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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司马迁赞美屈原的志洁行廉时,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的遭遇,托屈原言志,极尽溢美之词,将当时最洁的比喻——蜕于淤泥依然高洁的蝉都拿来赞颂屈原。
不但写在史书里,汉朝人也把对蝉的喜爱编进故事里。淮南王刘安牵头编的《淮南子》里,夸人潇洒要说“蝉蜕蛇解,游于太清,轻举独往”。就是像蝉一样摆脱躯壳束缚, 游于无端自由的精神境界。
汉朝人把蝉放在悲伤的诗赋里,蔡邕说:“白露凄其夜降,秋风肃以晨兴。声嘶嗌以沮败,体枯燥以冰凝。”
汉朝人还把蝉穿在身上,侍中、中常作为武官,头上要“加黄金珰,附蝉为文,貂尾为饰,名赵惠文冠”。
汉朝人更把玉雕成蝉的模样,揣在手里,挂在脖子上、身上,甚至死后还含一个在嘴里。
汉朝人:我们想长生
也许要怪那些文人,现在我们一想到蝉,就容易悲秋,满怀伤逝。白居易说“一闻愁意结,再听乡心起”,寇准临风忽起悲秋思,因为听到了第一声新蝉;庄子感慨“蟪蛄不知春秋”。刘禹锡还没听到蝉声就已自感流年,“一入凄凉耳,如闻断续弦”。
不过,在汉朝,除了文人营造的那些小忧郁,蝉代表的可不止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贵品格,它更是鸣叫在人们的长生之梦里。
长生,是无数坐拥荣华的帝王的春秋大梦,远的不说秦始皇让徐福东渡求仙,汉武帝就是在追求长生不死的道路上,虽路漫漫其修远兮,依然上下求索了一辈子。《史记·武帝本纪》中花了大量篇幅讲述他如何追求长生不老的荒唐事情,即位不久,就从长安大老远跑到泰山找神仙了。
有皇帝带头,汉朝百姓对长生也有着“最无脑”的幻想。蝉的幼虫只能在泥淖里爬爬,最后竟然能破壳而出,完全变了个样子,长出翅膀飞到树顶上饮风食露,好像获得了新生命。这在自然科学欠发达的古代不要太神奇了,古人分分钟就对这种神异的生物五体投地。
对于向往永生的汉朝人来说,脱胎换骨的蝉,不就是羽化成仙的恒久存在么?东汉班固在《终南山赋》中相信,“彭祖宅以蝉蜕,安期飨以延年,唯至徳之为美”。
所以,汉朝人把蝉写在书里还不够,还要带在身上,天天看见才好,于是绣在了头戴的冠上,刻成了小首饰。
1800年前的极简主义
蝉与玉的相遇,倒是等不了汉朝人突发奇想,新石器时代的人们就开始雕琢玉蝉了,良渚遗址中就出土了简单朴素的玉蝉。中国人自古好玉,也许“饮而不食”的蝉正好暗合了玉的洁净冰清的特质,先民在玉器创作上理所当然地结合在了一起。
到了两汉时期,玉蝉集千万人的宠爱于一身,数量远远超过以往各代,也超过后来的各个朝代。质量上,汉朝人舍得用新疆的和田白玉来雕蝉,光洁无瑕,晶莹温润。
这块收藏在杭州博物馆的玉蝉,长仅5.5厘米,宽3厘米,被琢磨成7毫米的薄片。玉蝉头和腹部用粗线条刻划出阴线(即凹下去的线条),雕刻简单到极致,这就是独具特色的“汉八刀”风格。
汉八刀是汉代玉器雕刻对称、相背的走刀技艺,这种刀法如书法般写意,寥寥数笔就钩挑出完整蝉形,刀刀见锋中透露着简洁有力的神韵,毫不逊于二战后才兴起的西方极简主义艺术风格,在简约整洁的感官之外,更传递出畅快淋漓的优雅之美。
汉晋之后玉蝉刀法渐失,到了宋代,由于金石学的发达,玉器雕刻开始盛行仿古之风,仿造汉八刀雕刻了很多玉蝉,虽然能在形体上模仿得很像,但刀法已难达到汉朝的硬朗之力,有形而无神,也许正是缺失了汉朝人特有的精神力量吧。
细看玉蝉的脑袋,并没有穿孔,那怎么佩戴呢?实际上,用来佩戴的汉朝玉蝉会在头部穿孔,没有穿孔的玉蝉则另有用途,称为“琀蝉”。“琀”就是指古人死后口中所含之物,顾名思义,琀蝉就是含在死者口中。
在丧葬中使用口含这种习俗,可以追溯到史前时期,代表了死者的身份与社会地位。躺在棺椁中,含上一块玉蝉,在汉朝人看来,不只是口腔的充实,或者只是装点身份的小物件。他们期盼,人死后能如蝉的幼体生命的终结,口含玉蝉可以获得玉的高洁之气,又能蝉蜕成仙,游于太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