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旧时陕北的牲口市场,到处是一片牛吼猪叫、马哭驴嚎的场景,那声音,简直把畜市掀了个底朝天。而在人们高喉亮咙的讨价还价中,一桩桩牲畜交易也顺利完成。
而从畜市交易的点滴细节之中,我们也俨然看到了旧时陕北人的生活……
佳县乌镇畜市捏码子的场景。
上世纪80 年代的清涧畜市
畜市,堪称是陕北人生活变迁的缩影
畜市牙行眼睛毒
人群中的一个老汉,满口白牙,身段壮实,脏兮兮的衣裳,袄袖子还扯开一个豁口子。俗话说“你识南京的货,不识路上的人”,别看这老汉其貌不扬,他可在牲口市上撞碰了半辈子。只要他咳嗽一声,市场的骨头就瘦三分,立即进入冰点态势;跺上一脚,震得地皮圪吧吧响上半天。威风不是气吹起来的,而是一天一天打熬出来的。信誉不是谁抬起来的,日积月累用智慧打磨出来的。行为又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方圆百十里路上扬名的牙行老孙头,人称“扎地眼”。
“扎地眼”是人们送给他的雅号,即对牲口一看长相、皮毛、牙口等,就断定其老小、歪好、价值多少,从来没有看走眼。
扎地眼的身怀绝技为眼睛毒,如观看一头毛驴的毛色,便是买黑不买灰;又说“灰驴搭个灰口袋,灰人掂颗灰脑袋。”浓黑色的毛驴,多为驰名的佳米驴;而灰色的毛驴,则出产在南路的“山保安”。前者力大、英武、善走;后者气短、力小、毛色不打眼,故二者有不同的差别。表象易观,内里的玄机难判:鬃岗圈,毛驴脖子上有一小撮毛,从根到梢呈圆形状,曰“鬃岗圈”,亦称“滴泪圈”。若有妇人骑之驴,并有哭之泪滴在这圈上,是为人亡破财之兆。拉丧圈,此圈在驴脖子两侧,是为做碾磨或拉犁时脖子上夹板木所在的位置。拉丧,即拉棺材。不言而喻,也表示凶多之意。追后圈,驴后腿外为黑毛,内是白毛的交界处双腿间,有两圆圈者,为力大善走,超常出类的示意。扎地眼观察到如是的表象,一般来说,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如买卖双方争执论价到白热化状态,下不了场之时,扎地眼或明示一方,说长道短,或窃窃私语另一家,论优指劣。对此的玄机,有人知道,有人永远不晓得其中的秘诀。
牲口价格看牙口
牛角不齐,一高一低,戳天划地。观看牲口的品相,如是的牛角不为美观,上乘之牛的犄角是“双角齐整如月弯,太白金星也喜欢”。夸骡马、驴的外貌状态的俗语有“粗蹄笨胯,出力的疙瘩”“短脖子长尾马,看见就买下”“身大蹄小不算大,蹄大身小不算小”。反之口贬大牲口的俗语,则有“腰长腿细,到老不成器”“十昧九瞎,一昧不瞎,能驮石八”。
昧指昧嘴驴,黑灰色。九瞎,即眼睛不清亮。亦有“买过瞎驴眼上揣”之说,说的是“吃一堑,长一智”,既然在驴眼上没看清,上过当,应该记取教训。
看牙口,知老小。掰开驴的嘴巴,其牙齿一般为上八下八颗,知岁数是“一对牙,四岁岁。九扫中渠十扫边,十一十二枣儿圆,十五十六一点点,十七十八光片片。”此“扫”为磨,九岁驴开始牙磨中间,十岁时开始磨上边道,十一二岁牙齿中间磨得剩下枣圈痕印,十七八岁的驴牙齿磨为光片,吃草时已难咬动干草,为“老驴吃草圝(音luán,即圆)蛋蛋”。驴老了一卧下就站不起来,亦有“人老一年,马老一月,驴老不过街”之说。牛的口齿有“七齐八豁,九动摇”一说。
扎地眼围上一头灰色的毛驴,仿佛在磨道上转道道,眼睛似乎扎到毛驴的五脏六腑,仿佛看透每一个汗毛孔。围着毛驴悠然地游移,眼珠子不断在毛驴的浑身飘拂。然后猛退几步,又蹦上来,在驴脖子上“啪啪啪”击了三掌,此为“骑驴还要打醒”一说,一个鹞子翻身,跨上驴脊梁,两腿夹紧驴肚子,一手搂定驴脖鬓毛,一手“啪嚓,啪嚓……!”拍了几掌。毛驴扬开四蹄,踩起碎步,绕圈跑起来。扎地眼在驴脊梁上前胸一捻捻地捻起,后背一纵一纵地纵着,脑瓜一晃一晃地晃开,身子一摇一摇地摇动。突然,他将正跑上劲的毛驴鬓毛猛搬回头,毛驴头颅向前一倾,前腿一踮,站定了。扎地眼溜下来,很快走到驴主跟前,向驴主低声说“开花蹄!”
