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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庆有余 (摄影)安静
听陕北唢呐有听头,看唢呐的吹打,亦有看头。一瞥周边的人群,更有情态各异、架势不一的展示。听有听的路数,看有看的门道。 赶紧看呀,一伙虎气生生的结实后生整合的唢呐队,正给前庄上娶媳妇哩,响吹细打进村了。一杆铜号,大碗头摸着大地,小碗头紧贴嘴皮“嘟——嘟——呜呼呼——”地长啸开来!俯地的碗头又徐徐直指凌空,号声吹动地母、震撼天父,传达天地间有喜庆的事要举办,逼走邪门歪道,驱散诸路鬼怪神魔。凡红白喜事,要动唢呐的响器,途遇孤山旷野、破庙乱坟、圪弯崾,均要张一声铜号,以示铜器的威力,辟邪呈吉,营造安详的氛围。吉祥如意的气息弥漫,铜号的余音萦绕。顺着号声的音韵,牛皮鼓接着“扑啰啰”地敲打起来。小镲随着鼓点也“叭嚓,叭嚓”地响开。铜疙瘩锣遵循凤凰三点头的“三镲一锣”有序地“嗡呜,呜嗡,嗡”地捣着。两杆唢呐以上下手的两音组合,意气风发地“呜哇,呜哇——”在“大摆队”曲牌中自得地吹奏开来。 临近当村,人稠地点,唢呐手们顿住移动的脚步,一动不动地站下来顶住吹打。使尽浑身的力气,上劲地吸呐吐送起大气,变换着五花六样的态势,耍尽千姿百态的韵味,吹打奔放激烈。唢呐碗子忽而仰天筛开,忽而俯地摇摆,忽而直逼人群,忽而揽回怀中。十指飞快地摸索着唢呐杆上的眼孔,指头若斗活龙一般,有致地翻飞。腮帮子随着运气,忽而鼓突出两个大泡,仿佛两个大窝头扣上两腮,忽而又坍塌成两个窟窿,似乎变成两个无底的深渊。欢快、热情、悠扬、清脆、流畅、激情、奔放的唢呐神韵,句句是和善的倾诉,声声是吉庆的表白,一阵阵似细流缓缓地漫过人们的心田后,转而换以快板,急促热烈地吹奏起来。牛皮鼓排山倒海、震天撼地敲打开来,鼓槌疯快扬着,敲者精神抖擞,架势十足。铜锣声音恢宏宽远,声响远播千里,捣者老成持重,表情凝重。小镲扬欢合拍,清脆干练,翻天揭地,拍者喜笑颜开,心花怒放,目光扫视人群。唢呐手摇撼着每个人的心锤,吹出了一个红火热闹的日月,吹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嘟,嘟,嘟嘟——”急促的长铜号声炸开,结婚的队列进入主人的家院,随之而来的是鞭炮声烘托地响开,使热烈的氛围达到极致。 轮到席间,七碟八碗摆开,人们悠悠地把美食品着。唢呐的吹奏也自由散漫地摆打起来,一阵是“得胜回营”,一阵又转换为“将军令”,不多时吹开了“大开门”,继而是陕北民歌的“酸曲”。唢呐悠然自得、陶然风趣地吹打起来“掐蒜薹”:“你要来呀你就早早价来,来得迟了门不开,哥哥你难进来。”又吹着:“大红果子剥皮皮,人家都说我和你,其实咱二人没那些事,咿儿呀,好人得了一些赖名誉。”更奏着:“半夜里想你吹不歇个灯,抱定枕头当成你热身身。”听唢呐的几个大婆姨,听了这些“酸曲”,她们的身身越靠越紧,有的相互捏紧手,心儿跳,浑身身麻,脸色一阵阵由白变红,满脸灼热。几个大女子,走也不是,站也不对,脚底乱圪扭,脸蛋一阵阵羞涩,一阵阵如绽放的花朵。后生们脚底像抹了猪油一般,满院子乱拧达开来,沉浸在美妙的境界,想入非非。靠崖墙圪的几个老人,以蛇盘兔的方式围在一起,或靠墙躺着,或盘腿坐着,更有四五八叉地睡着。他们一边听唢呐吹奏的“酸曲”,似乎又拉回到年轻时期,有的面孔冷峻,有的沉思不已,有的皱纹中闪烁着点点亮点,静想起当年的桃色轶事。