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遍三秦大地从三秦游网开始>> | 三秦游首页 | 意见反馈 | 天气预报 | 网站投稿 | 上传图片 | 资源搜索 |
张老因,精神病人,直肠癌患者。1987年杀害侄子后被判送进湖南省强制医疗所。他行动不便每天只能躺在床上看看书报。
新闻前奏
7月9日,40岁的重度中暑精神病人被“救护车”遗弃在省第二人民医院门口时,更多的精神病人却被锁闭在平江的强制医疗所里。
与命悬一线的“被遗弃者”不同的是,他们有人治疗看护。
但相同的是,他们都像是被家人和社会“隔离”的人类。
事件连线
6月28日,隆回,爷爷点燃硝药扔到床上,孙子孙女重伤。
6月24日,永州母亲带着两个幼子,跳入广州小榄镇的河涌。孩子均无辜遇难。
6月16日,青岛,家中血案,1死2伤。此前,西安火车站,一场口角,拾荒者被对方用石墩砸死。再此前,衡阳火车站附近连发两起砍人事件。
它们都有共性:凶手都是精神病人。事件频发,也再次让这个特殊群体成为焦点。
癫狂时分,他们让人恐惧;而病症未发时,他们有着难以被人知晓的孤独与疼痛。
415人,623条人命。他们人均身负1.5条人命。
7月,岳阳平江,湖南省强制医疗所内,阳光安静,窗户开着,铁栅栏冷密。
这家医疗所内,住着415名特殊的人—他们是病人,也是“犯人”。最年长者74岁,最小21岁。
之前,在癫狂时刻,他们中,有人砍死丈夫,有人毒杀孩子,还有人制造灭门案。最危险的,曾砍死7人重伤1人。
在外界看来,他们充满威胁:平均每人背负1.5条人命。
而当他们清醒后,也忏悔落泪,孤独脆弱,苦等原谅,苦等亲人。
—自他们被收治,很少有亲人前来探望,即使年节。
谭晴珠
病醒后,她突然跪地痛哭流涕
415名病人被分成8个病室,7个男室1个女室。女病室的大组长谭晴珠和50多个女病人生活在一个大通间里,这里被分为吃饭、睡觉、洗漱等不同区域。床铺占了房间大部分,中间留着三条不到半米宽的走道。
“如果不得病,我会是一个孝顺女,一个贤惠妻,一个合格母亲。”6月19日,谭晴珠对三湘都市报记者说。
去年10月8日,39岁的她用被子捂死了自己8岁的大儿子。孩子挣扎时,她不断说:“你必须死。”之后,她给丈夫打电话:“我把你儿子弄死了。”
她发病了。那一刻,如恶魔控占她的身体,清洗了曾经温良的本性。
警方带走她,之后,她被鉴定为精神分裂症,住进了湖南省强制医疗所。
在这里,她遇上了同样杀死女儿的何秋橙、将女儿砍伤毁容的易银兰、伤害家人的李蓝正、曾庆华……
十几天后,她到楼下放风,突然扑腾跪地,仰头朝天,痛哭流涕:“我亏欠我儿子,我对不起他,对不起家人。”她醒了。
那次跪拜后,谭晴珠归于本性,主动清扫,跟大家聊天,不到20天,她能叫出全病室50多个人的名字。一个月后,她被选为大组长,辅助警官管理内务。
“我要好好改,我还有儿子,他们都还需要我的。”从此,她找来白纸,记录“所中岁月”。
何秋橙
背到41页的书,没出现的丈夫
看书、打牌、唱手语歌,几乎是这415名病人所有娱乐。
每天,谭晴珠会组织大家背诵《增广贤文》,她提示前两个字,其他人跟着背,现在全病室有20个人能背到第7页。何秋橙能背到第41页。
何秋橙25岁,比谭晴珠早来7个月,还未结婚就生下两个小孩,发病时将2岁的女儿杀死。发病后,“丈夫”就几乎没有出现过。
何秋橙不爱说话,记者问一句,她就答一句,但脸上始终带着笑。
