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一块高原,汹涌的黄河将其裂为二。靠南边的一块,习惯上被称之为陕北高原。在此之前,黄河是青色或者灰色的,它的百分之七十的泥沙来自这里。黄河因此而被称为黄河,而被作为我们这个黄皮肤民族的象征,出现在故事中、传说中、浪漫诗人的吟唱中和悲壮歌曲中。黄河那激情的水流从这里奔突而下,将它黄色染色体染向所有路经的地方,以及达到遥远的海洋,和海浪拍击着的他洲的提岸。
黄土囤积,形成这黄色高原。天雨割裂,造就这破碎泥土。死死生生,悲悲欢欢,人类在陕北高原这块不平整的土地上,业已耕种和行走了许多年。贫困和闭塞,派生出炎黄子孙这刁蛮、勇敢和行侠好义的一群。米脂李自成的揭竿,延安张献忠的好勇,宜川罗汝才的诡秘,保安刘志丹的深明大义,安定谢子长的拔刀相向,每每给中国这部喧喧嚣嚣的历史,增加奇异的几笔亮色。而星星点点散播于高原上的历史陈迹,黄帝陵、扶苏陵、蒙恬陵、隋炀帝美水泉、鹿州羌村、赫连台、镇北台、诸如此等,又每每令今日的行旅者,驻足长叹,唏嘘不已。
陕北这个地域概念的形成,大约在宋。宋时,延安的最高军事行政长官范仲兴淹,尚称此处为“塞下”,并发出“塞下秋来风景异”的感慨。在此之前,时人的心目中,九燕山北,今天的大半个陕北,以至朔方,以至内蒙鄂尔多斯高原,极目远舒的地方,还是一片混淆不清的疆土,一片散发着羊膻味的骚动不安的土地。尽管秦皇的帝王之辇,曾从秦直道上辚辚驶过,尽管汉武的金戈铁马,曾踩得贺兰山的积雪吱吱作响,尽管昭君墓、扶苏陵、蒙恬陵作为一个历史的标志,生根似的长驻此处。但是人们记忆最深的,也许是飘忽不定、骁勇好战的匈奴骑射,是站在统万城头,口出狂言,目空天下的大夏王赫连勃勃,是踩着积雪,顺着宁塞川滚滚而来的西夏方阵。每有朝中命官,为皇室所不说,或是文臣武将,为时俗所不容,便被发配到这里,对着无定河弹起思乡曲。高原名城榆林,相传就是为一群发配到这里的官吏与囚犯所筑,现在榆林城中,尚有许多四合院,或许可为他们的祖籍找到一点端倪。
到了明代,陕北这个城域概念愈来愈多地为人应用。尤其是斯巴达克式的悲剧英雄李自成,纵横中原,使陕北这块焦土蒙上一层叛逆者与抗争者的奇异色彩。
陕北人又女子多有丽质为骄傲。吃酸白菜,喝小米汤,养得一个个雍荣华贵;穿大襟袄,扎红腰带,出脱得却貌似出水芙蓉。美貌便美貌罢,陕北人却说,这是传统,每有人会以惆怅的口吻,拉出昔日的貂婵、今日的兰花花、李香香、来证明这久远的美貌传统,有人却又作琐碎考证,说这是民族交融的结果,当年匈奴所掳来的南方美人,囤积“吴儿堡”,与粗犷的北方大汉结合,便繁衍下这优异的一支。联想到陕北的种种历史变迁,这话似乎不无道理。
骄傲者女子之外,尚有男人。貂婵故里来米脂,吕布故里在绥德,所以陕北有“米脂婆姨绥德汉”之说。高颧骨,直鼻梁,浓眉毛,长腮帮形陕北男子汉的特点,在如此若焦的地方,靠双肩承担起生活的重负,陕北的男人们可谓坚强矣。然而这用力却不表现在脸上。在中国的土地上,我还没有见过如此逍遥和自在的人类之群。盘腿坐在驴车上,车里装满神府或者瓦窟保石碳,顺着无定河川道缓缓而下,嘴里哼着酸曲,让心闲着,却不让嘴闲着。满脸黑灰的行乞者,不知今日餐食在何处,不知今夜宿在哪方,却脖子上挂一杆唢呐,一路吹吹打打而来。
男人之外,骄傲者还有小孩。陕北地面,以九燕山为界,分成南北两部分。北部风俗,正如笔者前文所述,南部风俗,却酷似关中。女人穿花棉袄,男人着黑裤褂,乡村学究言谈必引经据典,红男绿女成亲必媒妁之言。吃饭以面食为主,说话是秦腔为主,殷实人家,也许有个唐宋时期的瓦罐,贫寒人家,或可有件明清年间的旧物。老者多为头戴瓜皮帽的一生足不出地界的遗老遗少,少者多为精细乖巧之至的村野能工巧匠。正是在这块地面,生出个叫甘罗的孩童,十二岁时为秦之宰相,其墓葬据说还在洛川县境。惹得洛川的乡人们,每每思古,唱出几句“甘罗十二为秦相”的走调的秦腔来。
编辑:秦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