史家之德，以保实录为本，以义理为用。我因激于义理，才著《史记》，一为穷究兴亡盛衰之理，二为重定人间善恶是非啊!(众闻之相顾动容)
(唱)日月常与岁流动，
沧桑也随时变更。
汉室帝业成一统，
是非也与二旨不同：
人谓苍天心最公，
我看天心也不平；
人对仁义都歌颂，
我看仁义是虚荣；
人对王侯多崇敬，
我看全是血铸成!
圣哲对是非多错定，
我要对善恶从新评。
身残体秽心犹正，
手中铁笔利如锋。
写尽人间不平事，
描出未来盛世形。
生为天地树正气，
死后作鬼鬼亦雄!
《史记》虽成笔不停，
成一家言要攀更高峰!
司马英
司马临
司马恽张(大受感动，同声呼)爹爹! (外爷)!
幕后合唱：
掌上今古事，
胸中浩气宏。
眼底九洲风云，
笔下惊雷鸣。
司马迁闻歌欣然望空遐思。司马英、临、恽均欣望司马迁。东方朔于歌声中捧《史记》书稿上，停足倾听歌声。场上洋溢欢乐气氛。司马迁听完歌声颔首微笑。
东方朔(连声赞美)好!好!这首赞歌，可以入《国风》矣!
司马英
司马临
司马恽(同声欢迎)啊，东方伯伯(爷爷)来了! (同拜)
司马迁 (热情)曼倩兄来了，快快请坐!
东方朔(风趣地子长!《史记》著成，阊里歌颂，你家欢庆，我也高兴!
司马迁彼此，彼此。《史记》经兄评定，兄当分享其荣。
东方朔哪里，哪里!对此千秋勋业，我是乐观其成!
司马迁 仁兄可将《史记》评完?
东方朔(举书)看!全书评完，向你交卷! (递书)
司马迁(接书感谢)《史记》经兄评定，必更核实增色。我先拜谢!(拜)
东方朔(拦)慢!蒙你给我作传，我倒该先谢你!(也拜)
司马英 两位老人，沥尽心血--
司马临 立德、立言，牖启后代--
司马临
司马英
杨 恽(合)倒是我辈，理应拜谢!
(同向迁、朔恭拜)
东方朔(喜)哈哈!子长老弟!你真是天相吉人，儿孙满堂；德业并著，当世无双!今天应该，庆贺一场!
司马迁(乐)好，好!临儿!对你娘说，速备酒筵!
东方朔 对!今天要饮个尽醉方休!
司马临 孩儿遵命。(下)
司马英爹爹，女儿已将《史记》副本抄完。
司马迁(取文)还有《太史公自序》一篇，抄在最后，就算全功告竣。
司马英 (接)恽儿放在后边。
杨 恽 (接)我要将它背完。(欢跃而下)
东方朔英儿抄完《史记》，必能通晓大义。
司马英全书计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百三十篇。
东方朔 共字多少?
司马英(赧然)字数嘛……愧未查点。
东方朔全书共计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我倒一一数过了。
司马迁(感佩)曼倩兄对拙著如此认真，可钦可贵!
司马英是呀!伯伯治学之严，堪作后辈楷模!还望伯伯将《史记》异于《春秋》之深义，多赐教诲!
东方朔这部《史记》，纵论千古文史，横志天地万物，言不同于诸子百家，论不同于《春秋》、《左传》，诚千古之巨著，亦汉室之异采，我焉得不认真评定哉?
(唱)《春秋》旨在讲经义，
《史记》独具史特色。
《春秋》为贤者尊者讳，
《史记》却直录无曲笔；
《春秋》为帝王作家纪，
《史记》却不分尊与卑；
《春秋》尊王攘夷狄，
《史记》称夷狄是兄弟；
《春秋》以褒贬沦功罪，
《史记》以济世利民为依归。
《史记》创出新史体，
《史记》把文史融合一。
文采风格弥足贵，
后世将尊为桌圭。
不仅汉室作国粹，
也使河山永生辉。
司马迁 (唱)仁兄过誉心有愧，
书成实赖各方力。
你我素引为知已，
望将瑕疵当面提。
司马英是啊，东方伯伯博古通今，必有高见。
东方朔 (略思)叫我说嘛……《今上本纪》
司马迁 如何?
东方朔 写得太戆直了。
司马英 是呀，女儿也有此感。
司马迁 莫问直不直，先看实不实?
东方朔实则实矣。但太实，小则惹人嫌，次则招人怨，大则招祸患。蚕室之痛，岂能便忘?(英点头，待迁答)
司马迁(无限伤痛)蚕室!使我身残蒙辱，虽死难忘!
东方朔可你何不引以为戒?(英更注视迁颜，静待回答)
司马迁(沉痛、激昂)蚕室!使我识透了当今的面目！
东方朔
司马英张 (同怔)唔?
司马迁 蚕室--!使我悟出了人生的至理!
司马英
东方朔张 (同思)啊!
司马迁 蚕室!使我选定了应走的道路!
司马英
东方朔张 (同望空神驰)噢!
司马迁(悲愤至极，字字金声)我正因为时刻不忘蚕室之痛，才以钢骨铁笔，著成信史。即使身遭斧钺，祸至灭族，死重于泰山，作鬼亦英雄，有何惧哉?(朔、英动容)
(唱)今上执政五十载，
残刻暴戾行多乖。
我身虽残赤胆在，
要把血泪作史材!
只要谏得帝更改，
那怕我碧血染金阶!
此生把一切置度外，
要永留正气映三才。
蒙仁兄关爱我感戴，
望恕弟愚赣莫在怀。
东方朔 (唱)子长弟胆气多豪迈，
真乃是中流砥柱材。
但愿将春光莫泄外，
须谨防夜风叩门开。
司马临(上唱) 东方府家人把信带，
帝宣您进宫莫迟疑。
(白)东方伯伯，贵府家人来说，皇上召您进宫。
东方朔哎呀!眼看到嘴的口福，又享不了。皇命在身，只得告辞。
司马迁 奉送!(东方朔下)
司马英爹爹，东方伯伯嘱言，应当早作安排。
司马迁(稍考虑)将《史记》正本交与临儿，带往夏阳，藏在龙门山；将副本交与你娘收藏。
司马临 娘将酒饭备好，爹爹该用饭了。
司马迁 好。你姐弟先去，我随后就到。
司马临
司马英张 (同)遵命。(同下)
郭 稂(急上)走!(念)
探得刘李谋，
暗来报中书。
(进白)参见中书令。(拜)
司马迁 郭稂前来何事?
