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斩断燃香利益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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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位于千佛山景区的兴国禅寺，是景区内唯一在宗教管理部门登记在册的寺庙。徐梅摄

　　今年3月28日，山东省宗教局会同省旅游局、省工商局召开了有省佛教协会、省道教协会及省内部分著名寺观负责人和燃香试点景区负责人关于“倡导文明敬香、建设生态寺观”座谈会，各级旅游、工商、质监、宗教、文物部门决定再次在全省范围内联合开展规范宗教旅游场所燃香活动的检查，将规范燃香变成一场持久战。

　　为何违规燃香屡禁不止，规范燃香难度之大?除了根植信众内心的燃香祈福观念外，根源在于烧香这一传统的祈福方式被商业利益利用，形成了难以斩断的“香火利益链”。

　　利益驱使诱导游客烧高香

　　希望弟弟考上好大学，希望家人身体健康、平平安安，从10年前至今，张丽萍一直都是一个虔诚的香客。“烧香拜佛，许愿、还愿，每次遇到重要的节点，我都会去寺庙燃香祈福。平时去旅游，遇到寺庙也会习惯性拜一下。差不多有名的庙宇我都去过。”也正因为如此，面对笔者的“燃香”调查，张丽萍觉得自己有切身体会。

　　“有的寺庙是香客自主请香。但有的寺庙是有人跟着，最典型的一次是跟团，地陪导游把整个团的游客都带到了寺庙请香，还有个大师在一旁，只要看到慷慨的香客就把他们叫到一旁，结果团队几乎每个人都掏了几百到几千元不等的香火钱。”张丽萍说，还有一次，自己单独去寺院上香，“一个身着长袍的人说烧炷香吧，香火钱根据自己的心意给就成。可是烧完了香，这个人就把我带到一本功德簿面前，上面记有19元、199元、299元，一直到万元以上的数额，还说烧香就是为了保佑家人平平安安，若不给就可能给家人带来不利，当时我就火了，但又怕他说的应验，就给了他200元。”这以后，张丽萍自己留了个心眼，如果敬香时有人在旁边不停诱导，自己都是一笑而过。

　　有过张丽萍这样的遭遇真不在少数。今年年初，南方某寺的头香叫出11万元的天价，香客依然络绎不绝。

　　“寺庙商业化的痕迹越来越明显。”山东嘉华文化国际旅行社五星级导游员李钟颖告诉笔者，在她带国内团的前几年时间里，国内大多数旅游景区内都有寺庙道观的身影，这些寺庙道观许多都是个体承包，商业利益驱使之下，烧高香、高价香的现象非常多。“我也曾经见过有当地导游直接带游客去寺庙烧高价香。”李钟颖说，“为了避免游客受骗，我通常会在车上提醒大家祈福心诚则灵，因为到了景区，这样的话题太敏感，会影响寺庙经营者和一些导游的利益。”

　　“这几年，我开始带出境的团队，东南亚一些地方庙宇随处可见，但这些庙宇多数免费向市民开放，很少有烧高香的现象，一般是四五元的细香或者环保线香、花束，还有的庙宇严禁携带香火，因而游客上香也都非常文明。”李钟颖认为，要想达到境外文明燃香的程度，国内寺庙商业化的势头理应得到有效遏制，宗教旅游景区要理顺经营关系，隔断利益是重要一环。

　　在济南市佛教协会会长陶书童看来，人们对“寺庙商业化”的认识是对宗教场所的误读。许多人花钱买“头香”，以为有钱就能买到平安，烧高香就能实现愿望，在这背后其实是商人求利炒作，故意误导信众，是对头香、高香的世俗化炒作，这些商业化利益的存在混淆了广大香客对于宗教活动场所和教职人员的正确认识，也严重违背了佛教的教理和教义。陶书童强调，“规范的宗教场所，不但不会劝导香客盲目烧香，还会引导香客不必过于执着、拘泥于形式，采用献花供果、礼拜诵经、静坐参禅、转经绕塔等礼佛方法均可。凡是诱导香客买高价香的，多数都不是经过宗教管理部门依法审批登记的，这部分问题在旅游景区内尤为集中和明显。”

　　没有编号的功德箱违法

　　面对寺庙商业化催生高价香，山东省旅游行业协会副会长丁再献认为，从根源来说，利益分配不合理是催生高价香问题的罪魁祸首。“现在香客进寺庙敬香，除了景区的门票，有些还要再单独交宗教场所的门票，这是一种利益分配不合理引发的矛盾。”

