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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河听涛
黄开林
我从小就羡慕大海，特别羡慕在海边长大的孩子。涨潮时，他们能听到海水扑打礁石而发出的有节奏的吼声，能看到海水撞击礁石而绽开的一朵朵浪花。退潮时，他们便欢蹦乱跳地去拣拾大海馈赠的礼物——活蹦乱跳的鱼虾，色彩斑烂的贝壳……
听人说，在海边长大的人，心胸跟大海一样宽阔坦荡，相貌跟大海一样剽悍英俊，性格跟大海一样勇猛顽强。吃着从大巴山里流出来的岚河水而长大的我，并没有感到过自卑，岚皋也有它得天独厚之处。巍巍的山，清清的水，山青水秀，空气氤氲。岚皋的山孕育了岚皋人的纯朴憨厚和勤劳；岚皋的水润泽出岚皋人的水灵秀气和刚强。
一个夏日的傍晚，我信步来到岚河水边，坐在一块鹅卵石上，一边乘凉一边倾听着这悦耳的涛声。渐渐地，我的注意力便被这西去的流水吸引住了。碧绿的岚河啊，是谁用翠色把你染成这样？是青山，是垂柳，还是岚皋人……你蜿蜒似带，清澈见底，缠绕着山脚，步履总是那么匆忙。干吗这么急呀？是应长江的邀请，还是赶到大海聚会，或是去参观火石岩、葛洲坝宏伟的工程？这欢快的流水声多么美妙、深沉、悠远，比本地名产“漆乡大曲”还要醉人。哗哗哗，汩汩汩，淙淙淙，时而低沉，时而高亢；时而如竹箩筛豆，时而如铜锤击鼓，时而如珠落玉盘……污泥无法染浊，风雨无法阻遏。多么顽强，多么执著，体现了一代代岚皋人的求索精神。你的内心里一定有着一个坚定的信念和不懈的追求，要向人们一字一句的倾吐、诉说。这水怎么一下子又变红了，赤水丹浪，波光潋滟，流一河的红色音符。我抬头望望西天，嗬！美丽的晚霞已堆在那高高的山梁。
突然，飞溅的水雾送来一股清幽而奇特的香味儿，旋即走过来一群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农家女。她们每人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篾篮，有的装着碧玉般的兰菜，红玛瑙般的西红柿；有的盛着鲜嫩的青椒，翡翠般的黄瓜。刚到河边，一位梳着长辫子的姑娘瞅对方没注意，一把将篾篮扔进水里，弄得这位短辫姑娘笑骂着去追赶走失的收获。她们就这样闹腾了一阵，累了，乏了，这才找块石头坐下来洗菜，嘴里还闲不住哼着好听的曲子。歌声，笑声，弄水声，咏成了岚河之滨特有的情趣。
下游，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还在打着水仗，他们一个个鼓着腮，闭着眼，用手掌拼命朝“敌人”击水。有意思的是，对手已经转移，他们还在那儿奋力鏖战。许久没见对方还击，方才知道上当，等他们刚回过神来，脑后便挨了一阵排炮，吓得一缩脖子钻进水里逃了。偃旗息鼓之后，全赤裸了身子，沐浴在晚霞之中，活脱脱一幅童浴图。
“咯咯咯”一串笑声从河对岸飞了过来，原来是几个洗衣女正在河堤上洗衣裳。笑声琅琅，像河水喧哗；捣衣声声，似敲打山乡步入美好生活的鼙鼓。一件衣服下水，平静的河面上便出现一道道涟漪，荡碎了他们自己的倩影。涟漪慢慢向前扩展着，扩展着，像是在给心上人传递微妙的信息。
没等我收回目光，一叶扁舟从河面上划过来，把姑娘们“绣”的水上花纹搅得无影无踪。舟上立着一位小伙子，一手提着尼龙网，一手提着鱼篓，好不悠然自得。忽然，一块石头飞到离舟尺许的地方，飞溅的水花落了一身，他不由地向前一倾，那舟便摇晃起来。要不是岸上姑娘的笑声告诉他，还真不知道恶作剧的导演是谁呢？待舟稍微平稳，他便朝姑娘们撒了一网，想把姑娘的倒影笑声通统网住。
我把目光投向上游，一挂挂木排正逶迤而来。从小到大，由远至近，顿时河面上便摆满了粗大的圆木。它们挤挤挨挨，亲密无间，争先恐后地去充当祖国的栋梁。放排人全露着上身。弓腰的，掌着舵；直腰的，提着篙。皮肤的颜色同排上的松树皮一样，透着干练与苍劲。
长长的沙滩上，走过几对男女，不仅留下了窃窃私语，还留下了爱的踪迹。姑娘小伙子们，我同岚河一块向你们祝福，但我有一言相送，就是当你们缔结良缘洞房花烛之时，可莫忘了我们引以为荣的母亲河哟！
这才叫有声有色呢！这色，在孩子们、农家女、打渔人、放排人身上，在山上、水中、天空闪现；这声，是山水人情的合奏，是生命的长啸，是追求的嘶鸣，是历史长河中的主旋律，咏叹调！啊岚河，我故乡的河，你流淌的乳汁养育着人类，灌溉着丰腴的田园，滋润着葱笼的草木。你是一位歌手，每时每刻都在唱着奔放的歌。你是一位哲人，对每个来到你身边的朋友，都要发出生命的呐喊，给予人生的启迪。你又是一面镜子，能照出人的心灵，反映生活的真实。不是么，今天的耳闻目睹，给我的生活注入了精神力量，增加了无穷乐趣，平添了奋斗的信心和勇气。我多么想变成一粒沙或一条鱼，一辈子生活在岚河里，或者同流水一道，奔向江河，奔向大海。我又不想变了，沸腾的生活，如画的美景——座落在岚河两岸的幢幢农舍，烟雾之中的点点渔舟，迎风起舞的块块稻田。还有归巢的紫燕，婀娜的垂柳，绵绵的青山，游弋的泉鱼……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和我引以自豪的缕缕情思。透过暮色，凝视着河面的波影，遽而在我眼前幻化出一座座亭台水榭，假山曲桥，洞口游廊，楼阁莲池……
啊，岚河！我心中的海，我的良师益友。我一有苦闷，你同我娓娓而谈，帮我分忧解愁。我小有进步，你高兴得大笑起来，为我欢呼，为我鼓掌，分享我的欢乐。我决心一辈子生活在你身边，做你身上的一朵小小浪花，一个小小音节，尽管没有大海高亢深远的气势，但我还是要同岚河一道，不停地低吟浅唱，抒发这个时代不可缺少的奋发昂扬的心声。
（《汉江文艺》1984年第1期）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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