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乡间,悦耳的唢呐声从远方悠悠然而至,灌到每个人的耳朵眼里。瞥一眼周围的老人,微闭着双眼,仿佛徜徉在本土本色的草根民乐海洋中。睁开眼睛再看,一支虎气生生的结实后生组合的唢呐班子,正给前庄上娶媳妇哩,吹吹打打地进村了……
有人说陕北唢呐有听头,但那吹吹打打的热闹场景,亦令人如痴如醉。听有听的路数,看有看的门道,但陕北唢呐,演绎的是陕北人的生活,表现的是黄土地的神韵。
陕北唢呐响震天。
吹出吉庆的喜悦
黄土高坡上,一杆铜号,一位吹手,小碗头紧贴嘴皮,大碗头直指苍穹,“嘟嘟呜呼呼”地长啸开来。这号声震撼天父、吹动地母,向天地传达着人间举办的喜庆之事的消息,也逼走那些邪门歪道,驱散了诸路鬼怪。
有人说唢呐由西亚传入我国,也有人说唢呐源于汉唐,距今有两千多年。但不论怎么说,唢呐在聪明智慧的陕北民间艺人手中,吹奏起来得心应手,声音嘹亮清脆,音色纯正优美,把唢呐吹奏的才智发挥得淋漓尽致,令人叹服。
在陕北,凡红白喜事便要动唢呐这响器。途遇孤山旷野,或破庙,或乱坟,或圪弯崾,均要张一声铜号,以示铜器的威力,辟邪呈吉,营造安详的氛围。吉祥如意的气息,便弥漫在了铜号的萦绕余音中。顺着号声的音韵,牛皮鼓接着“噗啰啰”地敲打起来,小镲随着鼓点也“叭嚓叭嚓”地响开,铜疙瘩锣,则要遵循“凤凰三点头”(即三镲一锣)的节奏,有序地“呜嗡呜嗡”地捣着。作为唢呐班子的核心,两杆唢呐以上下手的两音组合,意气风发地“呜哇呜哇”在“大摆队”的曲牌中自得地吹奏开来。
庄户人聚在村口的场院上、大街旁,熙熙攘攘。吹手们望见了,便会顿住脚步,站下来顶住吹打。他们个个使尽了浑身的力气,上劲地吸呐吐送起大气,奔放激烈地变换着态势,耍尽那千姿百态的韵味。唢呐碗子忽而仰天甩开,忽而俯地摇摆,忽而直逼人群,忽而揽回怀中。吹手十指飞快地摸索着唢呐杆上的眼孔,指头若斗活龙一般有致地翻飞。腮帮子随着运气,忽而鼓突出两个大“泡”,仿若两个大窝头扣上两腮;忽而又下限成两个大“坑”,似乎成了两个无底深渊。
欢快、热情、悠扬、清脆、激情、奔放的唢呐神韵,句句是和善的倾诉,声声是吉庆的告白。这般似阵阵清流,缓缓漫过人们的心田;转而又换作快板,荡起了人心的丝丝波澜。
勾起美好的回忆
“嘟嘟嘟嘟……”急促的长铜号声在人群中炸开,沿着蜿蜒的土路,结婚的队列便在唢呐班子的引领下进入主家的小院。随之而来的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婚礼的热烈氛围烘托到了极致。
轮到席间,七碟八碗摆开,人们悠悠地品味着乡土的美食。此时,唢呐的吹奏也自由散漫地摆起来,吹手们个个悠然自得,从“得胜回营”到“将军令”再到“大开门”,就连民歌里的“酸曲”,也难得地登上了大雅之堂。这不,《掐蒜薹》的曲子便来了:
你要那来你就早早价来,
来得迟了门不开,
哥哥你难进来……
