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海员的信笺

　　文<黄京京(媒体从业者)

　　威尼斯的码头在渐沉的暮色中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越来越近的岸让人的心越来越踏实。船刚刚靠岸，他和其他船员便迫不及待地抛下黄昏中美得一塌糊涂的海洋，跳到岸上钻进一家便利店。其他人都在挑选水果和蔬菜，因为船上几乎只有肉和鱼，唯有他，先买了一张明信片，在背面写下想念的话，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是给妻子和女儿的，想到自己的小天使，他自顾自地笑了。

　　一张张明信片、照片，在他离家后接二连三地飘落到女儿手中，她小小的卧房挂满了漂洋过海而来的美景，全都是关于海洋的。只要爸爸不在身边，女儿就知道爸爸是和大海在一起。他从妻子口中得知，女儿三岁那年第一次将小脚丫踩在沙滩上，面向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时，竟兴奋地对着大海大声地呼唤爸爸，她大概以为，找到这片海，就马上能见到爸爸了。从那以后，妻子总是笑称自己嫁给了大海，怀里抱着的便是“海的女儿”，而此时，“海的女儿”已经八岁了。

　　他拿起便利店的公用电话，又放下，这时候她们大概还在美梦中，不会那么早起床。他、她们，以及时差，总是凑不到一起。买了些食物，站在踏踏实实的陆地上面朝大海，在船上飘着的感觉却在身体里产生了惯性，陆地的感觉倒不那么真切了。太阳已完全浸泡在海里，只留下一片扇形的光芒，将海水和漫天的云朵染成了橙色，他在同事的呼唤中重新走回了船舱。

　　船舱的灯已经亮了，他坐回卧室，开始写信，将所有的爱凝聚在笔尖，点点滴滴刻在那张信纸上，在信里讲故事，在信里聊天，在信里唱童谣。又启程了，窗外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四周是映着月光的波纹。我们大概都有过那种感觉，坐在一个光秃秃的板凳上瞌睡时，总在潜意识里寻找一个支撑点，却一不留神差点跌落，身体四周没有任何可以倚靠的地方，空荡荡的……

　　“海生，吃饭了。”同事的声音自外面传来，他收了笔，慵懒地走出房间，餐厅没有开灯，只有一片烛光。他诧异地继续往前走，平时供他们观影的电视突然开了，画面上是他的女儿，天使一样的女孩，唱着一首生日快乐歌。十几个同事捧着蛋糕自厨房走出来，他笑了，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那是一顿香甜的晚宴，一群孤独的人凑在一起也是温暖的，还有一首漂洋过海而来的歌，和一封万水千山而去的信，蒸发了漂泊的煎熬和思念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