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城花炮企业存亡:政府说了算，还是市场来决定

“南有浏阳，北有蒲城”，蒲城花炮闻名国内，但是蒲城花炮产业大而不强也让地方政府颇为尴尬，而且近几年几起大的事故更是让人记忆深刻，近日，14家企业因渭南市安监局不予受理安全生产许可证申请向省安监局提出行政复议，再次把蒲城花炮推到风口浪尖。

传统产业延续千年大而不强

5月8日，记者来到蒲城花炮企业集中区兴镇、桥陵镇和苏坊镇，只见道路两旁花炮企业名称、广告标语、联系方式鳞次栉比，各种花炮产品应有尽有。

蒲城烟火属古老的宫廷焰火，经千年传承延续至今，是西北五省区最大的花炮产销基地。蒲城烟火曾应邀赴法国表演，并赢得法国总统密特朗“焰火放异彩，海内灿光华”的赠词。蒲城烟火还被列入陕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保护名录和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获国家地理标志保护。

蒲城现有烟花爆竹生产企业82家，烟花爆竹经营销售门店450家，可生产烟花爆竹14类800多个品种，烟花爆竹遍及9个镇、50多个行政村，从业人员近5万，产值8个亿，目前利税只有区区数百万元。

不仅产业大而不强，安全事故也让地方政府头疼，近几年几起大的事故引人关注，其中2010年发生的“101”花炮爆炸事故，造成9死8伤；2013年2月1日发生的因运输烟花爆竹车辆爆炸引起河南义昌大桥坍塌事故，经查主要是因蒲城一花炮企业违法转包、分包、超许可范围生产烟花爆竹，委托不具备相应资质的企业承运烟花爆竹。

一方面是延续千年的传统产业，就业人数众多；另一方面安全形势又十分严峻，这让地方政府进退维谷。“退出高危行业，发展现代农业”，这是记者采访时，在花炮企业旁看到的宣传标语，这可能最能表明地方政府如今对待这一产业的心态。

一纸行政命令让企业无所适从

大而不强的产业，几起严重的安全事故，让渭南市政府下定决心调整这一产业，并且明文规定减少企业数量。

记者在渭南市安监局提供的一份文件上显示，蒲城花炮企业数量首先由82家减少到61家，根据规划今后还将进一步缩减。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就意味着82家企业中有21家面临着没法继续取得延续的安全生产许可证。

按照规定，花炮企业安全生产许可证三年一续，如今已有22家企业的生产许可证陆续到期。宏图花炮有限公司就是其中的一家，“为了增强花炮企业的安全性，我们按照省安监局的要求，扩大厂区面积，建新厂房，硬化道路，购现代生产机器进行机械化改造，实行人机、人药分离，花费了310万元。”公司负责人老段告诉记者，“改造完成后经蒲城县安监局组织的安全评价机构评估验收，显示各项指标均为合格，我们上报要求续发安全生产许可证，可至今没有任何结果。”

见记者来采访，一些企业的负责人都要求记者到企业看看，在多个花炮公司，成堆的原材料发霉腐烂，一些还未开封的机器已经生锈。企业负责人痛心地说，“如今市场需求是存在的，不让我们这些合法企业生产，难道让非法企业去占领市场？”

据了解，这22家企业多则花了三四百万，少则一二百万，进行机械化改造。“如果不给我们办理安全生产许可证延续手续，当初又何必让我们投入巨资进行机械化改造呢？这些钱大都是我们借来的，有的甚至借了高利贷，几百万我们怎么还呀。”一位姓李的企业负责人说，“我们祖祖辈辈都是从事花炮生产的，不干了我们生活靠啥呀！”

政府的处理方式还让企业夹在中间无所适从，“我们是按照省安监局的统一部署进行技术改造的，花了数百万元却拿不到安全生产许可证。”众多企业负责人说，“找县上，说资料已经上报；找市里又没往省上报；到省上，又说市里没有报上来，你说我们企业该怎么办？难道政府调整产业的方式就是互相推诿把企业拖死？”

减少数量更应重视安全

既然有市场需求，为何不让这些已经完成机械化改造并且达标的企业合法生产呢？

5月8日，记者来到蒲城县烟花爆竹管理局，行政许可中心的李主任告诉记者，去年县安监局督促企业按照省安监局要求完成机械化改造，并进行了竣工验收，按照相关程序把申请安全生产许可证的材料报到了渭南市安监局，市安监局应该再报到省安监局，但市安监局无条件退回了。这也造成其中14家企业向省安监局提出了行政复议。

