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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10年到2013年,《金岳霖全集》的面世整整用了4年时间。这套厚厚的书籍凝结着新老学者们的共同努力。回顾《全集》的“炼成”,我想谈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编辑《金岳霖全集》?为什么要编成现在这个样子?
金岳霖是一位具有原创性哲学体系的中国哲学家。20世纪30到40年代,他先后完成了《论道》和《知识论》两部重要的哲学著作,成功地建构了自己的哲学体系。
《论道》构造了一个本体论体系,围绕“能”与“式”、“共相”与“殊相”、“理”与“势”三对范畴展开。“能”是不具备任何性质或规定性的纯材料;“式”是包括了所有可能的可能,把所有的可能析取地排列起来就是式。无无式的能,也无无能的式。事物的属性分为共相和殊相。“殊相”存在于一特殊个体中,与相应的特殊个体共存亡。“共相”是实现了的可能,它存在于个体类中,并表现于这一类中的任何一个体之中。殊相表现共相,共相表现于殊相。共相之间的关联叫做“理”。它是相应的共相关联之下任何个体所不得不遵守的必然的规律,所以又称为“固然的理”。殊相是变动不居、生生灭灭的,殊相的生生灭灭叫做“势”。理有固然,势无必至,是至尊无上的变的原则。现实世界是有规律的川流不息、运动变化的过程,它无始无终,无极而太极。金岳霖的本体论融汇了中西方哲学智慧,以中国传统哲学中最崇高的概念“道”为核心,以西方的哲学意识来补充和丰富道的内涵,运用了严密的逻辑分析和逻辑论证方法,它不仅推动了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向,也是中国哲学对世界哲学的一个贡献。
《知识论》构造了一个知识论体系。它的出发命题是“有官觉”和“有外物”。该体系肯定现实世界是独立于人和任何认识者的,又是可以认识的。因为每一类认识者都有正常的感觉知觉,都可以用感觉知觉去接受外界事物呈现在认识者面前的所与,并从所与的殊相中抽象出共相,以形成意念。意念和概念同时具有摹状和规范的性质,外界事物呈现于不同认识者的所与可以不同,但意念和概念具有的抽象性和普遍性是各类认识者共同的。意念得自所与,又还治所与。得自所与的意念是接收方式,还治所与的意念是规范作用,体现了在认识过程中的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的统一,既反对了传统知识论中的唯理论的“天赋观念论”,也反对了绝对的经验主义立场。金岳霖的知识论体系是中国哲学家建构的第一个系统而完整的知识论体系,为中国人在世界哲学领域里获得较高的地位作出了重要贡献。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的现代哲学研究越来越关注了金岳霖的哲学成果。
金岳霖是20世纪中国最有影响力的逻辑学家。早在20世纪30年代,他出版了《逻辑》一书,主要介绍西方刚刚发展起来的现代逻辑知识,并在书中同西方著名学者对话。他第一次提出必要条件假言命题和必要条件假言推理,讨论了词项逻辑中有关空类与存在问题。《逻辑》被认为是“国内唯一具新水准之逻辑教材”(贺麟语)。他在清华哲学系把逻辑学设为必修课,传播现代逻辑理念和知识,培养和影响了几代人。他十分推重逻辑的功用,指出“逻辑对生活、认识和哲学都是必不可少的。”他一生中对逻辑学的普及作出了极为重要的贡献。冯友兰认为,金岳霖“是使认识论和逻辑学在现代中国发达起来的第一人。”
金岳霖是一位杰出的教育家。他从事高等教育40多年,不仅有丰富的教育实践经验,而且建构了完整的知识论体系,对教育理论问题做过专门的研究。在他的著作中,有对中国几千年封建教育制度、美国现代教育制度以及中国现代教育制度的深刻思考和批判,提出了自己的教育理念。他指出,教育的“内在目的”是造就学生完美的人格,帮助学生“修养本性”,成为“真正的人”。一个有健全、完善人格的人,才有可能继承和弘扬人类的优秀文化,推动人类走向更高的文明。他指出,必须实施“全面的通才教育”,要处理好人文科学和理工科学的关系,二者不能偏废。他特别强调,要对学生进行“严格的思维训练”。学习知识,做学问,一定要有清晰的思维,“严密的推理能力是必不可少的”。中国人的传统思维“逻辑和认识论意识不发达,没有打扮出理智的款式”。但人的逻辑思维能力是可以通过培养、训练得到提高的。金岳霖运用他的教育理念于教育实践,培养出一批杰出人才。著名逻辑学家沈有鼎、王宪钧、胡世华、王浩、周礼全、徐孝通,著名哲学家周辅成、任华、冯契,著名计算机专家唐稚松,台湾著名学者殷海光等等,都曾在本科或研究生阶段师从金岳霖。现在,我国正在进行教育改革,金岳霖的教育思想和教育实践经验是值得我们认真思考的。
金岳霖一生经历了不同的历史发展时期,他的思想在不同的时期里发生过明显的变化。金岳霖是他们那一代知识分子的一个代表,他的思想变化也是值得我们认真研究的。
鉴于此,我们编辑《金岳霖全集》贯彻两个原则:
一是,金岳霖1949年前后的论著分开编,不同时期的论著按内容分卷。英文论著及其译文单独成卷。
二是,《全集》收入了到目前为止搜集到的金岳霖的全部论著,没有舍弃任何一篇,包括我们认为观点不正确或不太正确的文章。我们希望《全集》能给读者呈现出一个真实的金岳霖。
第二个问题,《金岳霖全集》的问世是集体智慧的结晶。
《全集》是金岳霖学术基金会组织编辑的,具体工作主要由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逻辑研究室的同仁们完成,他们中的多数人是七八十岁的老学者。这些学者都有很强的责任感,用3年多的时间,把300多万字的书稿一篇一段、一句一字地认真抠了一遍,遇到有问题的地方就几个人一块讨论,改正了一些重要的文字、符号和公式错误。82岁的张尚水先生,一个人把70多万字的《知识论》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有的章节反复读几遍,累得住进了医院。81岁的金顺福先生更是带病工作,他在审读金岳霖1922年发表在《晨报副镌》上的一篇文章复印件时,因为字太小,模糊不清,就用放大镜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个字一个字地描清楚。76岁的张家龙先生自告奋勇啃“硬骨头”,审定了“逻辑卷”的一个个逻辑符号和公式。金岳霖学术基金会会长、《全集》编委会主任邢贲思同志,编委汝信同志和陈筠泉同志,都十分关心《全集》的编辑和出版,出了不少主意,给了我们很多鼓励。还有出版社的领导和编辑们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工作,让我们很受感动。在今天来说,学者和编辑们的高度敬业精神是值得提倡的,我想这也正是金岳霖等老一辈学者精神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