郭 稂 我有机密奉上。
司马迁 速快讲来!
郭 稂中书令请听! (边说边舞)
奉旨召丞相，直奔到后堂。
祈祷声絮絮，香烛亮堂堂。
中置草人象，穿戴似今皇。
巫婆诅帝丧，谋立昌邑王。
司马迁 (大惊)!你待怎讲?
郭 稂(重)巫婆咒帝丧，谋立昌邑王!
司马迁 你可看得仔细?
郭 稂 亲历其地，看得仔细!
司马迁 你可报得实确?
郭 稂 亲眼看见，保证无讹!
司马迁 除此还有何据?
郭 稂 还有密奏呈递?(举密奏)
司马迁拿来我看!(念)李广利将兵防匈奴，刘丞相灞上送行，密约立昌邑王为太子，以李易刘?以李易刘!(惊)如此则宫廷又乱，生灵涂炭!
郭 稂刘丞相今已密召李二师日夜回师长安，发动武装政变!
司马迁 此事如何得知?
郭 稂刘丞相贴身家童，系我姨表兄弟，是他亲口所说，计程此函已到边庭了!
司马迁(更惊)这个!祸已燃眉，片刻难待!
郭 稂如今满朝文武，多系李刘奸党，搭救社稷生灵，只有赖于中书令了!
司马迁我今去揭逆谋，你可敢上殿作证?
郭 稂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司马迁好!你去继续打探，我即修本面君!
郭 稂 遵命!(疾下)
司马迁(唱)我忠心维护汉一统，
怎忍见天下再离崩!
巫蛊之战血未冷，
宫廷中岂容烽烟兴?
事关社稷与民命，
我要写密奏呈帝廷。
刻不容缓把笔动， (进内)
要将大厦一手撑! (临几奋笔)
司马夫人 (端盘盛满端阳节夏阳食品，喜气洋
洋上唱)
榴花朵朵笑口张，
长安家家蒲艾香。
我家过节更欢畅，
喜将《史记》写完场。
官人命儿对我讲，
庆史贺节饮一觞。
他最喜家乡过节样，
我下厨亲手作羹汤。
为他过节心情爽，
亲手捧送到书房。
(隔窗看后夹白)呃呀!
我只说他必正休养，
却还在奋笔疾书忙，
真乃是虎老心犹壮，
全不顾两鬓已成霜。
耽心他劳瘁欠适当，
日久会把形神伤。
今去婉言多劝上，
(进门夹白)官人!
难道你忘了是端阳?
司马迁(闻声吃惊，急用袍袖盖住奏章，形色失常)啊，夫人前来何事?
司马夫人 今天端阳佳节，又逢你写完《史记》，
你不是要摆酒筵与东方大人痛饮一觞吗?
司马迁(想支开)，曼倩兄被宣进宫，我还不饿，夫人去与儿孙吃吧。
司马夫人 哎，官人一向最爱吃咱家乡过端阳节
的油糕、粽子、绿豆糕吗，为妻今天特为你来做的，怎能不吃一口呢?
司马迁(支使不开，沉吟)唔，你先放下，等会儿再吃。(挥手令去)
司马夫人 哎，官人不是平生最仰慕屈原吗?端
阳节就是天下悼念屈原的节日。趁热吃了，咱一家要到灞桥去看龙舟竞渡呢。把笔放下，赶快吃罢!(拨开迁袖，要放食盘)
司马迁(急拦)莫放，莫放!看油了文稿!(又用袍袖急盖奏章)
司马夫人 《史记》业已写完，你还赶写什么?(拨开迁袖，发现奏章，惊)啊?怎么又写奏章?
司马迁 (仍欲掩饰，佯装淡然)照例文章，何必奇怪?(用袖又掩)
司马夫人 啊!(旁白)我看他神情慌张，语言
支吾，其中必有缘故。(稍思)嗯，我自有主意。(向窗外看看，佯作招呼)噢! 怎么东方大人又转来了? 快快进来!
司马迁 (信以为真)哦，曼倩兄又转回来，待我去迎!(起立欲迎)
司马夫人 (乘迁起迎，抓过奏章，吃惊)啊！怎
么又奏李氏兄妹，谋逆篡汉?哎呀，官人哪!你、你、你怎么疯了哇?
司马迁 我不曾疯呀!
司马夫人 你，你怎么魔了哇?
司马迁 我何曾魔呀!
司马夫人 你既不疯不魔，为何虎口又去扳牙，
自己找死呀?!
(唱)李夫人最受帝宠幸，
李广利又统汉雄兵。
漫说你是个中书令，
大将军对他也优容。
司马迁 (唱)大官保官又保命，
小官人微言又轻。
我不出头直切诤，
谁护社稷救生灵?
司马夫人 （唱） 你为李陵主公正，
换来蚕室受宫刑!
今应痛定常思痛，
为何睁眼跳火坑?
司马迁 (唱)蚕室未将心磨冷，
济世烈火犹燃胸。
国危民困不效命，
枉食国禄心曷宁?
司马夫人 (唱) 朝有三公和九卿，
为何噤口不啃声?
都知直谏终无用，
你为何偏偏要逞能?
司马迁 (唱)一木也将大厦顶，
砥柱挺立洪流中。
苍天生我要大用，
宁死不作软骨虫!
司马夫人 (唱) 你纵然为国不惜命，
应念儿孙年还轻。
今上常下灭族令，
你怎忍断祖又灭宗?
司马迁 (唱)偃武修文帝知警，
惜为奸小蔽天聪。
我若能劝君王醒，
就会救社稷与生灵。
司马氏宗族纵亡净，
千秋万载也留名。
夫人向来知我性，
为何今日不贤明?
(白)夫人往日深明大义，为何今日如此糊涂?
司马夫人 非是为妻糊涂，倒是官人你糊涂了!
司马迁 怎见我糊涂了?
司马夫人 圣人云：“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
今上残暴不仁，何不弃官隐山林?
司马迁 怎么你又来了? 我且问你，何以谓之邦有道?
司马夫人 君明臣贤，天下大治!
司马迁 夫人，我再问你，这天下大治，是从天掉?还是人为?