　　作为今年联合整治宗教旅游场所烧高香的牵头部门，山东省宗教局宗教二处处长杨晓龙认为，燃香活动已经在产、供、销环节形成了利益链条。单从宗教旅游场所来看，香火利益链就是催生高价香的最大推手。

　　杨晓龙说，国内部分景区基本是“宗教搭台、经济唱戏、地方扬名”，把打造旅游景区和违规建造带有宗教元素的场所结合起来。但这种做法在产生旅游经济效益的同时，也开始暴露出弊端，“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全国性的集中治理乱建寺庙的工作就开展了3次，仍不断出现反弹，宗教与旅游场所地结合在利益驱动之下发生了异变，尤其是‘高价香’的出现产生了恶劣的社会影响，这里面既有教职人员违规现象，也有景区将自建庙宇承包给个人引发的假僧、假道借教敛财乱象。有些后建的景区也因为将原有宗教场所圈起来收香客的门票，引发了对信众和出家人利益的侵犯，信众上访现象增多。”杨晓龙说，除此以外，有些景区和寺庙本身的矛盾也难以协调。

　　“近年来，根据国家宗教局颁布的《宗教教职人员备案办法》，山东宗教局对全省各宗教教职人员开展了备案工作，教育和要求已备案的宗教教职人员不得到非宗教活动场所举办或参加宗教活动。一旦发现违规现象，将对当事人依规进行相应的处理。目前，山东可以说已有效遏制住了这种势头。”杨晓龙说，“为了防止教职人员违规敛财，济南市佛教协会对全市18家正规寺庙的功德箱实行了挂牌和编号制度，没有编号的功德箱基本可以确定为是违法的宗教行为。”陶书童希望通过这项措施给教职人员和香客以警示。

　　杨晓龙和陶书童坦言，宗教管理部门也仅能止步于宗教场所和教职人员，如何从生产流通环节控制高价香进入市场，景区自建的燃香场所如何监管都成了最大的难题。杨晓龙说，生产流通环节的获利者众多，每年在香客身上赚的利益无法计算，想要短期内解决这个问题困难很大。另外，景区内的燃香场所本身也构成了一个利益体系，自然会抵制监管。依据相关政策，宗教管理部门应当牵头联合有关部门对景区自建燃香场所作为违规行为予以制止和取缔。然而，“有的燃香场所认为这属于景区的管理范畴，对宗教工作部门的监管不以为然或阳奉阴违。”

　　对于景区燃香经营点的监管，笔者也咨询了山东济南千佛山景区。千佛山景区经营科科长张嫚介绍，景区除了有经宗教部门依法审批登记的兴国禅寺，还有三清观、鲁班祠、观音园、卧佛、财神殿等20世纪90年代逐步建起来的人文景观，在经营上也采取了当时通用的承包经营模式。

　　张嫚说，景区从安全角度出发设置了香炉，以防止因燃香造成火灾隐患;并严格按照国家六部委下发的关于燃香的管理规定，开展了一系列规范整治行动：首先对各寺观场所是否存在高香、强拉或诱导游客和信教群众花高价燃高香、抽签卜卦、假冒僧道等现象进行了细致检查和打击，坚决取缔了功德箱及私设佛堂。其次，加强了入口严堵严查工作，并在景区主要入口设置了禁止高香的温馨提示牌，杜绝游客携带不符合规定的高香进入景区;采取疏堵结合的办法，重要节日在景区各入口准备60厘米以下的香，为携带高香的游客进行换香服务。再次，增加督查工作的频率，日检日查，对违规行为及时发现及时清理，并根据相关制度进行处罚。

　　采访间隙，张嫚接到了游客对燃香的投诉电话。张嫚坦言，“虽然景区严防死守，但目前的承包经营模式还是在一定程度上给了经营者违规的空间，我们正在研究和探讨新的经营模式，加强从业人员的培训工作，提高服务水平，规范各种经营行为。”

　　“自国家加强对烧香的整治以来，山东省旅游局强调，严禁旅游企业、导游人员以任何名义和借口诱导游客和信教群众烧高香、抽签卜卦，同时也以A级旅游景区评定和复核为抓手推进景区规范燃香，从游客投诉量来看，对景区燃香场所的投诉呈现逐年下滑的趋势。”山东省旅游局规划发展处科长齐云婷告诉笔者。