在强制医疗所一年多,她辅助谭晴珠管理内务,带大家唱歌,练手语,没事时看书,“脑袋里什么都没想,看多了就记住了”。
何秋橙说,她只想做一个有道义的人,一个好人。
易银兰
“最亲密的敌人”
他们称呼彼此为病友,每天按时吃药吃饭,过集体生活。但因物资匮乏,也有矛盾。
易银兰是谭晴珠“最亲密的敌人”。
一次,警官从家带来三套旧衣服,两套给了谭晴珠,一套给了一名智障病友。谭一眼看中了那条裤子,便从她那里拿了过来。这时,易银兰看不过去就跟她吵。“她骂我,说我把儿子都搞死了。我就打击她,说她把女儿都毁容了。”谭晴珠说,两个人为此吵了好一阵子。
虽然谭晴珠常跟易银兰吵架,但两人关系其实不错。因为她们有着同样的悲剧。
2010年8月15日,易银兰把15岁的女儿砍得血肉模糊,随后她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住进了湖南省强制医疗所。被毁容的女儿从此再未见她。
杨宏燕
约定出院相见,但有煎熬时刻
病友杨宏燕出院那天,他们相互留了联系方式,等着彼此出院相见。走时,她和病友们约定,不许回头,不许哭。
杨宏燕出院后,谭晴珠在自己的本子上写下“坚持就是胜利”。
可实在撑不下去时,他们中仍有人会选择逃药或轻生。
谭晴珠说,有一次,易银兰觉得自己病好了,不想再吃药,她趁人不注意,偷偷将药吐回了杯里。
逃药的升级版是自杀。曾庆华去年杀死了丈夫,留下一个11岁的儿子和两个女儿。今年4月9日,她将衣服剪成几块,午睡时,一头绑在了床头,一边缠到脖子上。幸亏值班警官发现,才化险为夷。
见到记者时,曾庆华口里一直念着:“小儿子好瘦,没人照顾,怎么办,怎么办……”
6月11日,湖南省强制医疗所,患有精神分裂症的谭晴珠,在2013年10月8日将8岁的儿子用被子捂死。如今,她每天上百遍的默念孩子的名字,希望求得天堂孩子的原谅。
渴望
说起儿子,她笑着笑着流出眼泪
谭晴珠比很多病人幸运,事发后,家人并没抛弃她。丈夫常带儿子来看她,炖上鸡汤,买一些好吃的,还给她送点钱。
6月10日,丈夫带着儿子来看望她,她弱弱问儿子:“你不怕妈妈吗?”
儿子说:“不怕。”
她又问:“你能理解妈妈吗?”
儿子认真点头说:“能,妈妈,我会好好读书的。”
谭晴珠说起儿子,她笑着笑着流出眼泪。她清楚记得那天,儿子见她喝汤时嘴上沾了油,乖巧地拿着纸巾帮她擦嘴。
那个细节对她无比重要。
那一刻,她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好好改造,因为她还有儿子,还有丈夫,还有家。
“如果法律允许我出去,我将为我儿子、丈夫、家人,奉献我的爱;如果不能,我也会在这里,尽我所能为病友服务。”谭晴珠语气坚定。
对于他们,失去的再也无法回来,惟有寄望未来,等待未来。
生活
经费有限,多人营养不良,警官常自掏腰包
强制医疗所的警官对记者说,在这里,政府财政补贴220元/人/月,平均7元/天。
警官们精打细算,保证两天一个鸡蛋,每顿饭里都能有肉。
平江县第四人民医院购买了政府公共服务,30名医护人员为病人服务,所有病人纳入医保,享受每人每月50元的医疗补助,定期检查,每天服药三次。
值得忧虑的是,因经费有限,很多人营养不良,不少人患有躯体性疾病。今年5月,湖南省公安厅监管总队正开展“我在岗,我负责”活动,警官们常自掏腰包给病人们买东西。
B面
等了33年无人探望
难回去的家,难拆掉的“隔离墙”:他们害怕嘲讽,更需安慰,却遭受更多歧视与冷眼
癫狂缘自何处?
