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武松上景阳冈打虎前喝的是安康稠酒。我不信。坚决不信!交通不发达的大宋年间安康稠酒连古长安都难进入,又怎么能传播到山东谷阳呢?安康人爱胡说胡谝,特别是在喝了稠酒之后。什么女娲故里、鬼谷故里、自然国心,等等。酒大了话也大了,能沾上一点边都得尽量去沾上,把想象力尽可能发挥到不留余地的极致,也不考虑怎么去收场。典型的事例就是“周老虎”。原本文化土壤就只是“汉江白鹭腿上的肉”怎么也刮不下二两,还硬要比作是XX文化发源地。无非是用涂抹神秘色彩来引起别人的关注。现在这种色彩又要涂到安康稠酒上了。原本的朴实与纯真才是真正的文化精髓,用得着涂抹吗?
稠酒,安康地方特产。生生不息千百年。史有志,民有传。家家会做,人人爱喝。昔日民间百姓人家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必备,日常生活里也都好这一口。西关的排子客上岸先到酒肆猛咂几口,水西门外水手离家前总不忘要喝上几碗,南山买炭人回家前也要带上一壶。客人到家时先捞出一盘泡菜,倒上大腕稠酒,边喝边侃,边侃边猜宝划拳。热闹中再端上几个小炒,更是有个嚼头。不讲排场,高桌子矮板凳摆在檐坎、院坝都行。不拘形式,两三人喝时家人进出顺便敬上一碗,叫上邻里热闹一番,遇上熟人加碗添筷。你敬我,我敬你,越敬越亲,越喝越近。非来个一醉方休。喝得客人满面春风,喝得主人喜气洋洋,才认为是喝酒了。“闻君有美酒,与我正相宜,溢瓮清如水,黏杯半似脂。”风流才子稠酒后效仿诗仙太白放歌高吟,写下多少美文绝句;魏山之战吉挹勇、抗金王彦出重兵、假道金州灭金国、车厢峡里擒闯王。铁马秋风中英雄豪杰摔杯出阵保家园。稠酒伴随安康走过多少历史。
说起来安康稠酒的酿制过程十分简单:糯米蒸熟后装缸、加粬发酵,六五天后就成熟。揭开大缸,酒香四溢。大木瓢来回搅和,再拨开上浮的发酵糯米。只见那米黄色、半透明的稠酒闪动着油亮的光泽。压上一小口,先甜后香。咽下顺爽,酒味厚重,黏稠的余味久久荡漾在腔壁。忍不住还要开怀大饮。就这么简单,安康稠酒不需多言。但这简单中也有许多独到的配方和绝招。东关、西关、新城、五里,罗家、李家、左家、肖家,都做稠酒,各具特点,风味又不相同,千秋各表。五里稠酒色泽橙黄,甘甜爽口,发酵时粬多,出来的就有点“老道”,酒味浓,后劲足,但喝多了“上头”。说五里稠酒能怯寒暖胃解乏,难怪在五里乡下火爆,劳作一天的人们晚上炒上几盘,大碗咕咕下肚就云里雾里,一觉睡得见了周公直到天色大亮,又可轻松下田干活。如果说当年武松喝得真是安康稠酒,那一定是五里人酿制的。酒劲爆,一般人只能喝上三碗。新城李家稠酒色泽乳白,又香又甜,香如桂,甜如蜜,嫩嫩地酒香是城里人的最爱。大概酒粬采党参、红枣、川芎、黄氏和枸杞缘故,帅小伙、小媳妇一喝就上瘾。每天几大缸酒都早早卖光。西关金川街头罗家稠酒铺生意特别俏,门面上挂着一块两尺来宽的旧木牌子,上面用涂料歪写“稠酒”两字。二十来平方的简陋的屋里摆放的是旧桌子矮板凳。就这么一个再也不能陈旧的酒肆,每天早上都有些“孔乙己”类的人,进店后要上一壶,有的干脆自己带点好菜。有干部、教师、工人、农民和打工小伙。还有哪些进城卖菜的农民,进城前在罗家卸下担子先焖上一碗,这天的生活就算开始了,卖完菜回家时再喝一碗。