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代人儿时的记忆中,有许多形象是挥之不去的,卖货郎算是其中之一。他们挑着扁担,两头的木箱内花花绿绿装满针头线脑、日用小百货,亦装载着货郎的人生梦境。货郎手中不时地摇晃起清脆的拨浪鼓,宣告着送货上门的真挚情怀。卖货郎的形象,如矗立在我心中的一座石碑,镌刻着时代的印记,也定格了货郎走乡串户的背影。
当家人买的当家货猴娃娃买个风葫芦
货郎游走在乡里村头,用脚步丈量着人生的征途,以艰辛的双手推开美好的门。他们的口中,不时响起“当家人买的当家货,猴娃娃买个风葫芦”的吆喝,继之“夹夹针搽脸粉,抹油油点口唇;针头线脑和顶针,剪子锥子小圆镜”。这粜卖声字字抒发出冲天的豪气……
拨浪鼓的余音萦绕在每家每户,叫卖声闯开人们的耳鼓膜。人们纷纷从四面八方涌向货郎的货箱旁,几个颤颤巍巍的老婆挤不到前头,无奈地充当起观众;猴娃娃们被推得远远的,没多久又从大人们的腿腕底里钻进来;女人们围成一团,一圈又一圈地水泄不通,针都插不进。大家把腰弯得深,头颅埋在地下,口唇吻着货箱,大屁股蛋子撅在天空。你细细地观察着一把针钳,她精选着几支大号、二号或三号针。有一个女人拿起一块小圆镜,试着照了一下自己俊秀的脸蛋。这一照不打紧,突然一旁的婆姨“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那女人照见自己的嘴角上留有血印子的影踪,心里一股温情流出——“夜黑里死人咬烂人的口唇。”
货郎忙得两手抓,又要收钱,还要找钱,更要给大家称颜料——从那个小长方形的铁筒里挖出一小勺头的“品绿”,倒在书纸里包好;又在那个铁筒内掏两小勺“品红”,还要包装一些“品黑”。筒里的黑色颜料挖过三小勺,买主女人喊着“再给添上一些,少了不够用。出嫁女子做陪房,纳绣鞋,缝新衣,做枕头顶,都要染线子”。货郎笑着说:“添,添,添,出少钱,多添料。”说着就从筒里挖出少许颜料往纸包里倒,那女人又嚷嚷着说:“太少,不行,再添!”货郎面恼心不恼,脸上堆着笑说道:“好,再添就连我也添上,坐你灶台角角吃饱了再走。”不知哪个婆姨说:“快跟上这婆姨走,她长着个好东西,保管叫你吃个好、吃个够。”一句话说得人们前弯腰后背锅地不住地笑。
斤里大两里小麻绳头换花椒
我们村不远处有一个货郎,人们称其为“斤里大”,说的是他使用的秤在斤里数大,两里数小。此人所使用的秤,在斤里是他所收购的废品,如猪毛、头发、破鞋、烂袜、废麻绳等,一斤二三两才称一斤;在秤的两里是出售的货物,如大茴、花椒、辣面等调料,称出一两,却只有八九钱。
时间一长,人们都晓得了“斤里大”秤上的诈局,但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里乡亲,卖的东西又是家里一些没用的废品,心说“斤里大”你就看着办吧!如是,大家碰见他的到来,就喊他“斤里大”。他除了不恼而外,还高兴地呼喊起来:“斤里大两里小,麻绳头换花椒。”憨厚实诚的农村人,并不计较商人为利的把戏,只要“斤里大”一进村,人们把平时积攒起来的废物,一股脑地抱来,换回一些日用品。一些女人们没有废品,又手头紧缺,急需一些针头线脑,看着给上他几个鸡蛋,或者洋竽蛋什么的,“斤里大”也就笑纳了,挑起他的货担高兴地走了。
《辞海》释“货郎”为“挑担流动出售小杂货的小商贩”。有人追溯它的“娘家”说:“货郎儿的职业可上溯到宋朝,渐渐消逝于上世纪的80年代,在历史的长河上至少绵延了800多个春秋。”其实我在上世纪90年代还看到货郎的影踪,他们大都来自甘肃省的秦安。因为榆林有较大的杂货批发市场,货郎们不辞劳苦,长途跋涉,用批发的价钱购不少的小百货,便挑起担儿,摇着拨浪鼓,喊起叫卖声,游走四面八方,其乐融融,其情陶陶。