　　“从全省来看，不少宗教旅游场所的主管部门分散在园林、住建、国土、水利等部门，这也导致了对宗教旅游场所的规范难度加大。”山东省旅游局规划发展处副处长张百科说。

　　■举措

　　联合执法常抓不懈

　　“整治宗教旅游场所烧高香，需要政府各部门联合执法，常抓不懈。而不单纯是旅游、宗教部门的事。”丁再献认为，质监部门从生产源头控制高香准入，工商部门从流通环节严厉打击假冒伪劣高香，宗教旅游文物等部门各司其职，隔断旅游景区香火利益链，只要能将措施落到实处，就可能斩断烧高香的利益链条。

　　联合执法，常抓不懈的效果，在泰山景区得到了体现。

　　今年农历三月初三，笔者跟随“祈福大军”沿泰山红门路一路向上，周围的商铺内不见了高香的身影，有少数自带违规长香的香客，也被景区工作人员劝说暂存了长香，换成了短香。除了高香身影的消失，泰山“高价香”现象也得到了杜绝。

　　“泰山能够取得现在的整治效果与常抓不懈的联合监管有很大关系。2013年，省委统战部、省宗教局等有关部门开展了联合督查和暗访，再加上泰山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泰山风景区管委会管理手段的高度集中，泰山景区不仅从生产源头把住了高香，严禁高香进入景区，还彻底回收了景区所管庙宇的承包经营权，斩断了高价香的利益链条。”杨晓龙认为，联合执法、常抓不懈，是泰山取得烧高香整治效果的最好手段。

　　“这个过程确实相当不容易。”泰山景区工商分局副局长王峰说，由于到泰山烧香的习俗已经持续了上百年，刚开始禁香时，很多游客特别是老年游客表示不理解，“各管理区工商所的工作人员有时要花上1个小时去解释。”那时候，王峰自己开着车绕着泰安一天就转了13个高香制造点，挨个向商户传达政策，进行劝说，从制香源头上杜绝制造高香。经过一轮综合整治后，山上的商户比较配合，都自觉下架了高香，后来工商所的工作人员通过晨巡夜巡多种形式不间断检查，又把商户的仓库进行了一遍清理，到2013年，景区基本就没有高香了。禁香的效果大概半年左右的时间就显现出来了。截止到去年，泰山共下架30多万株高香，其中最多的一天就截下了1万多株高香进山。“临近节点，泰山又开始采取定期检查的方式防止反弹。”王峰说。

　　在严把产供销环节的同时，泰山管委会还成立了中华泰山朝香总社，引导香客转变传统的祈福方式。运营朝香总社的泰山瀛泰国际旅行社总经理齐磊告诉笔者，旅行社在组织香客结社朝山时，创造性地倡导开展“秧歌祈愿”、“扫山祛秽”、“摸石增福”、“感恩献果”等新民俗，引导改变香客以往烧高香祈福的陋习，科学疏导香客的祈福诉求，增添泰山民俗旅游的新时代文化内涵。“比如，组织香社会员通过为泰山捡拾垃圾、扫尘除垢的形式寓意为自身消灾祛病、挡凶化煞、破除恐惧、远离烦恼;各地香社以登山过程中脚踏石地、抚摸石栏寓意人生福慧增长必须脚踏实地，步步攀登;各地香社每逢金秋带当地土特产登山至顶，互相交换供果，寓意和大家分享果实的快乐更加美好等等，来改变香客传统单纯以进香的方式祈福。”齐磊说，这种方式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有时候还会引来非香客团体的青睐和模仿。”

　　倡导香客转变祈福方式，也得到了包括景区、宗教团体、主管部门在内的多数人的共识。“诱导游客花高价烧香的场所都有通用的伎俩，利用游客保平安的心理，采用解签、恐吓的方式激起香客的恐惧，进而诱导或者强制游客买高价香消灾。”丁再献认为，这些伎俩之所以多年来屡试不爽，与香客盲目的祈福方式也有很大关系，认为只有多烧香、烧高香、大香才能消灾，祈求更多福报，这种盲目的祈福方式一方面对“高价香”行为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另一方面也蒙蔽了游客对诱导行为的辨别能力。

　　“山东省佛协、省道协发出倡议，倡导以恭敬心、清净心点燃一注清香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诚心。”杨晓龙表示，另外，也倡导宗教旅游场所向香客提供免费香，逐步引导香客走出买高香、燃大香的错误观念，为保护生态环境做出积极努力。同时，省宗教局已在官方网站公布了全省依法登记的佛道教场所名称和举报电话，以加大社会监督力度，更好地保护信众和游客的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