他们曾让人恐惧,于是他们中的多数一生遭“隔离”。
—无论家人、邻里、同事,甚至略有知情的路人,都望而生畏。
疯狂前后,他们也曾遭受暴力、冷眼、殴打,甚至遗弃。
这些令本可回归社会的他们无法康复。
更多时候,我们只记得他们的疯狂,却漠视了他们的疼痛,忘记了外界给他们的伤害,而这伤害可能来自于我们每个人。
高墙铁窗内,谭晴珠们排队吃饭,排队吃药,依次转圈圈,一切按时。
415名病人的生活很狭小。
他们多想走出这医疗所,可他们也知道,因为曾经的暴行,他们很难回去。
湘雅医院教授周建松每月去给病人看两次病。
“精神病只是疾病一种,轻度的就像感冒。”他说,轻微的仅需借助药物,重症的,除了药物,还需要心理疏导。但周边的冷眼、警惕与歧视制造的新“隔离墙”,会刺激旧病复发。
但现实是:疯狂之前,他们常被嘲讽漠视;疯狂之后,更遭歧视排斥。
致命疏漏
缺失的开导,迟到的治疗,遗憾的错误
谭晴珠上学那会,好学生都考中专,她差1.5分与中专失之交臂。此后,她参加中考,比录取线高出100分,但家里供不起她85元/期的学费。
出去打工的日子也让她受尽了折磨,但幸运的是她认识了现在的老公,两个人开了家小店,辛苦打拼,家庭基本富足,孩子健康。
长期失眠和心烦一直困扰着她,“我跟老公说过,他总以为难受了就不要做事,不舒服了就去看病,没有什么精神开导。”
此后压力不减,失眠更重,癫狂爆发:那年10月8日凌晨,她用被子捂死了8岁的儿子。
易银兰刚来强制医疗所时,她总感觉有人要对她下毒。
早年的她温柔贤惠,但两次婚姻让她受尽折磨。易银兰的家在常德临澧山区,23岁了她还没有出嫁,被家人不停念叨,后来跟一个城里人结了婚。婚后,婆婆处处为难,她在怀孕时都挨过打。1997年的一天,她和老公吵架跑回了娘家,第二天凌晨,丈夫叫人骑着摩托车到娘家抓人。孩子一岁半时,两人离婚。易银兰的第二个丈夫在婚后怀疑她跟别人有染,一气之下,她将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了。
后来她离开了常德,一人走南闯北,辗转到过深圳、广州等地,最后在北京,被人送进了精神病医院。
26天后,她被人送回了老家。从那时候开始,家里人才知道她得了精神病。
家人至今对于她的病仍知之甚少,“以前每次告诉他们我不舒服,就会被认为是想偷懒,不想做事,后来想着想着就不说了。”她草草吃过些保健药,但从来没有治疗过。
通过警官们精打细算,他们两天会有一个鸡蛋,每顿饭都能有肉。图为一名病人蹲在地上吃饭。图/记者 李健
等待无尽
多年没有回音的家信,从未来探望的家属
跟谭晴珠不同的是,在湖南省强制医疗所里,很多人没有家人来看望。
管教警官宋等红告诉记者,“415名病人中,79人从来没有收到过家人寄的钱物。”她介绍,去年,湖南省强制医疗所仅仅接待295次探视,平均每人每年不到一次。而在这里,最长的病患已有33年,无人探望。
男病室的徐条简用歪歪斜斜的字体向家里求助:“亲爱的爸爸和姐夫,我这次写信给你是因为我没有钱用,吃不饱,吃不下饭,所以想你们寄点钱来,寄400块钱来。”
十几封信寄出去了,他没收到任何回复。
没有回信,没有探望,只有等待,但他仍在坚持写着寄着。
易银兰来到强制医疗所后,家里人偶尔来看望一下,但是从来没有说要接她回去。
近几天,易银兰心脏病又犯了,她一直向警官询问:“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家里人什么时候来接?”她不知道的是,家人早已告诉管教民警:回去了也没有人管,不接了。
易银兰的姐姐坦言,她们父亲已70多岁,易的老公早不管事了,受伤的女儿现在一听到“妈妈”就掉眼泪,不敢来看。“像她这种人,已经没敬畏心了,接回去其他人怎么办?”