司马夫人 当然在于顺天得人。
司马迁 好说好道!天下既要人为而治，如果人人都像夫人那样：“邦有道则仕”，试问天下怎能大治?
司马夫人 (无词可答)这……
司马迁 夫人，我再问你，如果天下大乱，山林岂能独安?夏阳距此仅数百里，春秋战国均系战场，咱回夏阳，怎能隐遁?
司马夫人 (无词，哑然)这……
司马迁 夫人，我还问你，为人作官，是为坐享荣华，还是为治国安民?
司马夫人 当然是为治国安民。
司马迁 我家世食国禄，受民供养，难道在国危民困之今日，能独善其身，遁迹山林?
司马夫人 (结舌)这……官人你是--
司马迁 治国救民，万死不辞!
司马夫人(泣)官人执意要走绝路，你叫妻与
儿女--
司马迁 路有两条，你可挑选。
司马夫人 哪两条路?
司马迁 一条是你领上儿女，速回夏阳!
司马夫人 为妻怎忍舍弃官人?
司马迁 一条是你与儿女，坐待灭族，你我再好九泉相会!
司马夫人 (扑向迁痛哭)官人呀!
司马迁 怎么，你又贪生怕死么?
司马夫人 (止泣)官人话讲哪里?为妻决非贪
生怕死，只恐徒遭灭门之祸，仍救不了天下生灵。
司马迁 夫人勿忧!你可知当年齐国大臣崔杼杀戮史官之事么?
司马夫人 虽有所闻，末知其详。
司马迁 夫人请听！周灵王二十四年，齐国大臣崔杼杀了齐庄公，齐国太史在史册上如实写下“崔杼弑庄公”，崔杼大怒，杀了史官。太史二弟接着又写“崔杼弑庄公”，崔杼又将太史二弟杀了。太史的第三弟弟又照样写……
司马夫人 也被杀了?
司马迁 没。崔杼不敢杀了，他才知道史官是杀不绝的，历史不是杀人能更改的。
司马夫人 可是今上残暴不仁，眨眼杀人!
司马迁 夫人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司马夫人 此话怎讲?
司马迁 帝常穷兵黩武，今能偃武修文，足证在变。此其一。
司马夫人 唔，二呢?
司马迁 昔对李陵处理失当，今能知错悔改。更证明在变。此其二。
司马夫人 嗯。三呢?
司马迁 昔将我冤蚕室，今又诏起用，岂非勇于改过?
司马夫人 啊，这倒也是。
司马迁 在我看来，天地在变，山河在变，人也在变。只要忠义之士，都像各国史官那样，敢说敢写，前仆后继，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会挽回君心，扭转乾坤。夫人，你说对吗?
司马夫人 啊，如此说来，皇上确有悔过之意?
司马迁 下官也抱必死之心!
司马夫人 倘能以死换得国泰民安?
司马迁 那你我死就会重于泰山!
司马夫人(豁然开朗)官人堪称千古第一人
臣!(翘起拇指)
司马迁 (欣然)夫人也就成了天下第一贤妇!(翘起拇指)
司马夫人 你我夫妻生则同道!
司马迁 死则同穴!
司马夫人 虽死犹生!
司马迁 永如日月!
司马夫人 (笑)啊!
司马迁 (笑)啊!
司马迁
司马夫人张 (同乐)哈哈哈哈!
司马夫人 (取出奏章)官人!还你奏章，你就
快写!
司马迁 (接，风趣地)夫人，我代天下，向你感谢!
司马夫人 (不解)感谢我什么?
司马迁 (逗趣)我今冒死上奏，你不拉我后腿!
司马迁夫人 官人取笑了。(同笑)
司马临 (上)禀爹娘!节日午筵摆好，请去入席。
司马迁 前行后到。(司马临下)
(念)未曾见天子，
先过娘子关。
司马夫人 (念)
不惜死同穴，
求得国民安。
(同下)
第五回 玉殒
二幕开。李夫人卧病床上，形消容瘦，四宫女侍立。
宫女甲 (端药)娘娘，药已煎好，请用药吧。
李夫人 我病非药可治，不用!(宫女退)
宫女乙 (端汤)娘娘，这是熬好的银耳参茸汤，补补身体吧。
李夫人 我病体已非参茸可补，端下去吧!(宫女乙退)
四宫女 (同声)娘娘病成这样，万岁回宫降下罪来，奴婢担待不起!
李夫人 (触动心病)什么万岁还会回宫?唉!好不伤痛人也!哎！
(唱)忆昔初蒙帝恩召，
曾筑金屋专藏娇。
只为立储君帝恼，
久住甘泉不回朝。
君妃之间失和好，
司马迁本是祸根苗!
恨枕边不能把状告，
差杜周暗查也徒劳。
既愁立储音讯杳，
又恐密谋帝知道。
满腹愁怀如刀搅，
抑郁成病形日消!
李延年 (仓皇上唱)
立储未成祸又肇，
司马迁背后更插刀！
(进见白)娘娘不好了！
李夫人 何事惊慌?
李延年 这--(目视左右)
李夫人 宫女退下。(四宫女下)快快讲来!
李延年 司马迁又上密奏，揭穿我等密谋!
李夫人 (惊)啊!他，他，他是怎样揭的?
李延年 他揭露大兄与刘丞相密谋灞上，拥立昌邑王!
李夫人 (大惊)啊!
李延年 他还揭露刘丞相家中暗设神堂，使巫诅咒皇帝早亡!
李夫人 (惊极)呀!
李延年 他还揭露刘丞相，密召大兄长回师长安，立逼皇上，速把位让!
李夫人 (惊问)你待怎讲?
李延年 (重)立逼皇上，速把位让!
李夫人 (惊绝)哎呀! (昏昏欲倒)
李延年 (急扶)娘娘不必惊恐，此事倒还有救。
李夫人 救在哪里?
李延年 此本幸被驿使暗呈刘丞相，还未向甘泉行宫转递。
李夫人 刘丞相和咱是儿女亲家，就该求他设法消弥。
李延年 此本截留在刘丞相手中，三公九卿尚未知晓。
李夫人 (心为之宽)哦，这还罢了。这是灭族大祸，如何死里求生?
李延年 召来杜周，必有良谋。
杜 周 (持书上)参见娘娘千岁!(拜)
李夫人 (喜)哎呀，正说召卿宫进，偏妙卿就来了，看来李门有了救了!
李延年 我先给救神搬座!(为杜周搬座)
杜 周 唉呀，劳动国舅大人，活活折杀为臣了!
