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偶记

早晨，正要出门，忽然接到好友雷波短信：“超英母亲去世。”超英曾经与我们同事，后来孔雀东南飞，20多年了，年年归来，必有一聚。如今，她的母亲走了，而且又有消息反馈，说是超英父亲接受不了，住院了。

下午，我约了从前的同事去医院探视超英的父亲。走进病房，老人家正卧病床上输液、吸氧。超英指说：“爸，快看谁来了？”陈老师睁眼一看，伸出胳膊，叫我的名字，挣扎着要坐起来。我们立即当帮手，顺势扶他。陈老师是礼泉县人，家在北山。在当地，北山是个穷山。上初中的时候，全县作文竞赛，他得了第一。人说：“北山娃得了第一！”言外之意，穷北山娃不可能得第一。与我们聊了许久，陈老师情绪大好，保姆不失时机地递来酸奶、面包，不大工夫，都下肚了。我们都喜悦，能吃就无大碍了。与陈老师握别，直奔超英父母家，去祭奠长行不归者。熟门熟户，楼下已摆了花圈，门开着，寂静无声。步入灵堂，上香，向李老师鞠躬。我的心我知道，我是在向人品鞠躬。

归来，陈老师夫妇的影子挥之不去。我刚进出版社的时候，陈老师夫妇已在出版社当编辑。陈老师名陈策贤，是文艺编辑部主任，算得当时编辑行当里的“大哥大”。在他面前，我是小字辈里的小字辈，心里唯有敬仰。他的事我耳闻甚多。1949年前，他与李老师高中毕业，有了婚约。李老师去上大学，他去延安。当年为了不两地分居，他放弃了仕途，到省出版社当编辑。李老师大学毕业，也到了出版社少儿部当编辑。夫妇志同道合，厮守之志弥坚。

有一年，我们编辑部搬到他曾经的办公室，打扫房间时，门外楼道放了一个书柜，锁子上锈迹斑斑,不知是谁的，便将柜子撬开，里边半柜子获奖证书，国家级的不少，得主俱为陈策贤。我便给他打电话，他说：“扔了。”我很吃惊，也很不解，反复表示我愿意亲自给他送去，他仍不改口，就那两个字：“扔了。”听他再次这样说，我忽然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我年年去陈老师家。他家是传统的三居室，简装修，家具也简陋。常有人说：“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多半说说而已。陈老师夫妇不这样说，却这样做。本世纪初，出版社分房子，按照政策，陈老师有资格要最大的房子，他却放弃了。女儿想要，他不许，理由是他有资格，女儿没有资格。实际上，直系亲属都有资格。也有人希望他转让，中间差价不菲，他仍拒绝，理由是不能占国家便宜。女儿哭笑不得，却只能尊重、遵从，未敢在他面前露出怨言。知情的人说他：“你放弃的可是一百多万元呀”，他却一笑置之，连解释的兴趣都没有。

算起来，陈老师已85岁了。我想，中国人讲的仁者寿，德高者寿大致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