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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乡间尽做些个人私事,访寻老亲戚,谒师会友,业师田善堂先生,年近八十,今还健在,登堂拜见,悲喜交加。我此次会谒过生平未到的老祖茔,在榆溪河西的沙中,差不多快要埋没了。最欣幸之事,是在族兄处寻到一部分家谱。知道原籍是米脂县,明嘉靖年间一位祖先来榆林卫从军,转战阵亡,这一支就做了榆林人。家谱上有几代都是从军。明末一代外祖是侯总兵,他是李自成之役,守城殉难一员大将。清代以后的祖先,也是武职多。我现在从先父起,可以往上数到十三代,都清清楚楚了。这是此行在办理私事上最有意义的收获。 ……我在镇北台,对着荒沙残照,不由得泛起种种思潮。因为现在国难当头了,这种外患,恐怕是从几千年来祖先们从未遭遇的严重问题。自东北沦陷以来,数千里蒙地,刻刻可以不保,那么这沿边一带,又恢复到明代的重要!我对榆林学生常说到此点,从前是偏僻内地,现在又成国防前线了,但是我们有甚么设施呢?除过沙漠之外,只有些残破穷困的乡村,囚首丧面的农众,这种事实,是一刻不可放任的了。我在榆林职业学校曾对学生说过,我们要立志把沙漠变成黄金。这就是说:要赶紧兴产业,把这一带边地建设起来。 近年西北建设,高唱入云,但是大力量还没有用上,就榆林一带说罢,有牧畜皮毛盐碱之利,有煤有水,人民有工艺才,许多工业可以办,许多学校可以设。更可注意的,陕北广大的青年层,在将来甚有希望,大概皆聪秀而勤朴,体质亦好,对国事热心。……诚然:凡热心青年,都是民族的好份子,问题在如何亲切地领导他们,使得成为有用之才。就陕北说:这几年民穷财尽,官贪绅劣,青年们国忧家难,重重苦闷,倘不颓唐消极,便诚恐思想恶化。此次榆林中学学生给我出了多少问题,有一题是人在受非法压迫穷极无法之时,是否应该反抗。当时因题多天晚,没有说到这里,现在回想起来,却不易作答。比如那不种烟也逼摊烟款的苛政,讼情论法,都可以反抗,但是和平的合法的反抗,怎样实行呢?我想全国问题,都是一样。只要政治好,军纪佳,赋税公允,一面竭力培植人才,共同发救国宏愿,领导青年前进;我想不但能解决了思想恶化问题,一定能唤起青年的志气,一致跟着走。我此次归陕,特别对青年问题感着兴味与责任。我不是特别注重青年职业的出路,此次在榆校答复问题,曾说到:“只说青年无出路,好象中年老年或幼年都有了出路。现在问题,是大家无出路,不是某一部分人无出路。我们要为整个民族,为一般同胞,求得出路,我们自己的出路,就在其中。”这是我向来的看法,小饭碗不成问题,要巩固大家的大饭碗。现在,亡国就是砸大饭碗,你看东北的垦民,无端剥夺了垦殖权,华人商业,完全一落千丈,可知现代的亡国,比过去更苦,不但政治上失自由,并且经济上作奴隶。所以中国的亟务是唤醒并领导青年,共同发愿,以维持民族生存为惟一的目标!换句话说,就是维持大饭碗,寻求总出路。再专谈西北问题,就是盼望政府与海内实业界,对此国防地带,应该迅速地加上一点重量,先在主要各地办一点工业,提倡牧畜与农业,一面设二三完全的专科学校,多多培植一些人才,同时设法奖励边地优秀青年,多考入都会专科学校。我想开发地方的根本条件,是培植人才。此次在榆林临行,与商学界友人发起了一个小小的奖学基金,友人们都热心赞助,但是财力皆微,现在只有五千余元,我以后自己定陆续尽力于这个事业,更盼海内贤达同情此举,赐以援助!同时望西北各都会,都有这样设施,务必设法扶持天才的寒士,为地方多造就些专门人才。至于提倡工业之事惟盼大有力者加以注意,更非吾荤力之所及了。 我于立碑后约一星期,在亲友们盛大欢送之下,再辞了故乡。临行叩别先影,不禁感到惜别的酸辛。现在意思二三年后,汽车路如通,要常回故乡住住,但不知是否为事实所许。此次最抱遗憾的,是未得到最穷的乡村去看看。榆林以北沿边的农村生活最苦,本来无食无农,还要受烟款剥削。还有强迫放高利贷的,春间强贷以一元,秋后要鸦片鲜浆七八两,村民忍从,不敢声张。这些最苦的农村实况,惜乎未得亲睹,至于途中所见,则螅蜊峪一带,已充分表现乱世灾民的景象。村民大抵逃空,只余破屋,……。 此文见报正是二十四年元旦,谨祝全国同胞,发愿救国,各求进步,不肖谨愿随同胞之后尘! 注:张炽章,即著名报人张季鸾,本志有传。 (原载1934年12月25日《国闻周报》。)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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