李夫人 不必谦逊，快快坐了。
杜 周 (拜)为臣谢座!娘娘召臣进宫有何懿旨?
李夫人 司马迁揭露我等密谋，卿有何计消弥?
杜 周 (惊)奏本可送甘泉?
李夫人 幸被刘丞相截留未发。
杜 周 (眼珠一转)这就好办。我等给他来个先发制人!
李夫人 如何先发制人?
杜 周 (举书)有此罔上铁证，便可置他死命!(递书)
李夫人 (接看)啊，《司马迁报任安书》，此书怎能置他死命?
李延年 是呀，此书怎能置他死命?
杜 周 娘娘、国舅请听!
(唱)任安在北军作统领，
巫蛊乱受符不出兵。
戾太子因此便丧命，
皇帝已将他处极刑。
司马迁乱中不伴圣，
与任安暗有不轨情。
这封书是他铁罪证，
我又把《史记》抓手中。
咱把这先给甘泉送，
要叫他有口说不清。
李夫人 (顾虑)他昔为太史公，我等仅置他受宫刑，今已为中书令，帝正依如长城，欲置他死，恐非易事?
李延年 不难! (唱)
司马迁虽为中书令，
怎比咱兄妹枕席情。
昌邑王亦受帝偏宠，
刘丞相又是咱亲翁。
大兄长塞北握兵柄，
文武臣对咱多附从。
只要此密奏暂不送，
大兄长不久就回兵。
司马迁纵有通天本领，
也叫他死在咱手中!
李夫人(仍有顾虑)可这密奏若被万岁知晓……
杜 周咱就说：
(唱) 咱既抓住他罪证，
李延年 (唱) 他便给咱捏罪名。
杜 周 (唱) 当殿向他要罪证，
李延年 (唱) 料无一人敢证明。
杜 周 (唱) 帝老昏聩容易哄，
李延年 (唱) 何况又重骨肉情。
杜 周 (唱) 片云可将日遮定，
李延年 (唱) 飞蝗亦可蔽太空。
李夫人(转愁为喜唱)
漫天疑雾风吹净，
顿将愁容换喜容。
杜卿将《史记》与《报任安书》往甘泉送，要把司马迁口先封。
杜 周 遵旨! (下)
李夫人(接唱) 二兄长与丞相快把信送，
命公卿切勿与司马相通。
李延年 遵旨! (下)
李夫人(自得自语)司马迁呀，司马迁!我叫你知道天高地厚!
(唱)不经贪图不生灾，
大祸多由大福来。
莫道你受帝宠爱，
怎比神女会阳台?
郭 稂(特报上唱)
雁传噩耗来北塞，
要将奸佞一坑埋。
(白)禀娘娘，塞外飞来军报!
李夫人呈来!(接念)李二师听信周亚夫进言，轻启戎端，冒险北伐，兵败被俘，投降匈奴投降匈奴!……(急将边报捂在胸口发怔) 啊? 莫不是梦?
郭 稂 晴天白昼，何言是梦?
李夫人 此报还有何人知晓?
郭 稂 中书令司马迁最先看到。
李夫人 他将此事，可奏帝听?
郭 稂他将此事已写入《史记·匈奴传》中。
李夫人 (大惊)此话当真?
郭 稂 为臣怎敢道谎?
李夫人 (尖叫)天亡我也! (昏绝)
郭 稂 (急唤)娘娘，娘娘!
武 帝(上念) 回都未临朝，
先来看多娇。
(进见惊问)郭稂，你家娘娘怎么样了?
郭 稂 方才……(急改口)病得昏过去了。
武 帝 (惊)啊，速快唤来! (向外侧坐)
郭 稂 (轻唤)娘娘苏醒。万岁看你来了。
李夫人 (唱阴司板)
闻军报将我的三魂吓散，
谁料想灭门祸接二连三!
郭 稂 (唤)娘娘苏醒，万岁回宫看你来了!
李夫人 (接唱) 帝对我只迷恋花容姿艳，
形枯萎怎能救李门回天?
我只得藏病容不让帝见，
好使他念前情推恩从宽。
(用被蒙头向内睡)
郭 稂 娘娘，万岁回宫，来探您病。
武 帝 (起至床前)爱妃，寡人回朝，诸政未理，先来探病，爱妃何不露出玉容，让朕一见?
李夫人 (泣)万岁呀!妾病已久，花容未整，不敢见帝。但望将皇儿昌邑王及妾兄弟推爱赐恩，妾死……(抽泣)亦感帝恩于九泉了!
武 帝 爱妃此病，恐将不起，何不对朕当面嘱托?(伸手揭被)
李夫人 (拒绝)万岁呀!妾闻妇人貌不修饰，不见君父。妾故不敢违礼!(用被裹得越严)
武 帝 哎!只要卿再见朕一面，朕即赐卿黄金千两，对卿兄弟再加封赏。来来来，让朕再看爱妃花容!(用手扳李夫人向外)
李夫人 (坚拒不见，仍放悲声)妾死--以前，--不求--封--赏，但乞恕妾……满门大罪!
武 帝 (觉察) 啊? 莫非你李门谁犯大罪?
李夫人 (哭失声)妾长兄……
武 帝 李广利……
李夫人 他竟未奉君命，轻启戎端，冒险北进，兵败……被……俘!
武 帝 (大惊失色)啊? 朕且问你，李广利是生? 是死?
李夫人 (泣不成声) 听说他……啼……!
武 帝 莫非也降匈奴?
李夫人 (悲泣点头)因此泣求万岁，念咱君妃之情，饶我李门……(连连咳嗽，说不下去)
武 帝 (暴怒)叛国者族，还有何说？ (起)
李夫人 (急扑床下，跪求)万岁!
武 帝 住口! 汉律乃光帝所立，朕若徇情废法，将何以对先帝? (顿)将何以治天下?(欲走)
李夫人 (情急拖住帝衣)哎呀万岁!
武 帝 (头不回顾)快快闪开!
李夫人 (不放)不赦李门，决不丢手!
武 帝 (怒叱)大胆!(唱)
朕以汉律治天下，
怎能自身先乱法?
降敌决不有冤假，
背汉定诛你全家!
(一脚踢开，怒下)
郭 稂 (忙扶李夫人起)娘娘挣扎些!
李夫人 (喝场)哎呀，不好了!