5月9日，记者来到渭南市安监局，主管花炮安全生产的纪检组王组长和冯工程师解释说，一方面报上来的材料超了几天时限，另外按照相关法律规定企业应直接向发证机关省安监局提出行政许可的申请，另一方面，市上出于安全的角度来考虑，要求蒲城县政府对花炮产业进行调整，减少企业数量，我们是想促动当地政府拿出产业发展规划，拿出切实有效的办法减少企业数量，提高质量。没有切实科学可行的企业数量规划，不符合市上的要求，我们怎么往上报呢？

“企业是否少了就安全，定多少家企业有没有一个科学的依据，是否建立了合理退出机制，强制企业退出如何补偿。”对于花炮企业诸多疑问，王组长和冯工程师说，当然减少数量的同时我们更强调要加强监管，对于企业退出，市上也拨付了一定的奖励资金。

如今，企业负责人老段已经心灰意冷，“2012年我从重庆的花炮生产基地梁平县来蒲城投资，负责招商的同志告诉我蒲城要做大做强花炮产业，需要现代的管理经验和生产技术，让我放心大胆投资，做成标杆企业。”老段说，“可是两年时间，政府的产业发展思路就变了，当地干部让我包两个大棚，或者养猪，这让我哭笑不得，我投资了300多万，要包多少大棚、养多少猪才能赚回来。乡镇干部最后做工作补偿50万让我走人，连利息都不够，政府补偿总得合理评估一下吧，给个差不多我就走了，真不想在这地方干了。”

记者在蒲城调查发现，很多花炮安全事故是因为非法企业，甚至是一些家庭作坊引起的。“一只老鼠害了一锅汤，政府不能因噎废食，让我们所有企业都关门吧。”很多花炮企业负责人忧心忡忡地说。

渭南市安监局提供的数据也证实了非法生产的严峻性，2013年完成机械化改造后，合法企业因生产事故只造成1人死亡，而非法企业造成7人死亡，可见非法生产占有相当比例，打击烟花爆竹非法生产依然任重道远。

蒲城县烟花爆竹管理局的相关负责人也坦诚，2010年以来，各公司因各类事故、各类会议及气候等原因经常停产，实际生产时间加起来不足1年，加之国家烟花爆竹规格、标准的不断修订，企业原生产的合格产品未出售就成了超范围产品，只能销毁，损失惨重，各公司负债100至200万元不等，全县花炮生产企业累计负债1.8亿元左右。

如何科学引导考验政府执政能力

“对高危行业政府加强监管无可厚非，减少企业数量的出发点也是好的，但是调整产业应该运用科学的方式，运用市场、法治的手段，而不是一纸行政命令，一句话拍板存亡多少企业。”西北政法大学行政法教授王麟说，“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强调‘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产业发展要符合市场规律，政府对产业调整不能违反市场自身的运作规律。因此，应进行科学引导，建立合理的退出机制，鼓励企业兼并重组，走集团化发展道路，做大做强传统产业。”

王麟认为，不能以安全为名“因噎废食”，政府硬性规定减少企业，让其消亡，“这是不符合市场规律的，对存在了上千年的产业也实在是可惜。”

非法企业造成众多伤亡也是对相关职能部门的拷问。要求执法人员秉公执法，严厉查处非法企业生产，也是许多合法花炮企业的心声，“蒲城一个烟花爆竹管理局近70人，却让上级不满意，企业不满意，产业也没有做大做强，安全事故又让人揪心，不能不让人反思。”

王麟说，浏阳花炮正在卓有成效地推进花炮“三大革命”（环保革命、工艺革命、材料革命），而我们还在为了保留多少企业争论不休，说明地方政府发展思路的滞后。事实上，试图以强迫命令关停企业以达到减少安全事故的目的是不符合改革潮流的，这种方式不但不利于问题的解决，反而会激化矛盾。应该一方面加强监管，另一方面予服务于管理中，帮助企业做大做强，进一步提高技术水平，符合现代环保要求，使花炮产业成为传统但是有朝气的产业。

可见，在现代市场经济条件下，如何管理好花炮行业，发展壮大花炮产业，不是简单的政府部门一纸行政命令就能够解决的，这对地方政府治理能力现代化是一个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