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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 CNN与旅游杂志《trAVEL+LEISURE》一起推出的最新“世界最佳甜品店”的评选,听起来名头够响,选出来的有德国柏林Mr.Minsch的黑森林樱桃蛋糕、奥地利维也纳中央咖啡馆的水果馅饼,每年不过随便一看,最多是方便旅行者按图索骥。
这一次的看点在于,香港天后清风街一个叫甜姨姨的甜品店,以一道“黑芝麻雪糕豆腐花”上榜。一起入选的还有台北永康街的一家芒果冰沙店和新加坡的老婆饼。
新闻上夸张的女主播恨不得在屏幕上打出“香港之光”。让人一时惊诧,中式甜点何时那么入得西人法眼?后两者还好理解,估计是老婆饼里吃出了 “pancake”的风味,可芝麻糊和豆腐花真就是地道的中式甜品了。据说自称为“豆腐花专家”的老板娘,会限时提供独家的“现撞木桶豆腐花”演示,估计 这充满了异域风情的表演帮了大忙,让自己在香港满街的甜品店中脱颖而出。“最近三五年吧,香港旅游很刻意突出‘香港味道’,不光是那些粤菜老字号,在华界 里最出色的西餐出品,主要是街头巷尾的市井滋味,迎合了自由行游客的喜好,我觉得这个策略很成功。”红宇说。她是泡豆瓣自学成材的半个“厨师”,广东惠州 人,从一个IT公司跳到另一个IT公司,偶尔给杂志写稿。“前两年香港味道的载体是茶餐厅,好多政商名流和明星都不遗余力地帮忙推他们喜欢的小店,所以北 京、上海有了一波茶餐厅热,现在该轮到糖水铺了!”
甜品是书面的说法,广东和香港人更爱说糖水,从炖木瓜 到芝麻糊,它变身成各种形态让人欲罢不能。身为生活在北方内陆的人,对于香港糖水的印象,多半都是从历史悠久的TVB电视剧里得来的。几乎每部戏的场景里 总离不开在晚饭过后或临睡之前有那么一碗所谓“糖水”——此糖水非彼糖水,可不是在热水里搅和点糖那么简单,而是熬炖煮三招皆全,有汤水也有干食。
要说历史,广东的糖水当然比港澳糖水悠久得多了,香港甜品店的基础也源自于此。糖水是广东人养生理论体系中相当重要的一环——当地人夏天喝绿豆沙、马蹄爽解暑气,秋天炖煮百合糖水、南北杏甜汤润肺;冬天的黑糯米、红豆沙则有补血、益气功效。
加上顺德一带的水牛,能出产特浓的牛奶 (乳脂含量达到7.5%~10%,一般牛奶的乳脂浓度约3%~4%),在百多年前无意发明出的香滑双皮奶和姜汁撞奶,拯救了物资匮乏年代多少孩童的舌尖趣味。
“我们小时候,传统的糖水店主要经营的品种概括起来就叫二沙三糊,就是红、绿豆沙和芝麻糊、杏仁糊、核桃糊。”Grace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她在 Edelman公关公司工作,和内地媒体接触颇多,义务帮有兴趣的媒体推荐香港潮流小店和餐厅。“我小时候有一阵子住在深水埗,楼下有个糖水铺好像叫永 记。装修很像茶餐厅和老冰室的综合,光顾的都是附近街坊,我天天放了学都要去那里吃一碗芝麻糊才肯回家。”
糖水的最初并没有他们现在表现出来的这样五花八门,而只是单纯以各种豆类、牛奶和水果为原料,加入黄冰糖,通过文火慢调而成的糖水和炖品。其中最 著名的当属番薯糖水,你很难想象亦舒也写过这种家常小食,“一般超级市场里买得到番薯,分红肉与白肉,红肉比白肉好吃,红肉本身已经够甜,切块,水中加一 块冰糖,煮二十分钟,已经可吃。香、糯、甜最适合吃,秋冬季下午,一觉睡醒,不管有没有好梦,就可以大快朵颐。因为简单省时容易做,又价廉物美,大可天天 吃。”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爱热闹的香港人除了在家自制这种简单美味,也喜欢呼朋引伴到糖水铺里叫上一碗。富贵的人家里,番薯变成银耳木瓜和鲜奶燕窝,档 次高下立见。
那么,究竟糖水从何时开始扩充种类,发展成如今的港式甜品?“香港成为殖民地以后,接触舶来品的机会自然比内地多,水果、 奶制品、西式甜品一来一去,就做出了自己的特色。”Grace说。更重要的是饮食观念的变化,“糖水滋润,可是有的成分组合并不是那么的健康。”当老香港 还停留在单纯的食物口感,新一代已经开始注重健康——最大的冲击,莫过于上世纪90年代的“许留山”,把水果结合椰子汁、芒果汁、海底椰、西米露等做成各 种各样的清新糖水,至此之后,港澳,甚至广东甜品样式深受其影响。
和许多广东人一样,出于地缘上的便利,红宇接触这几年大举北上的许留 山甚早。“我第一次去香港,看到的第一家糖水铺便是许留山,铜锣湾SOGO对面红色招牌上三个金色大字下面游人如织。一路上看到了它的分店数量甚至与大家 乐这种大排档相当,它的品质就值得怀疑了。”问了本地的朋友,果然鲜有香港本土糖水爱好者光顾。“后来知道了一个街边觅食法则,如果是停了很多名车的店, 就可以放心进去了。那些开在破旧街市上貌不惊人的糖水店铺门前,你总是能看到不少非法泊置的名车,他们甘愿领350元(非法泊车定额罚款)来吃一碗合心意 的糖水,此等虔诚当然最可信。”
好多年过去之后,红宇还是能回忆起第一次在香港吃糖水的情景,老板随手给她拿了一张菜单,“从广东上来的吧?”他问红宇。红宇保险地点了一份陈皮红 豆沙,还有老板推荐的她从没吃过的什锦水果豆花捞。“说来也奇怪,我从小吃红豆沙,卖了几十年的老字号也吃过不少。但总会想起那天那碗,红豆完全已经和汤 汁混为一体,沙沙的,没有汤水分离的生涩,陈皮的味道也是缓缓的,一点不突兀。”
“南来北往东颠西窜的这些年里,我想我的思维乃至于味觉系统都变了。有几分是南,几分是北,几分是西方,几分是中国?想想看这一切倒像那碗什锦水果豆花捞一样,看上去是五光十色,吃起来五味杂陈。”
香港人在街头巷尾寻找的滋味,又何尝不是一种身份感呢?Grace推荐九龙城的潮州“合成糖水”,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地唱着老式粤剧,柜台上放着老板儿子 的照片和机器猫模型玩具,伙计在打扫,墙上到处贴着周润发喜爱“潮州合成糖水“的新闻剪报。可以选一款菜单上的发哥最爱,端上来完全样貌朴实的一盅,甘甜 恰到好处,马蹄的丝丝清香入喉,手工剥芯的莲子和炖得弹牙的银耳在口中厮磨。“一勺一勺温暖的糖水饮下去,你就会知道我们香港人为什么这么爱糖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