(唱)见万岁说了绝情话，
欲救李门已无法。
以死求得帝感化，
挽回君心赖献发。
(白)郭稂，取剪刀来！
郭 稂 (惧)娘娘你……
李夫人 剪缕青丝，欲回君心!
郭 稂 (取剪刀)剪刀到。
李夫人 (执剪握发泣)青丝呀，青丝!我身外之物，皆帝所赐，欲救李门，只有拜托你了!
(唱)青丝乃是父母授，
帝常爱抚不肯丢。
我今求你去呼救，
救我李门不灭族!
(剪下一缕青丝，四宫女上)
(白)郭稂!
郭 稂 待候娘娘。
李夫人 (泣)你去将这青丝献与万岁，就说我死之后，魂必不离万岁左右，帝若情断恩绝，还则罢了，倘若还念君--妃一一枕--衾--之情，见此青--丝--，就如见--我一般！(泣不成声)
郭 稂 娘娘不必伤悲，此去定回君心。
李夫人 倘能挽回君心，救我李门，我死--亦--瞑--目--了!
(郭稂捧发盘下)
(唱)玉初佩时不离身，
花近萎时成泥尘。
我如落花已萎顿，
只得黄土埋芳魂!
(呕出血来)呕……(四宫女扶)罢了万岁!
四宫女 (目)万岁已往钩弋宫去了。
李夫人 (哭)罢了皇儿!
四宫女 (同)昌邑王打猎去了。
李夫人 (哭)再难见的儿呀!(死)
四宫女 (同哭)娘娘呀!(二幕合)
武 帝 (四内侍引上念)朝事多棘手，叫朕怀隐忧!(坐中)
郭 稂 (捧发盘上念)回天苦无路。且赖青丝修。(进见白)启禀万岁，李娘娘向万岁献来青丝，作为君妃永别念物。(举盘)
武 帝 (接盘)怎么说这是你李娘娘献的头发?
郭 稂 正是。
武 帝 她还讲说什么?
郭 稂 李娘娘涕泣言道：她死之后。魂必不离万岁左右!
武 帝 (动情)啊!
郭 稂 (接)万岁若还不念君妃之情，还则罢了。倘若不忘君妃枕衾之情，看看此发，如见她面!
武 帝 (感泣)啊!她，她今病情如何?
郭 稂 为臣来时，业已气息奄奄了!
武 帝 (喝场)哎呀，朕难舍的爱妃呀!
(唱)一见青丝心悲痛，
深悔对她太绝情。
汉律虽为先帝订，
朕常一言就变通。
李广利降胡虽可憎，
生杀大权在朕躬。
悔对李妃太任性，
一言不合便出宫。
她若一死金屋冷，
再向何处找巫峰?
手捧青丝见妃影，
不由叫朕放悲声!
(哭白)那，那是爱妃?
郭 稂 (讽)那是青丝!
武 帝 (哭)那，那是李夫人?
郭 稂 (讽)那是头发!
武 帝 (号泣)哎呀、朕的爱妃呀!
李延年 (急上跪泣)启禀万岁，李娘娘归天了!
武 帝 (惊)你待怎讲?
李延年 李娘娘闻万岁欲诛李氏全族，吓得一泣而亡了! (故意号泣)
武 帝 (大恸)罢了爱妃! (昏坐)
郭 稂
李延年张 (同唤)万岁醒得!
武 帝 (唱阴司板)
听说是李爱妃香消玉殒，
郭 稂
李延年张 (同唤)万岁醒得!
武 帝 (唱)好一似晴天雷顶击我身!
回想起君妃情痛悔不禁，
但不知该怎样才慰香魂?
李延年 李娘娘临亡嘱咐宫女：只要能赦李门，她死亦感帝恩。
武 帝 郭稂!代朕传旨，赦了李氏满门!
郭 稂 公卿若有议论?
武 帝 就说李广利兵败被俘，一俟得到确讯，再行议处。
郭 稂 遵旨。(欲走)
武 帝 回来!速命丹青妙手，画出李夫人遗容，朕要早晚相见。
郭 稂 遵旨。(暗笑下)
武 帝 李爱卿!速命方士齐少翁，设帐置酒，朕要亲作悼文，祭奠李夫人!
李延年 遵旨。(下)
杜 周 (捧《报任安书》与《史记》上)禀万岁，这是司马迁所写《史记》与《报任安书》，万岁请看。举书)
武 帝 (接看)哼!《史记》上竟将高皇写成流氓无赖，将文景抨为外宽内深，将寡人诬为残酷暴君!朕原以为司马迁是古代良史，谁知才是汉室逆臣!(将书弃地)
杜 周 万岁，司马迁还为夷狄作传，并将“李广利投降匈奴”写入《匈奴列传》。(拾起《史记》又向帝呈)
武 帝 (怒)李广利兵败被俘，哪里是投降匈奴?命他速速改正!
杜 周臣也曾如此劝他，可他竟说：“作信史者，重在实录，宁掉一头，不改一字!”
武 帝 (厉声)他说什么?
杜 周 宁掉一头，不改一字!
武 帝(怒)朕偏要他全改，看他有几个头!卿去传旨，文武上殿!(下)
杜 周 遵旨。(喜下)
第六回 悔过
二幕前。
边 骑(乘马驰上，唱)
心中可恼李广利，
受帝恩宠竟叛国。
还献兴胡灭汉计，
忙向帝京去告急。
(自)塞北边关报马是也。李广利投降匈奴，招了驸马，竟向单于献策灭汉兴胡，不久要犯边关。奉了边帅之命，飞奏朝廷告急!
(唱)春梦作完还思续，
怎知雄鸡已三啼。 (驰下)
二幕开。汉宫殿景。
武 帝(带大内侍、杜周、李延年、东方朔及四内侍上)
(唱)司马迁竟将臣节丧，
私著《史记》毁汉邦。
速唤武士把殿上!
(白)武士上殿!
大内侍 (向外)武士上殿!(四武士上)
武 帝(唱) 要除逆臣整朝纲!
(白)众武士! (四武士同应)速将逆臣司马迁绑上殿来!
司马迁 (在内声)司马迁有本面奏!
大内侍 禀万岁，司马迁有本面奏。
武 帝 正要逮他，他倒来了。命他上殿!
大内侍 (向外)司马迁上殿!
