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存在

2001年，石宪章先生携女婿张德勇、女儿石瑞芳、外孙女张洁

与全国人大副委员长顾秀莲在中央电视台迎建党八十周年文艺晚会上。

一直以来，很想为远在天堂的爷爷写点什么，但每每提起笔总是很难写下去，失去挚亲的痛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就一再搁置下来，十年了，我如今已长大了，今天终于鼓足勇气写下这些文字。

十年前，那个闷热的清晨，家里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回想起那一声声的电话铃声在那个清晨显得那么的刺耳，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隐约只听到妈妈接了电话简单的说了几句，就跑来对我说：“爷爷不行了，快走!”那个十几岁的我懵懵懂懂充满疑惑，怎么就不行了?上周不是还好好的么?想问，但看到面色凝重的妈妈，我止住了。在去往爷爷家的路上，心里有种隐隐地不安，内心期盼着爷爷并无大碍，只是生病而已。

世上最残酷的东西莫过于时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是有些东西仍然是无法冲刷的。转眼间爷爷已经离开我们十年了，回想当时我听到噩耗时的悲伤与痛苦，历历在目，犹如昨天，是那样的清晰。当时就在我踏进昏暗楼道的一瞬间，已好像听到屋子里传来的哭泣声。看到躺在床上睡着安稳慈祥的爷爷，似乎一切没什么不同，只是很静、很静。我走了过去用手推推他的身子，轻声的喊了声：爷爷…… 没有回音，爷爷依旧安详的躺着一动不动，我顿时心中充满了恐惧、不安。耳边回忆着爷爷的那一声回应，那是平静的声音，那是最安稳最温和的声音。我已经习惯性的开门喊一声爷爷，但从此之后再不会有那一声亲切地应答了。想到这些，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悲痛，巨大的痛感憋在胸口嗓子哽咽不住，一切的悲伤唯有向上翻涌转为泪水，肆意在我的脸上狂流。我并未将它们擦掉，而是任凭一颗颗泪珠滑过脸颊，落在衣领、掉在地上，那一颗颗泪滴都代表着我对爷爷爱与不舍的感情……

在我的童年生活中，爷爷在我心中有任何人不可替代的重要位置。很多人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对他叫“爷爷”，按正常的风俗，我本应是该叫“外公或姥爷”的。可听爸妈说在我刚学会说话的一次过年领压岁钱时，我死活不改口就是要叫“爷爷”，而爷爷也欣然答应。这冥冥之中就和爷爷心更亲了，因为在心里他就是我的亲爷爷啊!幼年的我非常调皮，经常惹的父母生气操心，记得有一次和哥哥(舅舅的儿子)吵架，坏脾气的我一气之下摔碎了电视遥控器。爸爸妈妈听到声音跑来，非常生气，正要批评我，这时爷爷走过来连忙安慰着我，然后对妈妈说：“她还是小孩子，不懂事，你别吓着她了。”我那时哭地声嘶力竭觉得自己委屈没有人理解我，听到爷爷的话心里充满了温暖，觉得只有他能懂我。那时的爷爷是我顶天的大树，是我温暖的避风港。

爷爷是天津武清人，出生在书香门第。爷爷的身形是像西北爷们一米八几的大个，体型匀称，身体健硕，气宇轩昂，而且性格豪爽，为人正直，无论是书界好友还是素未谋面的人，爷爷他都是一视同仁、热情对待。爷爷虽有着高大的外形，但心思却不失细腻、温和。在我刚刚懂事的时候，看到家中常常会来人求字，有的甚至是从外县跑来只为求一幅字，爷爷也总是不论时间不计报酬，还是询问关心对方家里的情况，然后应他们的要求认真的开始书写。有时写完自己觉得不太满意，就会立即撕掉重新铺纸再写。这时求字者都会唏嘘到：这张挺好的，石老你撕掉太可惜了!同时也在感叹，爷爷心中对艺术完美追求和心怀敬意的那份认真精神，让我印象极为深刻，并也无时无刻地影响着我今后对艺术的态度。

自我5岁起，爷爷、爸爸、妈妈就开始引导我开始接触、学习书法。都说人是有气场的。爷爷自身的气场带动着房间的气场都变得很强大，每当爷爷开始写字，我都会被那笔势带动着投入其中，慢慢地就静下来，能感受到毛笔在宣纸上地跃动。在最初的学习中接触到了颜真卿书法，在毛边纸小方格中一笔一式的练习写大字。写完静下来会闻到空气中一股股幽幽扑鼻而来的气息，清幽、沉凝、醉人。这种神秘的味道吸引着我，之后我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墨香”。每到周末总要拿着自己新学写的大字去给爷爷“炫耀”，爷爷一有空闲就会耐心仔细的给我讲解指出不足之处。除此之外，爷爷常常教育我们要养成多读书、读好书的思想和习惯。爷爷也从未间断过大量读史书，学习诗词歌赋。爷爷说：“智者不藏书”。一个人的知识储备量不是看你家摆了多少书，而应该把一切有用的知识都装在脑子里灵活运用。古代有一个小笑话，有个人夏天乘凉，坐在外面晒肚皮，别人问他做什么，他说他在晒书。爷爷总说要活到老学到老，那时我懵懵懂懂地听着，现在才渐渐感悟到其中的道理和爷爷的用心。

转眼十年就这么不经意的飘过，每当回想起爷爷已经离开我的事实，悲痛、心痛就充斥着我的思绪，觉得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有时，总在幻想有一天能再次与爷爷重逢，我要好好的跟爷爷说说话，再一次感受他那温暖的拥抱和身上散发着烟草混合着墨香那特有的气息。但我知道这一切都不再可能会实现。直到现在我渐渐长大，步入社会真正开始了解生活，才发现爷爷他其实根本就从没有离开过我，无论是在省图书馆里看到“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在曲江看到“寒窑”，在最繁华的市中心看到“钟楼饭店”，还是在白云山、黄帝陵、司马祠等场所看到爷爷题写的牌匾作品，都能感受爷爷的榜书或汪洋姿肆、或雄浑雅健，行书则舒卷天放、大气磅礴。在这粉色大地乃至全国的名胜古迹中，总能遇见爷爷曾写下的书法作品，如影随行，就像爷爷时时刻刻在我的身边一样。

原来爷爷离开后，我才能看的清，所谓存在是什么东西。我终于认出他的声音，那是记忆里最温柔的声音。我无法控制眼泪的流淌，原来爷爷从没有离开过我心里。这是爷爷留给我特殊的陪伴，见字如人。对我来说这也是最永久、最真情的陪伴。往后的日子，我会继续追随着爷爷艺术的脚步前进，继承爷爷优秀、勤奋、善良、美好的品德，怀着一颗对艺术虔诚敬畏的心，下大力气学习和研究书法艺术，为书法艺术的发展尽自己的一份薄力。

我感恩老天让我们有缘成为一家人，我多么庆幸我是我，是被你疼爱的我。不存在的存在，是最深刻的存在。

挚爱您的孙女 张洁

2014年6月

人物介绍

石宪章，(1930年6月 - 2004年7月16日)祖籍天津，是中国著名的书法家，擅长榜书，被称为长安榜书家。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史研究馆馆员兼书画研究会副会长、陕西书画艺术研究院名誉院长、陕西书画艺术家协会副主席、香港东方文化艺术书画部委员;政协西安市委常委、西安市书法家协会艺术顾问、西安市文联荣誉委员。曾两次赴中央电视台进行现场表演，并接受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