驴主心中暗叫一声:“扎地眼呀扎地眼”,又慢慢地思索起来:常年天旱不雨,或驮脚走硬道,或滚碾推磨过干路,因蹄质硬正不受影响。若是多雨天气,蹄在湿地,或水中浸泡,蹄质松软而张大,形如花朵一般,称“开花蹄”。驴主想到这里,如是的毛病亦叫扎地眼看破,脸色顿时灰下来,卖价再不敢硬上弓。扎地眼,头上给他拍一下,立即到脚板底就知道一个渠渠道道。猜到驴主心存天高的价掉了下来,他便走到买主跟前,问:“买这驴做啥?“推磨滚碾,驮石炭。”买主干脆说。
扎地眼兴奋而愉快地说:“咱明人不做暗事,先说响,后不让。”说着又连连点着头“你买这驴不防事,虽说有点小毛病,开花蹄。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五个指头展开还不一般齐。”说着,把手递给买主的袄子底下,要捏码子。
捏码子里乾坤大
捏码子,牲口市上交易中,聪明智慧的群众,发明的一种两人相互捏捉手指为数的计算方式,此法只有意会不可言传的数学式。即每个手指为一,六是拇指与食指合拢,七是拇、食、中三指合成,八即拇、食指张开呈八字型,九为食指头折回呈钩状型。一般以四位数计,不取个位与万位。买主仿佛老鼠见了猫,只管后退,并说“不捏不捏……”,扎地眼狠狠跺了一脚说:“非捏不可,价还要涨,你说出的话就是金口玉牙?”买主一听话不对劲,站定了。扎地眼把手伸进买主的袄襟底里,摇了摇说:“再加上这得这(这一点)”。买主面有难色,然后说:“只能加这么一点。”也摇了摇扎地眼的手指说:“这也是给你留点面子,再不能加一块钱。”
扎地眼风一样跑到卖主跟前,大声说:“拜识,往下压,自家的货搬不定。”说着又要与卖主捏码子,卖主假意后退几步,并且说:“不压,不压。”扎地眼看到能揭锅了,怒气冲冲中含有缓和的口吻说:“不压就由你着啰,你是牙行,还是我是牙行?”拉定卖主的袄袖子,就捏开了码子,并且摇着手指说:“压上这得这!”卖主脖子捩了捩,往后退了数步,说:“不能,不能,突鼻骡子卖的个驴价钱。”
扎地眼悠然放着步子,来到这头驴跟前,在驴背上击了一掌,说道:“驴价也罢,骡价也好,漫天要价,就地还钱!”顿了顿,以不容分说的口气大声高喊:“我叫开拉,不买的,不卖的,都是女子养得!”说着走向买主:“快掏钱,一千五百八!”买主感到有点多,不愿掏,扎地眼脖子裂了几裂。买主抖抖索索地掏出钱,清点了两回,交给扎地眼。
扎地眼来到卖主跟前,将钱要交给卖主。
卖主感到有点少,不愿接钱。扎地眼脖子拧了两拧,并且说:“狗尿到你头上了,福气,不要不识抬举。”
卖主接定钱,点了好几次,抖抖索索把钱揣进怀里。扎地眼把驴缰递给买主。卖主甩过来一句话:“卖笼头不卖缰。”
扎地眼接上话说:“老行规,卖笼头不卖缰,牲口发展万里长江!”说着话,把驴缰解下,撂给卖主。
在现代文明渐渐取代几千年传统农业化文明的今天,畜市被挤占得越来越窄小,在一些地方甚至已经消失。自然而然,靠收取微不足道“中介费”的那些牙行们,也正在逐步退出生活的舞台。文/张有庆图/王明程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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