司马迁(在内)接旨! (唱)
怒气浩如黄河浪，
(昂然走上)
丹心朗似秋月光，
匡世志比龙门壮，
济民心同银河长。
渔夫何惧海浪涨，
猎手岂畏虎狼狂。
生死不在心头放，
刀山火海亦寻常。
大内侍 万岁有旨，司马迁上殿!
司马迁来来来了! (唱)
万岁盛怒坐殿上，
奸佞得意坐两厢。
任他鼎镬火再旺，
我有脊梁硬如钢!
胸怀义理胆愈壮，
全凭铁笔作刀枪。
昂首阔步金殿上，
要揭逆谋救汉邦。
(白)臣中书令司马迁见驾！
(拜)
武 帝 司马迁，你今上殿，有何本奏?
司马迁 臣奏李氏兄妹--
武 帝(怒)住了!自你任中书令，经常密奏李氏兄妹谋逆。他兄妹乃朕之内戚，是忠是奸，朕岂不知。分明你怀蚕室之恨，诬陷朕之近臣，外而假示忠贞，暗则私修谤书，你说是也不是?
马迁司 臣今当殿面陈，并非密奏--
武 帝(叱)住口!你先别奏李氏兄妹，朕先问你谤书之罪!
司马迁(急)万岁!容臣奏完李氏兄妹，再论什么谤书之罪!
武 帝(拍案大怒)呔!朕今君临天下，一切岂能由你?朕先问你，私修谤书，该当何罪?
司马迁 请问万岁，何以为谤?
武 帝暗刺君主者曰谤，诋毁时政者曰谤，不满当世者曰谤。你今私修《史记》，指秦骂汉，毁宗谤朕，贬治为乱，反功为过，非谤而何?
司马迁据臣所知，尧置敢谏之鼓，舜立诽谤之本。古之明君圣主，无不立木于朝，任人书指时政之得失，以谤为镜，以诽为戒。万岁经常追慕尧舜，为何反其道而行之?
(唱)自古明君皆求谤，
谤中常能知兴亡。
万岁若不容人谤，
治世怎能追三皇?
帝以尧舜常自况，
臣写谤书有何伤?
武 帝(先愣，继怒)朕不与你咬文嚼字，朕先问你为何修史?
司马迁请问万岁，为臣父子，官居何职?
武帝太 史令。
司马迁好说好道!三代以来，皆以太史为史官及历官之长。亦即左史为记动之官。臣继父职为太史令，著史是臣本职。岂能还言有罪?
(唱)三代以来有规定，
太史著史是职能。
臣继父为太史令，
写史有何罪不容?
武 帝 (先怔，继问)别的不说，你修《史记》，汉制可有规定?
司马迁 无有。
武 帝 寡人可曾有旨?
司马迁 无有。
武 帝 呔!汉制未定，寡人无旨，分明你心怀蚕室之恨，私修谤汉之书，泄你胸中之恨，你说是也不是?你与我说，你与我讲!(怒拍案)
四武士 (同张牙舞爪)讲!
司马迁 (从容不迫)万岁口口声声指斥《史记》为谤书，但不知谤在何处?
武 帝 楚霸王与高皇帝为敌数载，逆天而亡，你写《史记》将他与高皇并列，分明有意辱汉祖先，岂非谤书?(拍案)你与我讲?
司马迁 请问万岁，高皇帝汉王之号，何人所封?
武 帝 (稍顿)楚霸王项羽所封。
司马迁 好说好道!高皇帝受项羽之封，既不以为耻，臣在《史记》中将项羽与高皇并列，怎能说有辱先皇呢?
武 帝 (语塞)呃，这个！
司马迁 依臣看来，项羽灭秦，先有天下，项羽与高皇并列，乃是据实修史，不以成败论英雄也!
(唱)楚霸灭秦先有天下，
曾分封诸侯十八家。
论当世功劳他为大，
将楚汉并列有何差?!
武 帝 朕再问你，陈胜庸耕贱民，半载而亡；朱家、郭解之流，皆不轨于仁义之大盗。你为何将大盗誉为仁义之士，反将我朝张汤、杜周等有功之臣，贬为酷吏。诬忠为奸，为盗张目，岂非谤书?
杜 周 是呀，诬忠为奸，为盗张目，岂非谤书?
李廷年 你把皇亲国戚，写入《佞幸列传》，不是谤书是什么?
武 帝 (怒)是何理由?你与我说!你与我讲!(又拍案)
司马迁 臣之所以誉朱家、郭解而贬张汤、杜周者，均以仁义为本，怎能说不轨于仁义呢?
武 帝 朕先问你，仁义二字怎讲?
司马迁 仁者爱人。孔夫子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鹿仁。”也可以说，爱人无私者谓之仁。贪官酷吏，为求生以害人；游侠之士，常舍身以救人。臣以仁义作褒贬，既合先圣之道，又符汉室之法，有何罪呢?
杜 周司马迁!陈胜乃犯上作乱之辈，郭解乃杀人劫货之盗，你都誉为仁义之士，其理安在?
武 帝对!你如此离经叛道，毁纲灭纪，岂能无罪?你与我讲!
司马迁万岁请听!当年暴秦失政，民不堪命，陈胜首先发难，救民水火，虽然半载而亡，其功不在汤伐桀、武王伐纣之下，誉陈胜为仁义，有何不可?(武帝、杜周面面相觑，稍顿)朱家、郭解一般游侠，救人困厄，不受报答，可谓仁；扶弱抑暴，抱打不平，可谓义。古圣先贤，倡行仁义，庶民百姓，尊崇仁义，此辈侠士，履行仁义。依臣看来，与其说是侯之门，仁义存，倒不如说成仁取义于侠士之门，较切实际呀!
(唱)陈胜揭竿四海应，
岂能以成败论英雄?
游侠行仁义天下敬，
酷吏残民比虎狼凶!
论功论罪民为重，
爱民岂能成罪名?
万岁素最崇孔孟，
民为贵教言岂忘情?
《史记》褒贬最公正，
谁奸谁忠分得清。
公正若还成罪证，
恐走尽天下说不通!
武 帝 (又语塞)这……
杜 周司马迁!你在《今上本纪》中诽谤万岁好大喜功，严刑寡恩，内多欲而外施仁义，难道这不是天大的谤书么?
李延年是啊，诽谤君父，春秋必诛。还能没罪?