听唢呐的几个婆姨,听了这些“酸曲”,身子越靠越紧,相互捏紧了手,满脸灼热,脸色也变得一阵阵红、一阵阵白;几个大女子,站也不对,走也不是,脚底乱扭,绯红的颜色映满了脸颊,宛如绽放的鲜花。年轻的后生们则个个脚底像抹了猪油一般,满院子乱扭起来,沉浸在这美妙的境界中。崖墙下几个晒太阳老汉,围在一起,或靠墙躺着,或盘腿坐着,更有四仰八叉地打着瞌睡的。听唢呐吹奏的“酸曲”,似乎又将他们拉回到年轻的时候:有的面孔冷峻,沉思不语;有的皱纹中闪烁着点点亮光,静想着昔年的往事;有的眯着眼睛,又把眼皮拉开,目光投向唢呐班那边;有的嘴角挂着一抹涎水,一下子断了头,接下来又吊得如线一般,一直扯到脚底,突然一下惊觉,连忙擦口水,继而又沉醉在声声的唢呐中;还有位老者,跟着唢呐声喃喃地吟唱着自编的歌曲:“走头头那个骡子哟,三盏盏那个灯,啊呀人家那个年轻咱老了……”
对面坬上放羊汉,起先还“咩咩”地呼唤着羊群。后来羊儿停住了吃草的嘴巴,两耳竖起,眼睛直愣愣地发着呆,仿佛融入悠扬绵长的唢呐声中。放羊汉不见羊吃草,又不到处游走,便干脆躺在山坡上,听着唢呐吹打,想着人家结婚娶婆姨,回忆起当年的自己、当年的事儿,也情不自禁地唱着:“大门(了)插来(呀)就二门关,三门上又套那九连环……”一曲唱毕,就连放羊汉自己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奏出哀伤的情肠
陕北人举办白事,从起事到下葬,唢呐全吹打着酸楚、悲凉的哀乐。声调起起伏伏,尾音拖得绵长,字字吐露出真挚思念亲人的哭腔,句句表白着撕心裂肺的悲戚感怀,声声泣诉着哀哀悲伤的情肠。
身披孝袍的孝子贤孙,卷卷燃烧的白纸,纷纷扬扬的买路冥币,在唢呐声营造的哀痛氛围里,潺潺流淌的河水仿佛在一路泣诉着,高山也深深地弯下了腰,花草在风中鞠躬叩首,树枝随风垂下头……
丧礼期间,不论在席间,还是晚上的洒路灯,抑或是下葬时,唢呐都吹奏着“嘚啦嘚啦”的哀乐。孝子们有的放声嚎啕大哭,感天动地,让人心酸;有的低声抽泣,倾泻着心中对亲人的不舍;有的暗自抹起泪水,无言吐露难过的往事。甚至那些与逝者本不亲近的乡邻,在唢呐的阵阵哀乐中,也隐忍不住内心的伤情,不由自主地趴在棺材上哭个不停,因此陕北也有了“抱住人家的灵堂,哭自己的心伤”的说法。
陕北人的生活与唢呐息息相关,甚至可以说是一生伴着一起走。从出生到满月,从喜迁新居到结婚生子,陕北人在经过了一世的轮回后,又在唢呐声中被送进坟墓。哀哀的唢呐声后,只留下一座孤坟。陕北唢呐吹奏的哀乐,当年鲁艺的作曲家刘炽到米脂采风,录下常家唢呐吹奏的“粉红莲”悲哀曲牌后,今被国家法定为“哀乐”。陕北唢呐除米脂常家外,子洲、绥德的唢呐也声名远扬,绥德更是获得了“唢呐之乡”的美誉。
旧时的陕北唢呐班子,一般由五人组成,其中两人执唢呐,一敲鼓,一拍镲,一捣锣。但过去唢呐艺人被认为是“吹皮打鼓”,受人轻视。随着历史的发展和时代的进步,今日的陕北唢呐技艺已经入围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唢呐艺人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敬重。唢呐班子的规模和组成也有了新的变化:成员少则有七八人,多则可达十余人;在引进了笙、琴、小号等乐器后,唢呐的吹奏也变得刚柔并济,吹奏出了陕北人的新生活。那宛转悠扬的唢呐声,若点点的星光,似飘落的花瓣,如一抹余晖跌入山间,似涓涓细流注入心田……
这,便是陕北唢呐的魅力所在……文/张有庆 图/李贵龙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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