“我会不会死在这里?我不想死在这里,我不想死在这里。”易银兰经常会来回擦着桌子,喃喃自语。而回家的路,遥遥无期。
真空未来
出院后犯病,两次被赶走
在易银兰站在窗边期待家人来接时,40岁的黄同跟着69岁的父亲,再次踏进了强制医疗所的门。一个月前,他才康复出院。
14年前,26岁的黄同将村里的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杀死并焚尸,家里的房子赔给了受害人。
今年5月9日,经医生和医疗所双重认定,黄同康复出院。可才回家一周,他又再次发病。
父亲说,回去后,他常常一个人呆在家里,出去了也害怕人多的地方,常常往人少的地方走。
5月15日,黄同砸坏了出租房里的东西,几天后,房东找到他们说:“你儿子还是有问题,你们还是搬走吧。”父子俩被赶出了家门。
他们又辗转找了一个地方,可几天后,他们再一次被房东下了逐客令。
6月10日,他们在强制医疗所被告知,已经出院的病人不能再接收,只能到精神病医院治疗,不过费用在3000元每月以上。“我自己的生活费都是靠着其他两个儿子,黄同的医疗费怎么办?”
69岁的老人不知道,他和儿子的未来会在哪里。
(文中所涉精神病人及家属均为化名)
手记
更需要爱与原谅的人
我也曾怕过。刚去医疗所时,有人告诉我,千万别进病室,那里太危险。
他们初入眼帘不忍触目:佝偻着背、低头发呆。有人进来,便伸长脖子,死死盯着。
直到听完他们的故事,恐惧散去,让人疼痛。
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生活中总有难以承受的时刻,总有人自嘲“压力锅”。
世卫组织报告称,全球每4人中有1人在其一生中某时段产生某种精神障碍,而我国更有八成病人缺乏治疗。
数据巨大,我们也或入其中。生活、工作、感情,时常让我们难以承受。
福柯曾在“愚人船”里写过他们的黑色命运:“疯人被囚在船上,无处逃遁。他被送到千支百叉的江河或茫茫无际的大海上,被送交给脱离尘世、不可捉摸的命运。”
若时间能倒流,周建松会对病人的家人说:也许一句劝慰,一场及时的疗治,一次未发生的争吵,就可避免悲剧。
时间无法倒流,人生没有如果,错误需要原谅。
他们只是病人,很多人只记住了他们病态时犯下的大错,却忘记了他们也是亦如你我的平凡人。
没有任何人,比他们更需要家人与朋友,需要原谅与宽容,否则,即使他再坚强,也无法在尘世容身。(记者 汤霞玲)
数据
他们绝非少数 他们屡屡轻生
早在2010年,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精神卫生中心公布数据:我国各类精神疾病患者人数在1亿人以上,重性病患超1600万。
—也就是说,每13个人中,就有1个是精神疾病障碍者。
今年3月,湖南省卫生厅公布的九大惠民措施中,救治救助5000名贫困重性精神病患者亦在其中。卫生厅数据显示:湖南有重性精神病患者约16.1万人。
《中国经济周刊》此前调查称:超15%以上的重性精神病患者选择自杀来结束漫无边界的痛苦和悲伤。
统计显示,我国每年自杀的20万人中,有80%患抑郁症。
“这一人群的平均寿命少了20~30年。”权威专家杨甫德曾沉重说道。
调查显示,抑郁障碍患者从未就医者高达62.9%,现有的抑郁症患者中,仅不到10%的人接受恰当治疗。
而我国精神科床位每万人仅1.04张,注册精神科医生仅1.6万人,护士严重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