武 帝对。还在《史记》中以秦喻汉，借古诽今；又毁汉室无德，攘人之功，岂无毁宗灭祖之罪?你与我说，你与我讲!(又拍案大怒)
四武士 (同持戈叱)说!讲!(气势紧张)
司马迁(神色自若)万岁请息雷霆之怒，容臣一一道来!万岁登基以来，西通西域，北伐匈奴，开疆拓土，威镇天下。故在《今上本纪》中誉为雄才大略，英武果断。可曾过目?
武 帝 嗯。往下讲来!
司马迁然而日月有亏有盈，宇宙有阴有晴，美玉不能无瑕，赤金亦必杂沙。就是尧舜禹汤圣明之君，也不能毫无秕政。臣作信史，更以实录为重，对万岁仁德必颂，对万岁瑕疵无纵。功过分明，有什么不是?
杜 周胆大司马迁!今上功高三皇，德过五帝，乃千古第一明君圣主，岂能还有瑕疵?
李延年 桀犬吠尧，尽是胡道!
司马迁 (冷笑)嘿嘿嘿嘿!
杜 周
李延年张 (同诧)呃，你还为何发笑?
司马迁我笑杜大人身为大夫，李国舅任协律都尉，却怎么连孔孟之书，也未读过?
杜 周
李延年张 (同)此话怎讲?
司马迁孔夫子云：“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人皆见之。”万岁君临天下，一有过人皆见之，岂能一手遮天?
杜 周
李延年张 (同语塞)这……!
武 帝 莫与斗口，让他往下继续讲来!
司马迁万岁请听!万岁御国以来，不唯武功赫赫，而且文治荡荡。罢除百家，表章六经，重儒术，兴太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皆为泽庇天下之美政。然而渔色求仙，筑宫营室，侈封禅，好巡游，任用计臣酷吏，动辄残民以逞，因而上下交困，内外无亲，干戈扰攘，民不聊生。故在《今上本纪》中称为好大喜功，严刑寡恩。试问哪件不实? (众相顾哑然，东方朔则暗暗欣然)国以民为本，本固则邦宁。万岁统驭万民，难道不要本么?(众哑然，武帝嘿然，东方朔则更欣然)为臣洞察民瘼，深虑国危，直书无隐，为国尽忠，试问罪在哪里?谤从何来?
武 帝 (难答)这……?
司马迁(激昂)为臣依实修史，功过分明，既不以功掩过，也不以过否功。一切崇实，无枉无纵；褒善贬恶，秉笔唯公；治事以勤，事君以忠，耿耿此心，可对苍穹!诬为谤书，于理不通啊!
(唱)臣作史每着笔均有实据，
善者褒恶者贬于理不亏。
秉忠贞持公正倘亦有罪，
谁还能沥肝胆保汉社稷?
武 帝 (内心震动)唔……!
杜 周司马迁!你在《孝武本纪》中开宗明义就写道：“皇帝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从此通篇皆是求神、炼丹、封禅、捉鬼等怪异之事，再无一字言功，难道万岁即位五十年中，就没一件功绩么?
武 帝 是啊，这能说不是谤书?
司马迁(嘲讽)若说万岁的功么，在封禅求仙方面，真算是功盖三皇，勋胜尧舜啊!
(唱)宠方士一个接一个，
炼仙丹一锅又一锅，
修神坛一座又一座，
求长生一着又一着；
桐木人惹起巫蛊祸，
望蛊气杀囚一万多；
为巡游吏民遭水火，
用酷吏杀人血成河!
若不是文景恩德播，
恐汉室如秦早败没。
臣如实直书帝功过，
让汉德如日照山河。
(东方朔欣然点首，杜周、李延年相顾失色)
武 帝(内动)这个--唉!
(唱)司马迁虽然是口巧舌辩，
按事理叫寡人实难答言。
朕本想按谤上将他重办，
修文治再不能任意杀贤；
朕有心施仁义将他赦免，
又恐怕失君威纲纪荡然。
这件事叫寡人实难果断--
(沉吟)
李延年 (泣)万岁，李娘娘……
武 帝哦! (接唱)
猛想起李爱妃临终遗言。
朕决计将李氏叛罪赦免，
将降胡要改成兵败被歼。
司马迁若再敢抗旨不办，
朕定要肆君威迫他从权！
(白)胆大司马迁! 你口口声声实录著史，为何写《匈奴列传》记载失实?
司马迁 何事不实?
武 帝李广利兵败被俘，你为何写成投降匈奴?
司马迁 他既如此做，我就这么写!
武 帝满口胡道!分明你与李氏兄妹心怀积怨，今乘此机，编造谣言，朕今命你当殿改写！
司马迁(决然)历史不能伪造!《史记》不能篡改!(摇手)不写! (背立)
武 帝(怒)呔!朕今君临天下，统驭万物。何所不能，何求不得，你有几头，胆敢抗旨?
司马迁(反讥)万岁即是统驭万物，何求不得!请问你求仙多次，可曾求得那位神仙相见?
武 帝 (愣)这……!
司马迁 万岁命方士接二连三，炼丹多年，可曾炼出长生不死之药?
武 帝 (怔)呃……!
司马迁 万岁命江充掘桐木人，又名巫婆多次捉鬼，可曾捉到几个鬼?
武 帝 (呆)哦……!
司马迁 万岁求神捉鬼，只落得父子相残，骨肉乖离，朝廷大乱，生灵涂炭，汉室将为亡秦之续--
武 帝 (暴跳如雷，大声叱喝)住口!朕今偏要你当殿改写!
司马迁 (无畏，厉声)宁掉一头，不改一字!
武 帝 (逼问)什么?你再敢说一遍?
司马迁 (愤怒连声)宁掉一头，不改一字!宁掉一头，不改一字!
武 帝 (气得双手拍案)反了!反了!大胆!
(唱)大声喝止司马迁，
敢在朕前发狂言。
你说一字不改变，
朕偏要将钢压弯。
内侍取来笔和砚，
叫他改写当殿前!
(白)内侍，取来笔墨纸砚，叫司马迁另写《匈奴列传》!
大内侍 遵旨。(摆下笔砚)司马迁!万岁命你当殿另写!
司马迁 写就写!
(唱) 司马迁重挥铁笔杆， (写)
“李广利投降匈奴”字字如前!
大内侍禀万岁!司马迁仍写下“李广利投降匈奴。”
武 帝 什么?
大内侍司马迁仍写下“李广利投降匈奴”七个大字，一字未改!
