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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我一生有一个讲不完的故事,那一定是饥饿年代的父爱。在我的眼里,那是一种永远值得洒泪的感怀岁月,是一部总也读不完的浩瀚巨著。
我的父亲如果在世,应当一百挂几了,只可惜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快90岁时去世了。那年,我正从部队转业,整天四处寻情钻眼想跑个好一点的工作,一连好几个月都没回老家去看望老父亲。没能在父亲临终前见上一面,这成了我终生的悔恨和缺憾。
父亲是个庄稼人,干了一辈子重体力农活。旧社会时,他十六岁就在老家骊山脚下的渭河边给财东家的油坊干上了梁头,而且一干就是几十年。新中国成立后,正指望过几天好日子,谁知正值盛年的母亲患痨病病倒了。1960年,年仅四十岁的母亲撒手离开了我们,我当时还不到5岁。她把5个未成年的孩子留给了一生只会干农活的父亲。从此,父亲终生未续,用一双庄稼人的手,托举着四儿一女艰难地生活,并把他们一个个拉扯成人。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三年自然灾害,凡地上能吃的都被人们搜寻光了。我当时到了记事的年龄,饱尝了饥饿的痛苦。那时,只要肚子一饿,就缠着父亲要吃的:“大,我饿了。大,我肚子烧得很。”尽管父亲整天变着吃法,但都无法“喂饱”我。无奈的父亲终于下了狠心要把我送人。一天黄昏,父亲行动了,哄我说带我到一个老亲戚家去取点菜。路上,他一直给我说着这家亲戚的好处:房子大,有吃的,后院还有一棵大杏树——父亲知道我爱吃杏。到亲戚家后,父亲让我拿一把小铁锨同亲戚家孩子去后院菜地挖菜,他要和大人说点事。我蹦跳着出去玩了。挖完后,我进屋却怎么也找不见他,亲戚告诉我:“你大让你在我家呆几天,他外出办点事,完了来接你。”听了这话,我一下急了,把手里的菜篮子狠狠地摔在地上,疯了似地冲出门外,迎着寒风,张着大嘴,使着吃奶劲叫喊:“大,大……”一路歇斯底里地嚎着,朝我家的方向狂奔而去。这时,身后空旷无人的田野里隐约传来有人喊我乳名的熟悉声音。我回头一看,是父亲,他正朝我飞奔过来,我顿时泪水如涌泉似地模糊了双眼,只觉得两只有力的大手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生怕再次把我抛弃。他没有离开,而是悄悄躲在一旁丈量我的反应。看到我这个没娘管的舍娃子,如此这般闹腾地不愿离开他这个穷窝,父亲心碎了,紧紧攥着我冰冷的小手,给亲戚说:“我娃不给人了,就是吃屎喝尿也要把我娃拉扯大。”父亲一手拉着我又走在回家的路上。此时,伤心不断、哭声不停的我抬头看父亲时,他正在背过身、仰头闭着双眼,牙齿用力咬着不住颤动的嘴唇,用母亲在世时制作的粗布棉衣衣袖擦拭挂在胡须上的两行老泪。我止住了哭声,静静地看着父亲那挂在胡须上滴滴泪水,瞬间幻化成汩汩流淌的鲜血。父子两人一路无语,沿着崎岖的乡间小路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母亲走后,留给父亲身边的五个孩子,大的也就十四五岁,全靠一个庄稼汉来抚养,父亲费尽心思筹划着吃的,树皮、树叶、红薯蔓、玉米芯等被磨成粉状,拌着极少量的粮食艰难下肚。
当时关中一带人都兴背着衣物去陕南、陕北山区换粮。因为那个地方不种棉花,粮食倒能省出点。在一个临近春节的寒冬,天刚麻麻亮,就听见村民“咚咚”的敲门声,这是要和父亲大早去南山换粮的乡亲们,父亲应声急促促收拾了行李,往怀里揣了几块蒸熟的冷红苕,来到土炕边,一手摸摸躺在被窝里我的头,一手伸进被窝摸了摸炕上的温度,给几个哥姐交代了一句“我走后,在屋里把娃照管好”后迅速出了家门。
从商州山返回的时候,天快黑了,父亲一手拄着木棍,一手扶着背上百十斤重的包谷,沿着一条名叫黑龙口的山间小路急切地向家里赶着。谁知在蹚过一条小河时,结冰的石头把他滑倒在冰冷的河水里,捆在身上上百斤的包谷死死压得父亲动弹不得,他连喊救命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眼睁睁地任凭冰冷的河水冲刷,渐渐地向下沉去。眼看要被河水吞没,幸好同行的村民及时赶上来救起了他。“哎,老汉呀,我年轻人才背了五六十斤,你咋就背这么多”,这些青壮年不理解地问着。父亲只是轻轻地苦笑着,一言未发。
自从父亲去南山背粮后,我们几乎天天跑到村子南边的土崖顶上,就像一群咩咩待哺的小羊羔,等待饱含乳汁的母亲的归来。在一个人们已经掌灯多时的晚上,父亲翻山越岭从几百里外的商州山里终于回来了。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连抬腿跨进门槛的力气也没有,乏困到无力睁眼看看离别多日的儿女,一头瘫坐在门墩上。哥哥们帮他把背上的粮食卸下后,搀扶着让父亲躺在炕上,并脱下了他的棉衣。只见父亲背上的棉衣已经磨破了一个碗大的洞,里边的棉絮已被鲜血染成了紫红色,看到这种情景,我的姐姐失声痛哭起来。此时,有气无力的父亲从微微颤动的胡须中传来细若游丝的声音:“赶紧去碾子推点包谷糁下锅,我娃都受罪了。”我们姊妹几个如获至宝,端着父亲用命换来的粮食,来到村头的碾子边……
兄妹们一天天长大,饭量也一天天增加,日子也一天比一天更紧了。既当父亲又当母亲的老父亲白天在田间把太阳从东头背到西头,晚上又常常坐在油灯下为孩子们缝补衣服。我有时一觉醒来发现幽暗的灯影下,花眼的父亲正用力地向后抻着脖子,用两只粗大的手编织着歪歪扭扭的针脚。我侧过身来,静静地、久久地也傻傻地望着那命运多舛的老父亲。
这就是我的父亲,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老父亲,他给了我生命,给了我品格,更给了我说不完道不尽的世界上最伟大的父爱。我知道,世间真的有一部写不完的书,那一定会是父爱,那一定会是饥饿年代的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