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香港的灵魂与脉搏

面对40万字的长篇报告文学《百年钟声》，我在想，它要告诉我们什么？书的副题是“香港沉思录”，它沉思了一些什么？关于香港百年史，关于香港的回归与中英谈判，关于香港的地理与人文，已经有很多书籍介绍过了，尤其在香港回归前后，曾有过一个书写的热潮。那么眼前这本书又会带给我们什么呢？

然而，这本书恰恰给读者带来了新意。虽然它是在没有任何突发大事件做依托的情景下的一种日常化的书写，由于它鲜活，逼真，富于现场感，由于它“不再盯着那些大人物，而是走进香港的各个领域，走进民生，走进小巷，走进笼屋，走进医院，走进大学，走进独特的廉政公署”，能生动地写出后回归时期香港生活的广泛真实，敢于直面香港社会目前存在的矛盾和问题，还因为它敢于写出“人心的回归”的漫长与复杂，不乏对香港文化、香港经济的真切的透视和反思，遂使它成为一部多角度，多层次，多声部的香港现今生活的全景图画，可以为我们提供多方面的启示。

爱国主义激情贯穿了全书，这是我在阅读中时时能感受到的。这本书首先还是敲响了历史的钟，重述了百年屈辱和中英谈判的艰难曲折。在作者看来，历史是一面镜子，也是一口洪钟，要经常照镜子，经常敲打；历史能照出我们的昨天与前天，也能照出一个民族的优劣，忘记了昨天，也就会迷失今天。这本书，始终在历史钟声的提醒之下，书写着香港的人心，世态，社会。

对于现在进行时的香港的书写，是这部报告文学的重心所在。作者的这种现在时写作，往往是在历史与现实的精神联结的背景下来展开的，也就是，并不孤立地写，而是在错综复杂的矛盾中写。例如关于“笼屋”的真实报道，就很令人震惊。时至今日，香港回归17年了，在这个豪华的“世界购物天堂”里，“笼屋”仍然像贴在贵妇隐秘处的一贴膏药。脱去贵妇的华丽外衣，露出了她身躯的另一面。事情绝不像作者最初想象的那样简单，特区政府要承担的任务依然十分繁重。作者感慨道，一座国际大都市里的两个世界，贫与富的距离，如此相近又如此遥远，囚在笼屋里的人群，何时才能过上有尊严的生活？作者对香港的观察与书写，是有一个潜在的“比较视角”的，那就是拿中国香港与中国内地比较，这种比较是潜隐的，却可以达到深化的效果。作者认识到，香港的优势在于保留了中华文化的精髓，汲取了西方文明的精华，完善了自己的文化，以顽强的睿智完成了中西文化的交融，从而创造了独特的香港文化，香港经济，以及香港模式。着重探究以“人心的回归”为中心的丰富复杂的香港社会心理，是这部书的又一突出特色。梁振英曾有一求实的观点，他说，回归有两重意义，一是法理上的回归，另一层则是人心的回归，人心回归需要一个长时间的工作。这当然是很有见地的看法。作品对人心的回归的复杂性的描写是深入的，细致的，精彩的。作者说，香港是一部复杂的历史，也是一部难懂的书。作品借一位在英工作多年的人士的话说，英国统治香港150年，英国人是政客，有经验，有手段，他把你推到海里，再救你，你还得感谢他。英国人统治，港人愿听，港人治港，港人心里却不平衡。作品更进一步指出，香港是英国殖民统治最成功、最舍不得放手的地区，英国殖民统治对香港实施的教育里没有国家观念，因而回归祖国要经历一段心路历程，包括对国家民族的接受，以及对中国公民身份的认同。作者张雅文曾在香港亲眼看到有人焚烧国旗，挥舞英国旗，大喊我们是香港人，不是中国人，中国人滚回去的场面，极为惊讶和愤慨。她夜不能寐，想到这种践踏国家尊严的行为，应该受到法律制裁，但在香港，却无人问津，没有这方面的法律。由此想到，任何人妄图唱衰中国，抽空中国，都不可怕，关键是看中国自身是否强大，能否汲取百年耻辱的教训，不要让自己打败自己。

《百年钟声》是当前报告文学创作的新收获，对作者张雅文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飞跃和提升。以往的张雅文，擅长于个体生命呼喊和陈述，以个人经验为主要资源和出发地，她的《生命的呐喊》曾感动了许多读者，她的一些通过采访写成的国际故事，也还是停留在人性的传奇上。现在，她由个人化的体验、个人化的记忆而转为对香港的沉思，对一个巨大复杂的社会历史存在的研究和表现，这就不只是需要作者建立相应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世界史的，中国近代史的知识准备，而且还需要国家民族观念和国家叙事方式的准备，需要理性的力量。张雅文是擅长激情叙述的，现在也不得不以更加冷静的方式代替。总之，这是一部以大视角俯视中国香港的很有价值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