每天酒客坐在酒铺里侃天论地。上谈国家政策,下议到汉江的小鱼小虾。当你问及这碗里的口味时,大多人会用浓郁的安康口音回答:将(刚)好!这“将好”应该是酒劲适中,酿制的不嫩不爆,满足了喝稠酒的悠闲嗜好。反正,弥漫在一张张微醉的笑脸里是对稠酒独钟。有一位年有七十四岁的刘老先生告诉我:他每天醒来,眼睛还涩涩地睁不开,朦胧意识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来一碗酒。来到金川门外斟上一碗,眯上眼,深深呼吸一下,肺腑之间隔夜的闷气一扫而尽。然后咂上一口,嘴里喉咙里都舒服了,五脏六腑都妥帖了,头脑也渐渐清醒,一股太和之气遍及全身。这是我一天的幸福时刻。
安康人喜欢稠酒也应当与安康人的个性有关。一是开朗豪爽。卷起胳膊,端起大腕畅饮。哪管什么“三碗不过岗”,今日有酒今日醉,“以酒论英雄”,必须喝出个“浩然正气”;白酒太浓没有人敢用大碗来饮,啤酒太洋,适合用玻璃杯子。只有用大土碗端的稠酒方显安康人开朗豪爽的本色。二是思维清晰。“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该喝的酒就喝,不该喝的坚决不喝。桌面上不谈生意,喝好了,生意也就差不多了,大家心里面了了然,不然不会敞开了跟你喝酒。酒桌上能喝不喝推推诺诺,郁闷的让人放不开酒量,别看当面又是奉承、许诺,只不过是装着酒醉怀揣心里明,谋事在人,成事在酒。三是能言善变。稠酒桌上的察言观色是安康人长项,侃侃而谈的与人喝酒中左右逢源,个个都能演好酒桌上说客的角色。酒桌上劝酒时巧舌如簧,设法让别人多喝几杯,劝酒者花言巧语巧立名目,不喝到量就是不实在,怕落得请人喝酒不实在的话把子。喝好的标准是喝醉喝倒。说出的劝酒话尽是顺耳暖心,喜得喝酒者接连端碗连饮直饮,到达目的后总有翻江倒海者“一泻千里”。
如今安康的一切都在变化,城市大了、交通发达了、信息广了、生活节奏快了,喝酒的档次提高了,喝酒的习俗也变了,少了豪放的劝酒声,也少了昔日大街随处可见的稠酒招牌和幌子。高档酒楼和饭店里摆放装着精良的酒的价钱还在飙升,几十、几百、几千,酒楼越高装修越好酒价越高。背离价值的价格让安康老百姓大气不敢出,望而生畏。几瓶好酒花掉普通百姓一月工资,能请得起客,却请不起酒。酒楼成了培植大款大亨的沃土。然而,无奈又抵制不了的诱惑中又有谁再去回望那些已经退到城市角落黑作坊一样的稠酒铺。
我有时也去破败而狭小的稠酒铺子里喝上一碗,不是嗜好、不是留恋、也不是对往事的追忆,连自己也说不清为啥要去。旧房、旧地面、旧桌椅板凳,甚至连沿口不平的大腕都是旧的。坐在里面喝稠酒人谈论的是过去的旧事。环境依旧,稠酒依旧。有一丝老安康的文化气息。温馨、惬意。但也常常被老酒客谈论中对社会现象的种种不满而冲淡,淡的连味觉都没有了。或许,社会高速发展的今天早已等不住还在悠闲中一元钱喝一碗稠酒的人。
有人担心卷入现代商潮的安康稠酒会沉沦在残酷市场的决斗。但我坚信一句古话——好酒不怕巷子深。安康稠酒早已不单单是一种产品,而是地域文化中的一支奇葩,深深地扎在百姓大的餐桌上。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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