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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摩逝世的一周年到了。那时方玮德已经北来,成为我的知友,便写了《志摩怎样了》一文,登在一九三二年十一月十四日的大公报文副中。 志摩逝世的三周年到了。那三年之中,如许的变迁,难忘的痛苦,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于是情不自禁的,作了一首再挽徐志摩诗: 君亡三载我犹存! 异道同悲付世论。 碎骨红颜知己泪, 呕心诗卷爪泥痕。 名山路险轻孤注, 情海冤深甚覆盆。 离合是非都不省, 明星灿灿远天繁。 末句自注云:“用雪莱诗意”。原来我初读雪莱诗集之时,我最爱他的RevoltofIs-lamm长诗的献辞(Dedication)共十四首。直到一九二八年秋,方才译出其中第一首: 长夏事已完, 归来重对汝。 玛丽无所欢, 此心有寄处。 譬彼仙侠客, 奏凯诣后所, 俘获颇足珍, 魔宫辉锦炬。 吾名尚未立, 顾念常惭沮。 羡彼众星光, 拨云照寰宇。 初出但纤纤, 颇欲事遐举。 吾名与君合, 君能毋我拒? 智慧兼爱情, 生君非凡侣。 我的再挽徐志摩的末句,即用此诗的意思,雪莱呢,不必说,他的一切大家都知道。志摩呢,又已如此如此,长眠三载矣。玮德呢,这时在病中。我呢?我的Hariet,幸未投河自尽;我所追求眷恋的Mary,却未成为Mrs.Shelley,我也有我的JaneWil-liams,我也有我的EmiliaVivlahi:是的,种种都合适,只是我的Mary未免使我失望,我的痛苦,自然是我所自造,应当自己负责,不错。但是,我何能比志摩,遑论雪莱。我哭志摩便是哭我自己,这也是毋庸隐讳的了。 志摩逝世的三周年,我所主编的文学(不是文艺)副刊,早已不复存在!近年只有玮德知我;只有他最了解(所以最爱读)我再挽徐志摩的诗。于是玮德便将此诗替我送给《北平晨报》。在那个不幸纪念日登出了。 末路途穷,急转直下,不几日,便到了一九三五年。我的生活史、一部浮华僦界VanityFair或是一部老妇谭,OldWivesTale业已撰作到最末的一章。这年十二月中下旬,我仍在北平晨报中,发表了我所作的忏情诗三十八首,这是我自认又质实,又空灵;但却因此引起无穷的责难与谤毁!忏情诗第五首云: 卓志奇情慕雪莱, 鸳湖艳侣未同陪。 收场老妇谭遗事, 听唱中郎最可哀。 可怜我要学雪莱,却是如何的结果?我被那赵家庄里的负鼓盲翁,且唱且说的编派作琵琶记里忘情负义的蔡邕——可是蔡邕娶了一双又贤又美的太太,连雪莱也赶不上他的幸福!至于这诗的第二句,仍是说志摩:说志摩在北海结婚之后享了五年的艳福,方才遇难,而我始终未曾得到我的Mary……我在成功与享受上,又焉能比得上志摩呢?大家哀悼志摩,我便更是哀悼我自己! 志摩和陆小曼女士,都是嘉兴人,都是鸳鸯湖畔的人物。然则我这诗的第二句“鸳鸯艳侣”,另有一个新奇的典故在。话说一九三二年二月(所谓一·二八)上海抗日大战之时,有一段军官失却地图的新闻,见于报纸。那年三月十二日,《北平晨报》上便登出邓之诚(五石)先生新撰的《后鸳湖曲》。我的评注,大意说:此诗虽因吴梅村的《鸳湖曲》而命名,但其意旨却类似吴梅村的《园园曲》;所云“汝自负人人汝负”,所云“才知女宠原祸水,破国亡家皆由此”。我殊不以为然。“离婚未为失德……沪战全局胜败,决不系此琐事”,这是我的见解。我在这一件事上,又为志摩辩护,仍由于始终一贯的同情。 我的忏情诗,玮德在医院中读了,十分赞赏。但此时他的病已成不治之症;到了五月九日,便真的追步了济慈,与世长辞!(我的知友诗人吴芳吉之殁亦在五月九日),我送殡法源寺之后,作成《挽方玮德诗》八首,今录其中的第四首: 炎夏高楼景, 深宵灭烛谈。 当时境可乐, 回想味增醰。 月旦诗新旧, 意中人两三。 红颜知己泪, 猛虎共连骖。 此诗的意思,仍是怜我怜君,兼悼志摩。志摩的诗集,有一种名曰《猛虎集》,猛虎是指志摩。我与志摩玮德都是崇拜雪莱的人——崇拜雪莱而能诗的人今世自然很多——但是在相识朋友当中,志摩死了,玮德病殁,现在呢?只剩了我这一匹老马,“命成此马非凡马,伏枥犹闻畏简书”,此所以读郁达夫先生文而感慨不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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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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