有的眯着眼睛,又把眼皮拉开,目光投向唢呐班那边。有的嘴角挂着一抹口水,一下子断了头,接下来又吊得如线子一般,扯到脚底,丝丝缕缕地挂在嘴角,突然一下惊觉,连忙擦口水,继而又沉醉在声声的唢呐中去。有位老者跟着唢呐声喃喃地吟起:“走头头那个骡子三盏盏灯,啊呀人家那个年轻呀咱老了!” 对面坬上一个放羊汉,起先还“咩咩——”地呼喊着羊群,后来羊儿停住了吃草的嘴巴,两耳竖起,眼睛直愣愣地呆着,仿佛融入悠扬绵长的唢呐声中,放羊汉不见羊吃草,又不到处游走,干脆把身子躺在土圪垯林林里头,听着唢呐吹打,想着人家结婚婆姨,追忆起当年自己的事儿,就情不自禁地以“掐蒜薹”的曲调唱着:“仇人呀你慢慢价筛,那个呀花骨朵没撑开——”吟唱完,放羊汉自己哈哈地笑起来。 陕北人举办白事,从起事到下葬,唢呐全吹打着酸楚、悲凉的哀乐。声调起起伏伏,尾音拖得绵长,字字吐露出真挚思念亲人的哭腔,句句表白着撕心掏肺的悲戚感怀,声声泣诉着哀哀悲伤的情肠。孝子贤孙以及近亲们,身披白色长袍,头戴纸糊的白色孝帽,卷卷燃烧的白纸,纷纷扬扬的买路冥币,笼罩在唢呐的哀乐氛围里。令流水一路上缓步泣诉着走,让高山深深地弯着腰,花草在风中鞠躬叩首,树枝随风垂下头。唢呐吹奏着“嘚啦,嘚啦——啦嘚——噢啊——呀”的哀曲,仿佛进入“悲呀,悲呀——实在——噢哪——悲伤哪”的境界。如是,不论在席间,还是晚上的洒路灯,抑或是下葬时,唢呐全以哀乐吹打。孝子们有的放声嚎啕大哭起来,摧心裂肝,有的低声抽泣,发泄心中的郁结,有的暗自抹起泪水,无言吐露难过的事儿。更有甚者,本人可以不哭泣,但在唢呐哀声中,隐忍不住内心的伤情,不由自主地趴在棺材上哭个不止,人们又拖不起来,此为“抱住人家的灵堂,哭自己的心伤”。 陕北人的一生,与唢呐息息相关,一生伴着一起走。从娘的结婚,到出娘肚皮的做满月,以及迁居新宅,到自己的婚事,人生转过一个圆圈以后,又被唢呐送进坟墓,哀哀的唢呐声后,只留下一座孤坟。 陕北唢呐吹奏的哀乐,当年鲁艺的作曲家刘炽到米脂采风,录下常家唢呐吹奏的“粉红莲”悲哀曲牌后,今被国家法定为“哀乐”。陕北唢呐除米脂常家外,子洲、绥德的唢呐也名播远外。绥德被国务院授予“唢呐之乡”的荣誉称号。 “唢呐”《辞海》释:“金元时期由波斯,阿拉伯一带传入我国”,是一种舶来品乐器。也有人说:“源于汉唐,距今有两千多年。”不论怎么说,唢呐在聪明智慧的陕北民间艺人手中,吹奏起来得心应手,声音嘹亮清脆,音色纯正优美,把唢呐吹奏的才智发挥得淋漓尽致,令人叹服。 陕北唢呐班,过去被认为“吹皮打鼓”,不被人尊敬。他们五人组建,两人执唢呐,一敲鼓,一拍镲,一捣锣。历史在前进,时代在飞进,唢呐队也被人们敬重,其班子有七八人,多则达十多人。引进笙、琴、小号等以后,唢呐的吹奏刚中有柔,强里加弱,粗音揉入细声。如是的整合,吹奏出人们情感语言交流的无尽。若星星点点的星光一般,似片片飘落的花瓣,如一抹余晖跌入山间,似涓涓细流注入心田,仿佛春风拂面,轻轻地抚摸脸盘,令人享尽唢呐吹奏的风采。唢呐吹奏欢快时,你将不由自主心率加快,唢呐吹奏悲伤时,你将领略隐隐约约、丝丝缕缕的凄凉美。此为陕北唢呐艺术魅力所在,强有力的技艺感染。 同陕北其他民间艺术一样,陕北唢呐纳入国家非遗保护范围内。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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