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民歌,是拦羊嗓子回牛音的真情吼喊,是“走西口”“跑南路”的艰辛倾吐;是老人晒太阳、拉闲话时的浅吟,是婆姨们烧灶火、纳鞋底时的低唱;是“三哥哥和四妹子”互诉衷肠的乐调,是“横山上下来游击队”革命激情的颂歌……
当然,根植于黄土高原、脱胎自方言土语的陕北民歌,无处不浸润着、凸显着陕北方言的美。
绥德三十里铺村,民歌《三十里铺》诞生的地方。记者满孝永摄
陕北方言之美,在其情趣深厚而真挚,语言简洁而明快,语意独特而有味,语脉流畅而轻快。正因如此,陕北民歌的创作也体现出了无尽的美感,并被人们广为接纳、传唱。由是,若要探究与寻访陕北民歌的根底,首要的任务便是对陕北方言和民歌中方言魅力的解读。
倾诉之美:最苦不过受苦人
陕北民歌的倾诉美,主要体现在民歌中以方言的艺术手段来表达人们的心迹,流泻人们内心世界的情趣,吐露人们的内心活动的真情实感。
陕北方言中,往往将劳动、生产称为“受苦”,将营务庄稼的农民叫做“受苦人”。旧社会的陕北人,世世代代笼罩在艰辛、贫困、悲凉、挣扎的生活氛围中,因此民歌中便有了“尘世最苦不过受苦人”的唱词。方言“尘世”一词,倾诉的是“世间”再没有比“受苦人”更可怜、恓惶、苦焦的人。再如:
吃的是猪狗食,
受的是牛马苦。
选用“猪狗食”与“牛马苦”的方言,则将农人生活悲惨的真实场景更突出、形象、鲜活地勾勒出来。陕北世世代代的受苦人,便是以这种“自谑”的手法,来表述自身的凄凉形象,倾诉心底的无奈,控诉社会的不公与不平。
再如民歌“黑王鬼不胎孩,一天就几回来”。歌词中的“不胎孩”,意为“不识好歹、死皮赖脸、没玩没了”,它描绘出黑王鬼这条“癞皮狗”对良家女子没有穷尽的纠缠,丑恶的嘴脸便在这一句唱词中被形象地揭露出来,表达的是人们对其丑恶行径的憎恶和无奈。
人要咬来他不叫,
浑身发麻力不定。
这句酸曲,唱出的是一名柔弱女子向官员表述自己遭人侵犯的苦难场景。其中的“人”,为陕北方言变意或借意用之,不指“别人”或“他人”,而是妇人的“自称”;“叫”为“让”之意,也就是“我要咬来他不让”。
一位出身卑微的妇人,面对头顶乌纱帽的官员,两者有不同的心态,也就形成了极大的内心差异:妇人向“大人”泣诉时,内心必然是羞涩、恐惧、不满等各种情绪交织一起;而官人却泰然自若,以忽悠的口吻来戏弄妇人说“用口来咬”。而妇人便用此歌词来说明当时的情况,来证实自己“力不定”,没有精力来反抗的无奈,将妇人的情感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而歌中方言的妙用,可谓是炉火纯青,余意索绕,反映出陕北方言的深层蕴涵。
亲和之美:一对对丢不下单爪爪
自古以来,勤劳善良的陕北人,便是诚实善良、忠厚纯朴的代表;在千百年艰苦的生产、生活中,陕北人更是形成了敬亲重友、尊老爱幼的民风民俗。这里的亲和之美,在充斥着方言特色的陕北民歌中也有着显著的表现。
旧时陕北的方言中,多将好友称“拜识”,贫苦之家若是来了客人,甚至要“提上锅街头卖,亲戚朋友紧接待”。款待友人、热情好客的传统习俗,便在这略带戏谑的方言中得到了最形象的表达。
陕北的方言中,还常以叠词、叠语的形式来表达亲和之美。如对孩子们的“口”“手”“头”等等的称谓,总是以“口口”“手手”“头头”而称之。此类叠语大多是长辈用来表达对晚辈的亲昵,仿若是慈母称呼孩子的口吻。这些语汇一经重叠而用之,一股亲和感悠然而生,一条爱河的涟漪泛起。
推而广之,“白格生生”“红格丹丹”“热格腾腾”等叠语的出现,亦带有亲切、亲和的色彩。而在陕北民歌的创作过程中,为使其达到强烈的艺术感染,营造出更为亲切、热情的氛围,也经常以叠词叠语的方式来表现,如:
巧口口说下些哄人话
一对对丢不下单爪爪
新交的朋友面粘粘
一步走了一拃拃……
正是在这看似浅显的民歌叠词中,陕北方言浓郁的特色便被凸显,使得歌曲亲和感倍增,神韵更加突出,艺术感染力也得到了极大的增强。
比之全国林林总总的各类民歌,陕北民歌歌词中叠词、叠语的运用频率当为最高。或许,这便是陕北的地方特色,是陕北民歌最显著的标志。陕北民歌之所以享誉中外,很大程度也在于其对方言的巧妙运用。试想一下,如将陕北民歌的歌词改以无血无肉、干巴巴的语汇,其风格与神韵又会是怎样的一副面容呢?
激情之美:猛格啦嚓上来刘志丹
陕北人向来都是直性子,出言吐语个个是直抒胸臆、畅所欲言,丝毫不会吞吞吐吐,“话到嘴边留半句”。这一习性,是黄土地烙在陕北人脊背上的印记,而陕北人唱出的陕北民歌,也便拥有了干脆、明快、精练的基因。
不得不说,掷地有声,朗朗上口已经成了陕北民歌的一大特色。看看下面这句民歌吧——
圪溜圪趔打圪渣,
好似骡子地下趴。
方言“圪溜”,为“不端正、不平顺”之意;“圪趔”即“不顺和、不合群、与人不合心迹”;“圪渣”是“胡逞能、乱逞强”的意思。一句歌词中,连取三个“圪”字结构型方言语汇,组成贬义色彩的语意,刻画的是“二杆子”极不稳重的形象,直抒作者内心的愤然。这里,既塑造人物形象的动感,又突出了语言的节奏,给人们留下愉悦的快感。再如:
敌人扎在石家湾,
猛格啦嚓上来刘志丹。
“猛格啦嚓”比之我们普通语中的“突然”或“猛然”等词语,无论从口吻中的力度,还是情感上的强度,都有不可取而代之的内涵。此方言的运用,如炸雷一般惊天动地,摇海掀山,给民歌的强烈氛围的渲染,起到一定效益,增添了艺术感染力度。在那生活贫苦的旧社会,陕北民众处于水深火热之间,时时挣扎在死亡线上,而敌人又扎(驻扎)在石家湾,劳苦大众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红军的早日来到。当突然听到刘志丹率领红军到来的消息后,大家自然是手舞之、足蹈之,欢快的情感难以压抑。激动人心的消息鼓舞着人们的斗志,摇撼着大家的心弦,也使敌人闻风丧胆。那激情满怀的语汇,不正表达着陕北民歌的激情之美吗?
方言的美,为陕北民歌增添了别样的光辉,使得它字里行间都散发着醇厚的原生态气息。正是陕北方言那土腥气的传播,给予了陕北民歌长存永驻的风格与神韵。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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