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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怀念老家,亦常想起老家曾经那条九曲回肠般的出路。 我的老家处在汉江支流洞河下游东岸的半山腰上,是个山连着山、山叠着山、跬步皆山的地方。洞河一衣带水,无私地哺乳着两岸的儿女,也因了有这样一条共同的母亲河的缘故吧,两岸虽分属岚皋、紫阳两个县管辖,却有着一样的乡音,一样的淳朴,交往非常密切,不是我们这边的小伙子娶了对岸的姑娘,就是我们这边的姑娘嫁给了对岸的小伙子。在那个物资贫乏的年代,住在河边上的乡亲们还常常划着小船互相借用着油盐米面、锄头犁铧等生产生活用品。当然,交往密切的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们有一个共同的赶集地——紫阳县洞河镇,在集市上见面,在集市上聊着当年庄稼的收成,在集市上卖着或相同或不同的农副产品,同时也带回家里需要的生活用品。也因如此,老家尽管山与山之间、地与地之间、户与户之间的阡陌小径密如蛛网,但真正能被叫做出路的却只有一条,那就是一端系着老家的村头、一端亲吮着洞河联接着集市的这条时而拐上拐下、时而又拐左拐右的路。 路从河边一直往上延伸,因山势而转,弯弯曲曲、起起伏伏。途经之处,不是峭壁,就是陡坡。在以坚石为基的峭壁处,大概因开凿难度很高的缘故吧,多是平直的捷径,但一到以泥为基的陡坡处,马上就形成了几道“之”字形的拐弯以减小路的坡度和行走的难度,我们那里的乡亲们称这为莲花“之”字拐。记得儿时,路上还时常可以听到娶媳妇嫁女抬嫁妆的壮汉们的吆喝声和抑扬高亢的报路歌,一到拐弯处,前面的人便唱“莲花‘之’字拐”,后面的人赶紧接“你去我不来哟”。儿时只知听着热闹,对其意却不甚明了,稍大一点,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弯道拐得太急,前面的人在转弯时,后面的人只能在原地缓缓地变着方向,慢慢地移动着脚步,要待前面的人转过弯后,后面的人才能开始转,就同如今在我们家属楼的两跑楼梯间转角处抬物一样。所以才有了“莲花‘之’字拐,你去我不来”之说。可惜时移世易,待我明白时,路上娶媳妇嫁女抬嫁妆的身影已是了无痕迹,也听不到这样洋溢着热情和乐观精神的报路歌了。 这是一条长满绿树、开满鲜花、缀满庄稼的小路。说它小,是因为路幅很窄,大多数地段都容不下两人并排走,但它却是我们儿时嬉戏的乐园。春天里,天蓝了、山绿了、水清了,暖风拂绿了野草、拂艳了山花。一路上,弱弱的绿,软软的绿,悄悄的绿,隐隐的绿,浓浓的绿,与金黄的油菜花、粉的或白的碗豆花、姹紫嫣红的知名或不知名的野花交相辉映,汇聚成了一片五彩斑斓、生机勃勃的世界。那时候,我们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们,常沐浴着暖暖的清清的阳光,在草丛或花丛中翻着跟头打着滚,有时也偷偷地玩着扑克牌;夏日里,树木、庄稼和野草都在疯长着,一片片或一簇簇盎然于路旁的山坡上,与潺潺的溪水,灵韵的鸟啼、蝉鸣、虫吟,构成了和谐滋润的交响。只是正午的太阳热辣辣的,烤得人满身是汗,喘不过气来,于是放学的路上,我们总要站在路边的青石上,一个猛子扎进小溪的水潭中,痛痛快快的洗个澡,全身便一下子凉爽起来;秋季里,蔚蓝的苍穹下,矗立着连绵不绝、层林尽染的山岗,路的两旁几乎以金色为背景,河边是金黄色的稻子,山坡上是金黄色的玉米棒,还有绿中已经泛黄的红薯叶、黄豆叶,斯情期景,用不着构图,就是一幅秋收的彩画。这时,在学校闷了大半天也饿了大半天的我们便迫不急待的窜进庄稼地里,猫着腰掰玉米棒、摘黄豆、挖红薯,然后找个僻静的地方烧着吃,那种沁人心脾的香味似乎现在仍在我的肺腑中储存着;冬阳总是走得很快,雪花漫天飞舞,不一会儿,小路和路边的山野便悄悄地躲藏起来,似乎不让人们看见害羞的容光。我们便于这漫山遍野的银装素裹中,于鹅毛般的纷飞大雪中,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打雪仗、堆雪人,在雪地里打滚,玩得不亦乐乎。