武 帝(暗惊)啊? (继决)将它撕毁，命他另写!
大内侍遵旨。(向迁)呔，司马迁，万岁命你另写!
司马迁我就再写! (唱)
任你叫写千万遍，
要改一字难上难!
史官不具破天胆，
怎留信史在人间? (再写)
大内侍禀万岁，司马迁还写的是“李广利投降匈奴”。
武 帝(先怔)哦! (继决)命武士执他手腕另写!
大内侍遵旨。 (向武士)万岁有旨，命武士捉住司马迁手，逼他另写!
四武士(同持戈向司马迁威逼同吼)呔!司马迁!拿起笔来另写!(欲提迁手)
司马迁(怒喝)住手! (唱)
莫道你君权大如天，
却难折史官铁笔尖。
司马迁宁可把头断，
要用义理胜强权!
四武士(同吼)呔!司马迁!若再抗旨不写，就要强制执行! (同向迁扑来)
司马迁闪开! (唱)
愤怒举起笔和砚，
砚碎笔折志不弯!
(将笔砚摔碎，众大惊)
武 帝(又气得双手拍案)反了!反了!
(唱)司马迁竟胆敢摔碎笔砚，
不杀他那就会纲纪荡然!
叫内侍将《史记》火焚金殿!
(大内侍焚书，司马迁反要扑救，四武士持戈阻拦。司马迁怒不可遏，用头碰退两武士。欲跳火中与《史记》同焚，武士左拦右挡，司马迁气得团团打颤。杜周、李延年相顾得意，东方朔失色慌急，气氛十分紧张)
武 帝(接唱) 决不让有只字片纸流传!
(白)杜周听旨！严诏天下臣民，有私存司马迁《史记》只字片纸者斩!有宣播传抄《史记》者灭三族!
杜 周 遵旨! (举诏向司马迁一晃)
司马迁(痛愤已极)哎呀万岁!臣仅据实写史，万岁如此痛恨，有人咒你早死，急欲夺你皇位，为何不闻不问?
武 帝 (惊)啊?你说何人咒朕早死?
司马迁 (大声)丞相刘屈厘!国舅李广利!
武 帝(惊愣、稍顿)你说何人欲夺联之皇位?
司马迁(大声)后宫李夫人，殿上李延年!(杜、李面如土色)
武 帝(惊呆)哦?！(怒视杜、李，杜李急离位俯首惊惧)你快说他等如何夺取朕之皇位?
司马迁利用戾太子丧亡，合谋拥立昌邑王!
武 帝 (愈惊)啊！!
司马迁他等恨你不死，暗设神堂，咒你早死!
武 帝 (更惊)这还了得?！
司马迁他等还密李广利回师长安，发动武装政变!
武 帝(惊叫)啊，这才真正反了!(顿、又问)你莫要信口妄诬?
司马迁人证有内者令郭稂!物证有刘丞相家中神堂!
武 帝 这就是了，召郭稂上殿!
上内侍 万岁有旨，郭稂上殿!
郭 稂(抱武帝草象上)来了!
(唱)莫道身残心便冷，
须知胆赤志尤宏。
饶他奸狡争先用，
秋云散去总成空。
(进见拜)臣郭稂见驾!
武 帝 怀抱何物?
郭 稂 刘丞相家中神堂草像。
武 帝 拿它何用?
郭 稂 给李广利、刘屈厘谋逆作证!
武 帝 快快呈来!
郭 稂 万岁请看!(递草象)
武 帝(一看大怒)咄!观此草象，衣冠穿戴，一如朕躬，写朕生年八字，又用利箭穿胸，这还了得!这是御旨：命有司将刘屈厘全家下狱，讯勘定谳；并将李广利妻子，下奔天牢治罪!
郭 稂遵旨! (下。杜周、李延年吓得不能自持)
边 骑(疾上)启奏万岁，李广利投降匈奴，招为驸马，并统胡骑，犯我边关，边帅差臣星夜告急!
武 帝(大惊)啊! 你且下殿! (边骑下)胆大杜周、李延年!怪道你们二人伙李氏兄妹，谗害良臣司马迁，原恨他阻尔等谋逆篡汉之路。今日若非司马迁冒死苦谏，几乎断送汉之社稷!(咬牙切齿)不将尔等千刀万剐，不足以平天下之愤!武士!
四武士 (同)啊!
武 帝将这谋逆贼臣杜周、李延年及其家族，押赴有司，按律处死!
(武士押杜、李下)
东方朔(诙谐地)万岁，既将谋逆篡汉之贼除了，对这逆旨谤上之司马迁，如何治罪呀?
武 帝(无限悔愧)哎，哎，爱卿说哪里话，哪有司马爱卿之罪，尽是寡人之错! (转向迁)朕的司马爱卿呀!
(唱)恨朕一生太狂悖，
对待爱卿多有亏。
回顾往事深悔愧，
今向爱卿把礼赔。
给卿搬把朱红椅，
(搬椅白)爱卿请坐!
司马迁 (忙拜)吓杀为臣了。
东方朔 万岁悔过，命坐就坐!
司马迁 (拜)为臣谢坐。 (坐)
武 帝 (接唱) 问卿如何不失国?
司马迁万岁! (唱)
虽喜宫廷云翳退，
须知社稷已阽危。
望帝下诏示改悔，
失去的民心可收回。
东方朔万岁!(唱)
子长说的对，对，对!
望帝下诏深自责。
武 帝(喜)二卿所奏，深合朕意。内侍！速召中书令家族上殿领封!(大内侍应下)朕即向天下臣民写悔过诏!(提笔写诏欢乐音乐起)
司马夫人
司马英
司马临
杨 恽张 (同欢欣上呼)官人!
爹爹！外爷!
司马迁 快快拜过万岁!
司马夫人
司马英
司马临
杨 恽张 (同拜)叩见万岁!
武 帝快快平身，待朕写完悔过诏书，再好加封。 (众呼万岁!同欣然起立)
内广播声 朕之不德，行多狂悖，劳扰天下久矣！
幸得良臣司马迁之忠言直谏，如梦初醒，立除奸谗，并向天下臣民悔过：从今以后，凡有伤害百姓者，悉当废除；朕之从前种种嗜好，一律戒绝……(天幕现出“轮台悔过”四字，全场喜气洋洋)
幕后合唱：
龙门有灵秀，钟毓人中龙。
功业光史乘，千秋太史公!
幕 落
剧终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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