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韩城蒸食

　　侄女结婚时，她的婆婆害怕我们外地人不懂当地风俗，特意叮嘱媒人，结婚“糕子”一定要有。

　　韩城人把馍中间铺着枣的馍统称为“糕子”。结婚糕子是一种圆型的馍，中间铺着两三层枣，最上面用竹签插着花卉样的大馍，它红白相间，层层叠叠，富贵而灵秀，十分的气派。这种馍是结婚时女方必备的蒸食，用大红脸盆盛着，交至男方人手中时，必有红包相谢。

　　这种馍我曾见到很多次。除过枣是早生贵子外，其余含义浑然不知。今年春节，韩城市文体局在禹龙宾馆举办面花大赛，经市文化馆民俗研究专家杨茵老师的介绍，才彻底明白了其中含义：枣代表早生早育，三层枣馍加上高高在上的花卉是步步升高之意。而糕子上覆盖着花卉图案，一半是莲花，一半是牡丹花。莲花代表新嫁娘的纯结，牡丹则预示新娘子将给夫家带去富贵吉祥。

　　据统计，韩城的面花蒸食共有l00余种，形状和含义个个不同。杨茵老师将它们分为四大类：年节蒸食、结婚蒸食、儿童蒸食和节令蒸食。韩城蒸食历史久远，品种繁多，寓义深刻，造型古朴。各种蒸食陪伴韩城人度过一生。从祈求生育的油花子开始，到寓义套住生命，长命百岁，呱呱坠地的圈圈子，再到过岁的岁猫（长命），青少年时的独食子、清明糕子、馄饨馍，结婚后的油花子、子福馍，再到年龄稍长，有了儿孙祝贺的寿桃、枣马虎，一直到寿终正寝的盘子馍。每个年龄段都能得到相应的蒸食。对生命的珍视，对人个体的敬重，寓含在了各式各种的花馍之中。

　　韩城蒸食与全国各地蒸食相比，有两大特征，一是深厚的历史渊源，二是古老的文化内涵，比较完整地保留了黄河流域远古时期的生活、文化风貌。这些特征首先反映在婚嫁蒸食上。

　　订婚时，男方要给女方蒸鱼馄饨（一种鱼形状的花馍），女方要给男方蒸老虎馄饨（一种老虎形状的花馍）。在母系社会时期，老虎是母系氏族的图腾，而鱼和蛇是父系氏族的图腾，两相交换，表示着两个氏族之间婚姻契约的诞生。我的侄女结婚时，我们在当地的亲戚每家都蒸了一对老虎馄饨，用几个贴着大红喜字的大纸箱搬运到对方家中。反映了两个家族之间的相互认可。

　　结婚时和婚后送节蒸食则集中体现了人类对生殖的崇拜。结婚这一天上席的长条卷馍，直接就是女性生殖的象征，用它来宴请客人，酬谢亲朋，昭示自家已有了繁衍后代，壮大家族的能力。

　　结婚后，所有的送节馍都在祈求生育，从正月十五开始一直送下去。正月十五的油花子是个长条圈中间裹着个小卷，内夹一颗枣，祈求女儿的肚子早点孕育生命。五月端午，除过粽子还要送个串串子，最中间有一个布做的小人，边上用布做的五毒造型，并且要送给婆婆一件衣服，以示安慰。如果已经怀孕，也希望儿女一串一串连接着生出来。这样一路送下去，女儿终于怀孕，即将临盆了，娘家要蒸几十个角子馍（一种形似饺子，裂口，有馅的馍），在角子中间镶嵌一颗核桃，送给男方，一方面通知族里准备迎接新生命，一方面预祝女儿生育顺利。

　　孩子生下来了，新一轮保护生命，祈求多生贵子的送馍又开始了。象征套住生命的圈圈子，用十二生肖动物形状做成的、希望一年生一个的串串子。长命百岁的岁猫，以至包着鸡蛋，希望有旺盛的生殖能力，能传宗接代，承嗣血脉的清明糕子、独食子等，对生育的祈求和渴望绵绵不止。

　　而过年和正月十五灯节的蒸食更反映了原始社会黄河流域人类的社会生活图画。过年蒸食有接神糕子、系头子、献神馍、子福馍、法王馍。传说灶君之神腊月二十三要上天向玉帝汇报，大年三十回来执事，为了迎接他，蒸有接神糕子和用于悬挂在接神杆子下方的系头子（一种用枣显示，形似提笼的馍）。献神馍（亦称献爷馍或枣马虎），用于大年初一供奉神明，五个一副。子福馍也称娘娘馍（圆馍上别着数颗红枣），是过年用以敬献主管生男育女的王母娘娘用的。法王馍用于供奉韩城的土神医房寅，祈求来年无病无灾，身体健康。而正月十五的灯节蒸食既是一幅美丽逼真的生活图画，也展示了古代劳动妇女的理想愿望和生活情趣。金字塔形状的枣山（馍），借以祭祀山神，使来年人们的劳作和庄稼免受猛兽侵害。正月十五，燃点灯火。每盏灯下，都有面做的蒸食活灵活现。门墩上的灯旁放“看门狗”，灯笼旁有“看灯鸡”，面的灯旁有逮老鼠的猫，水缸的灯旁是一条鱼，墙角的灯旁是驮宝的刺猬，水眼、水道的灯旁边放一只青蛙。台阶上的灯旁有祭祀月亮的兔儿馍，院中间的灯旁天心石上放“麦草垛”馍，个个古朴素雅，栩栩如生，饶有情趣。

　　过去以及现在的韩城山里人走亲访友寻门户都拿着馍，婚丧嫁娶，节气不同馍各不同，年龄不一，馍亦不一。但现在城里人似乎不屑于提着一包子馍拜年访友。他们拿着时尚的烟、酒和广告上鼓吹的各种补品风风光光地去走亲、访友、拜年，殊不知，韩城蒸食有着美好的寓义和古老的文化内涵，是任何高档烟酒都无法替代的。期望韩城人能保持人与人之间简洁而纯朴的礼仪，借而保存韩城蒸食这一古老历史文化的文明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