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

母亲的手短小、粗糙、骨节分明,砂纸一样磨人。母亲八岁时，外公外婆离了婚。外婆带上大姨小姨离家另寻生活，外公带着母亲和七岁的舅舅生活。

那时候，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外公一心供舅舅读书，而不让母亲上学。母亲强烈要求和弟弟一块上学，外公说，女孩子会缝缝补补刷锅洗碗就行，读书没用。

生活对八岁孩子来说是莫大考验。一大清早，母亲便做好早饭。饭后，外公下地干活，舅舅穿戴整齐上学。母亲在家忙活挑水、喂猪喂鸡、和面蒸馒头。外婆离家后，一家三口吃饭穿衣由母亲打理。那时候，人们大多穿手工缝制的布鞋，也叫“千层底”鞋子。母亲太小，不会做鞋，便跟邻居大娘学。看大娘缝鞋底动作优美，针眼均匀美观结实，母亲也学着缝鞋底：顶针套在细细指头上晃动着；铆足了劲，大针柱扎不进厚厚鞋底，却扎破母亲稚嫩小手。结果，鞋底没缝好，母亲把双手扎得伤痕累累。但是，家人不能打赤脚啊。母亲便先给自己缝制鞋底较薄的花花布鞋。在大娘指导下，母亲九岁时，成功缝制出第一双小鞋子，尽管手劲不均匀，针眼不对等，鞋子七扭八歪，但母亲骄傲无比。外公见人就夸自家闺女能干。不久，母亲给舅舅缝制了合脚的鞋子。十岁上给外公缝制出接近成型的大布鞋。而母亲的双手，却早早磨出老茧。

母亲十八岁嫁给父亲，生养了我们兄妹五个。父亲在城里上班，母亲在农村劳动，拉扯我们长大。一家七口人，口粮要靠母亲双手挣回。那时生产队实行工分制，男子劳动一天挣十分，妇女劳动一天挣八分，到夏秋粮食收获后，用工分来分配粮食。母亲为了让我们吃饱饭，不愿耽误一天上工，即使生病也要硬扛着去干活。那时冬天，农村利用冬闲搞农田基本建设，组织村民平整拓宽耕种土地。陕北冬天那叫一个冷啊！生产队给各家分一块毛地，以家庭为单位组织平整。我们全家总动员，哥姐换着抡了几下锄头，就喊叫手心疼。母亲便抡圆锄头开冻土。锄头砸在冻土上像砸在石头上一样坚硬，很快母亲双手裂开血口。母亲用擦汗毛巾缠手，继续干。汗水在母亲沾满尘土的脸上画出泥道道，她咬紧牙关不停歇。经过一周奋战，艰难平整完土地，母亲双手龟裂布满血丝，无法自由伸缩五指，人累得瘦了一圈。晚上早早睡下，一觉醒来母亲还在煤油灯下纳鞋底。我问母亲，手还疼吗？母亲说，没事了。刚开始蜂蜇一样钻心疼，咬牙忍着点，慢慢就麻木不太疼了。我劝母亲早点休息，母亲说，趁现在寒冬农闲，我要给全家每人做一双新布鞋过年穿。每人一双新布鞋，就是七双。要在一个多月时间内完成，母亲在煤油灯下要熬多少夜啊！母亲白天还要纺线织布，为我们兄妹赶制新衣服。

新年来临，单位放假，父亲用“飞鸽”自行车驮回丰盛的年货。母亲已经裁剪缝制好了过年穿的新衣服和新布鞋。父亲看看粮仓里堆满冒尖的粮食，再看看我们兄弟姊妹又都长高了一截；我和弟弟正牛犊一样满院子撒欢，父亲拉着母亲粗糙得像砂子一样的双手，久久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