他们活动到陇东庆阳、华池一带的甜水堡、山城堡、洪德堡、麻黄山等地,又游走到宁夏同心、盐池地域的大水坑、惠安堡、下马关、韦州等处。他们以脚步换来生存的根脉,是为“好了一个嘴,苦了一个腿”。用智慧取小利,以“小本生意”养家糊口过日子。他们过着漂泊不定、风餐露宿的艰辛生活。每天抬动两只脚,行程几十里,进一个村只能赚到少许的小钱,有时还在这个庄子空跑上一回。暮投村里的小家寒舍,清晨天麻麻亮,又登程赶路。碰上好饭不客气地端碗,遇到劣食也没有丝毫的怨气。吃过了、住过了,会给主人放一点小物件表示感谢,主人实在不要的话,屁股一拍就走人。如碰见集会,货郎就在街头摆开小摊位,给赶集会的人们讨价还价做起生意,晚上找个简陋的小店一住。吃饭,就买几个干馍或一把挂面,借用店掌柜的锅灶,或热馍或下挂面,一边吃起主食,一边嚼着从灶房抽出的大葱,一顿饭就算结束。
跑南路闯关外人无喜色休开店
上世纪90年代以后,货郎担子已基本消失不见,但货郎还是有,只不过甩开了扁担,换成了坐车。这些小商小贩还是活跃在农村里、集市上,还是以游走的方式,漂泊不定的趋向做起小生意。榆林的镇川堡有百货齐全的批发市场,小商小贩便在此批发来一些成衣、床单、被罩等物品,尔后搭上汽车“跑南路”,到志丹、吴起、安塞、甘泉一带较偏僻的乡村,肩头扛起一个大布包,呼叫着来粜卖。更有一些年轻人敢“闯关外”,到内蒙古的乌海、磴口、乌拉特前旗及鄂尔多斯等地,背起毯子给蒙人送货上门;或者收购蒙地的皮毛,或者以物易物,换回一些药材,做到互通有无,搭建起两地人们物资交往的平台。
随着交通和社会的发展,货郎担子无奈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不过,人们把过去的扁担,改换以摩托车、小三轮、小汽车的现代化机械的手段,在农村的乡里送货上门,出售大米白面、农用产品,又收购走农副产品,如是的交易方式和经营手段,仍然蕴含着当年货郎担的精髓。
客观地说,旧时货郎走乡串户是一种超前思维的定势,是一种开放式的、自由买卖式的、搞活市场式的经商理念。如是送货上门的理念,又不受时间的限制,任意选取自己所喜爱和需要的商品,还可以“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来一番不可占上便宜、获取一份可以得到好处的心理慰藉。人们还可以得到货郎这回缺什么货,下回一定带来的喜悦安慰。更不像供销合作社那时的售货员,掂起大架子,扳着脸盘子,没有挑选的份,价钱又是死杠杠。买了些东西,肚里装了一些气。生意的窍门,买卖的成交,是商家与顾客的心理交换,双方之间的距离其实就是抬头秤和低头秤的那点距离,亦是脸色的阴与阳的角度,而这点差距与角度恰恰就是一种心理的坡度。
正如民谚说“人无喜色休开店”一样,再如当代话说的“顾客就是上帝”。如是,过去的货郎行为,满足了购者的心理需求,很早就体现了市场经济的消费理念,其深远的影踪一直漂浮民间。而公家设立起的供销合作社,一夜间就销声匿迹不复存在。
追忆逝去的货郎背影时,我们便重温了民间的那种朴素、真挚的交易风情。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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