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吉头 鲅鱼尾

　　旧时候，土匪绑票如果不清楚人质的身份，通常请他吃鱼。上手把筷子插在鱼背肉厚处的，马上拉出去宰了。不擅吃鱼，自然不是富贵之人，算是绑了个空票。会吃鱼的吃活肉，鱼鳃上的肉瓣，胸鳍的根部，鱼头鱼尾，等等。优中选优，于是有了“加吉头，鲅鱼尾，带鱼肚皮唇唇嘴”的说法。

　　加吉鱼学名为鲷，常见的品种分黑鳞、红鳞。红磷加吉鱼很名贵，烟台套子湾的红鳞加吉鱼最名贵，称兔子洞红加吉。老渔民讲，钓红磷加吉鱼有比较固定的地方，大体在烟台开发区旅游服务处办公楼正北海域。这一海域被称为兔子洞，与一个以讹传讹的故事有关。过去，海滩上有许多渔铺子，好比渔民在海岸上的营盘，也是鲜鱼的发售地，通常有一两个老渔民坐镇。这种渔铺子类似东北的地窨子，一半在地下，另一半是地上的海草棚，里面有锅灶，也有简易的土炕。渔铺子里的岁月颇有游离尘世之外孤寂或闲散。闲散或孤寂的时候，渔铺子是欢迎不熟之客的，将鲜鱼、咸鱼炖上，把酒瓶子打开，听海涛澎湃，看云卷云舒，笑谈古今，闲话人生，自有一番真趣味。有些客人完全是冲着鲜活的红磷加吉鱼来的。某一天，某几个客人来到这个渔铺子，远远看见一只兔子从渔铺子旁边蹿出，眨眼间消失在树林里，于是问，渔铺子怎么还有野兔？答曰：红磷加吉连兔子都想吃。客人说，渔铺子成兔子洞了。后来，就有了兔子洞红磷加吉的说法。

　　老饕吃加吉鱼讲究清蒸，原汁原味端上来，头尾不动，只象征性地吃几口，好比一篇华彩乐章的序曲；撤下去再烧汤，汤汁醇白，食客自己加白胡椒粉、白醋、葱花、香菜调味，热热地嘬饮，这才真正进入正题。既是醒酒汤，又是开胃汤，但见斯文尽失，哪里还有谦让？

　　再说鲅鱼尾。鲅鱼是极其普通的大众鱼，可是要吃到三斤以上的鲅鱼就不太容易。鲅鱼是越大越好，颇有书画家的风范，越老越值钱。七八斤重的一条鲅鱼提起来比十几岁的孩子高，剁成大块儿焖熟，鲜香扑鼻。倘若鲅鱼肚子里有籽那算吃着了，胳膊粗、尺把长的两条鱼籽简直是锦上添花。十几个人只这样一条鲅鱼便能吃得酒足饭饱。鲅鱼尾通常让给长者或客人，不但鲜香，而且滑嫩，这是因为它富含胶原蛋白的缘故。其次是鲅鱼头，更有独特的香味，劈成两半儿，客人的吃相足以让你垂涎。去草原旅行，牧民会请你吃烤全羊；到渔民家里作客，没有人敢许下诺言请你吃一顿大鲅鱼。俗话说的好，敢许下一头驴，不敢许下一条鱼，为什么呢？因为大海从不对任何人许诺。倘若能在桌上面对一条大鲅鱼，这已经不是吃鲅鱼了，更像一次人生的盛宴。一辈子能这样吃上三、两次，不算虚度此生。

　　带鱼也是极其普通的大众鱼。胶东沿海常把带鱼叫作刀鱼，倒也形象，它的确酷似一把银光闪闪的大刀。老渔民讲过去钓刀鱼的故事：两条船一起出海，扯开钓绳有一百二十庹，每庹两个钓钩，上水的刀鱼个顶个巴掌宽、三尺长！现在钓不着刀鱼了，远海大船上来的刀鱼宽过三指的也不多。大部分二指宽，像一条窄窄的带子，叫带鱼真是名副其实了。舟山群岛是著名的刀鱼渔场，但是胶东沿海总是对黄海产的带鱼情有独钟，称本地带鱼。带鱼是洄游鱼种，其实，所谓本地带鱼和舟山带鱼是一回事，不同的是季节差异，黄、渤海的带鱼汛正值带鱼的产卵期，上岸的带鱼自然更加肥美。吃带鱼讲究吃带肚皮的前半段，正如吃羊要吃羔羊肉，乃是至美之物，大约是富含油脂的缘故吧。或曰内藏鱼子也有道理。内地人不识海鱼，带鱼却是一个例外。然而，如今的内地人要吃上黄、渤海或舟山带鱼恐怕也不容易了。连沿海城市的市场上都充斥着南海乃至印度洋带鱼，何况内地？虽然都是带鱼，品质却判若云泥，后者眼睛黄绿，背部有豆粒大的小骨头，个头倒是不小，吃起来却发柴，简直可比木渣。

　　唇唇鱼或许已成《广陵散》了。我甚至闹不清写成“唇唇”是否正确。唇唇鱼的嘴巴究竟有多好吃，难以言说。问过许多渔民，都说不上唇唇鱼究竟什么样子。九八年秋天，我在鱼市上见过一条叫不上名字的鱼，体形与加吉鱼类似，体侧是黑白相间的竖条纹路，条纹宽不盈寸，鳞片细小，暗无光泽。向摊主请教，答曰“唇唇！”。我说，就是“加吉头、鲅鱼尾、带鱼肚皮唇唇嘴”的唇唇？答曰，正是，千载难逢，仅此一条。该鱼二斤有余，每斤卖四十块钱。我蠢蠢欲动，犹豫了半天还是买下了，顿感如获至宝。一半清蒸，一半炖汤，请几个老饕品尝，都说果然不错。然而，唇唇嘴巴似乎并无什么妙处。我至今怀疑它究竟是不是所谓的“唇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