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双亲墓碑记 李敷仁 我家祖居蒲城县北乡川里李家村。光绪三年,关中年馑很大,祖父荫农在渭南教学,父亲跟着发蒙念书。翌明年,祖父被狼咬死!他随丧回家,一进门才知道祖母白氏也饿死了。那时父亲才十二岁。蒲城县散赈了,秀才该领双粮。村里人向我父亲说道:“你爷是双粮,你爸也是的,你饿不死的。”谁知粮都叫别人领去。不久,他就冬蹬踉跄的逃奔他乡。 父亲说过:“我走到富平县时,一下昏倒在北城门洞子底下,一个拉狗熊卖膏药的看见,才给我点馍吃,慢慢的缓过气来。从此,就跟那人担担糊口,转到他的下处,咸阳朱家村。”冬天大雪,父亲从井上挑水回来,看见没有路走,就借把扫帚,把井园子和吃水的家户都扫开一条路,这件事使朱三老汉留了神。明年秋天,朱老就设法把父亲介绍到北杜镇一家铺子学生意。从此就在这里成家立业,和朱老结了一门朋亲,直到日今。贠掌柜爱耍黑虎牌,有两位牌友:秀才吴先生、外祖父杜广积。老吴先生常给父亲教书,父亲在烧锅的时候拿炭锨子做笔,擀面的时候用指头画字,清早起来还要拾粪,口里也常念着书。后来他能看三国、水浒、纲鉴以及精读三农纪,都是这时扎下的根子。外祖父见他为人勤谨,就把母亲许配成亲,为着寄居人家,母亲不知淌过几次眼泪,为着绞水磨面,舅舅不知出了多少汗水。贠掌柜去世后,父亲转入本镇正顺和号当管帐先生,一年三十串制钱,把人家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干,三十年如一日。那时天阁村刘古愚先生在泾于书院当山长,常过正顺和喝酒,薰薰待醉的时候,给父亲说:“房盖低,地种少,只念书,勿应考!”这兴汉排满的口号,成了父亲的治家格言。白手创家,好不容易。晚年他就得下气堵病,天寒夜半,声声咳嗽,至今还留在我们兄弟的耳朵里。民国十八年,关中又遭了大年馑,蝗虫黑霜虎列拉,夹在内战中间,饿死的人,不知填满多少万人坑。那年秋天,父亲因痢疾就一病不起,九月重阳日病故。病中文友在家服侍,文会回家探疾,父亲说道:“民国前,年荒可怕;民国后,兵荒可怕;而今兵荒加年荒,文俊读书的成家,我恐怕不能亲眼看见了!”呜呼!吾父生在同治六年六月九日,活了六十三岁,荒年逃出,又叫荒年吞没。一生辛苦,没有吃下几天“省手饭”……。 母亲杜氏受了外祖母张氏的家教,能织能纺。穷家日月,口里减,肚里挪;抓养儿女,屎一下,尿一下;寄居人家,热一下,冷一下。真是心血劳干!父亲多在外,少在家,绞水磨面,打墙盖房,还要去叫舅舅,多亏外爷、外婆住在本镇。晚年她得下疯病,文会自断指头合药,百治无效。民国十一年十月初六日,先吾父去世,她只活了四十七岁,就丢开我们弟兄,长眠地下,呜呼! 我们弟兄三人,文会为大,日本留学回国后,尝在外教书;文友为二,在家务农经商,文俊为三,中央军校毕业后,在外服军职,日今儿女渐长,亲恩未报,人世奔波,寝食不安,因立墓碑,以记涯略。 父亲小名尧,学名祖培,都是祖父一手起下的。母亲乳名潇湘,合葬本镇东门外南斜,穴向甲山庚。而今每到上坟时节,不由人想起父亲在时,年年清明,领我弟兄三人,在东城外圆圆树下,画一十字,遥向蒲城烧钱祭祖的故事… 男 李文会 文友 文俊 男妇 董氏 陈氏 任氏 立石 文会撰并书 中华民国三十年春日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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