空灵的山野中便洒下了一串串稚嫩清脆似银铃般的笑声。 有人说,人生的过程就是行路的过程,从出生到逝去,似乎永远都在路上行走,在行走中体验人生百味,用人生的锐气荡平世路坎坷。细细思量,甚觉这话有理,在老家的那条迂回曲折的出路上我便感悟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儿时懵懂,自然感悟不到愁滋味。待长成少年身负几十斤上百斤的重物蹒跚于路上之时,方知山路的崎岖和生活的艰辛。老家山高且资源贫乏,自产自销的只有粮食和蔬菜,河边的村组有稻田,但我们老家在山上,地无三尺平,造不出水田,又因小麦产量低,种着不划算,所以家里收获的大都是些包谷、洋芋、红薯之类的粗粮。为了生计,乡亲们常把自己生产出来的粮食和蔬菜以及靠粮食饲养出来的畜禽产品送到集市上去卖,换回些招待来客的米面之类的细粮和油盐、酱醋、石炭等生活必需品,来回都靠肩挑背驮,常累得腰酸背痛、气短肠断。 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在我的撺掇下,家里开起了个杂货店,卖些烟酒、油盐、针头线脑之类的东西,方便左邻右舍,也能赚些贴补家用的零花钱。只是因不通公路,店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得靠人力运回来。那时候我刚好在离家不远的一所小学教书,为节省成本,每逢双休日便去紫阳县城进货。货进好后,先坐船顺汉江而下,后又拐进洞河逆流而上,再把货物转存到山下河边的农户家里,然后一趟一趟的往回背,有时进一次货我和父亲要分别来回十余次。冬天天冷还好一些,若是夏天,汗水先是模糊了双眼,后便从脸上顺着脖子往下流,一直流到脚下的泥土里。四五里的陡坡路,身子在重物的压迫下,严重地向前倾斜着,双腿打着颤,只能一小步一小步的艰难挪动着,实在迈不动了,就倚靠在路边的石坎或巨石上休息一下,待稍喘过气来,又继续前进。 我们村口便有一方专供乡亲们负重歇息的大青石,我记事时青石面上的纹理便已被一代又一代的过往之人磨得荡然无存了,成了一块溜光圆滑的镜面。有时我靠在上面歇息时便想着这条路的历史,虽然老家的人谁也说不清,但从老辈人的闲言淡谝中得知,老家因山险地薄,在清朝以前这里似乎鲜有人迹,现在居住于斯的几大姓人都是清康熙、乾隆年间从湖南湖北经长途跋涉,在这里挽草为业的。于是鲁迅先生那句“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的至理名言便回响于耳畔。是啊,有人才有路,路是人走出来的,那么这条小路可能已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了。在这条小路上,重重叠叠地印着许多许多的脚印,祖父、父辈的脚印,祖父、父辈的汗水,一代代的脚印,一代代的汗水,都曾印在、洒在这绵延曲折的小路上。祖父、父辈的脚印踩踏出了老家的出路,祖父、父辈的汗水流淌出了下面的小河。 应该庆幸的是,当日历翻到2004年的那个春天,我们老家的人似乎刹那间醒悟了,个个疯了一样的和天地战斗着、拼搏着,人均集资上千元,投劳几百个,硬是从悬崖绝壁中撕裂出了一条进村的盘山公路,后又抢抓了国家农村公路村村通工程的惠民政策,对原来的土路进行了截弯取直,并平整硬化了路面,天堑顿时变成了通途,这让我打心眼里高兴着、幸福着。老家的乡亲们和生活在这里的后人们终于结束了天晴一身灰、下雨一身泥的历史,结束了肩挑背驮的苦难历史,有了一条走出山门、联牵外面精彩缤纷世界的幸福大道。 老家的出路,愿您越走越宽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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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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