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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考上了师范。用他们的话说叫脱了“农皮”,可以端“铁饭碗”了,一向沉默寡言的老父亲竟为我请了十多桌客。
但临近开学,我却到县立中学去报了名。在我看来,读师范只能让理想的花开在寂寥的梦里,我要去读高中、考大学——这是那个女人给我的人生抱负!
夜里,父亲一如平常地抽着烟,一声不吭,腾起的烟雾笼罩着窄窄的小屋。那次,那个女人哭了,说了很多。她说,为了弟弟,你就委屈一下,我们家实在送不起两个孩子读大学啊!我看到弟弟坐在墙角无助无辜的目光、父亲烟雾中蓬乱花白的头发、母亲泪水横流的脸庞,心里升起无尽的酸楚。
我依然用恨恨的眼光瞪了那个女人,径自出门,穿过那片清冷的乱坟地,来到小河边。那夜的月光很美,河面流泻成一片平静的白银,就像大脚女人的脚板一样柔软。我忍不住扑通一声跳下去,在她柔软的身体里寻找属于我的安静和解脱。我想,如果沉在里面一辈子,不去考虑那些艰难与不幸,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我静静地停在了河里,躺在了王河宽大厚实的怀抱中,就像躺在那个女人的怀中一样。朦胧中似乎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唤,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女人的沧桑的泪眼,王河也似乎有了灵性,轻轻地把我推向了岸边。
我累了,就上了岸,躺在在草坪上想了很多很多。我知道,生命中很多事情是没法选择的,就像我对王河,虽深怀眷恋却不得不离开,就像那个大脚丫女人热辣辣的情话,让我脸红心跳难以自持,但那只是一阵很热的感觉,就像王河的水,汛期一过,就水落心静了。命运其实就是父亲口中那首唱了大半辈子的老歌,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酒罐,那曲调,那味道,一辈子都没法再变过来。
那个女人的呼唤声越来越近,但我没有理会。来到那片矮矮的坟地,据说其中一座里面躺着我的祖母,她是一个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印象的女人。但这个时候,我对这片阴冷的坟地却感到特别亲切,就像刚才沉在河里就不想起来。我想问问躺在坟墓中的那个和我有直系血缘的亲人:死,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人的生命中为什么总要面临那么多的死?不是说,死就是一种黑暗的状态么?那生的光明又该是怎样的情景呢?是那个女人的母亲改嫁了又改嫁的生活吗?是大脚女人哭诉艰辛的泪眼吗?是我心底欲罢不能的选择吗?既然说死是生的另一种方式,是不生不灭的永恒,那坟墓中的你还能以另一种方式再活过来,给我慈祥的微笑,填补我记忆的空白吗?( 散文阅读:www.sanwen.net )
想到这里,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因为我知道,生命一旦走到那种不生不灭的状态,就会和坟墓中的祖母一样,处在无边无尽的黑暗当中,不知道怎样开始另一种可爱的生,只能成为一个亲人偶尔才会提起的词语。
坟墓中的祖母让我明白:生命一旦成为回忆,就意味着毫无意义。冰心曾经轻描淡写地说,不敢说生命是什么,只能说生命像什么。她确实不敢说生命是什么,因为她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死亡,她的生命总在文字里活着,那么透明,那么轻灵。黄庐隐说人生就是一苦海,虽然悲观,但一定是接触了生和死的东西,不然,又怎么会说得这样沉重深邃?不然怎么只活了36岁就开始了那种黑暗无边的“死”呢?
我突然之间明白了史铁生在地坛中面对死亡时的那种急躁不安,他对母亲的责怨和我对母亲的恐惧一样。因为我们当时都还没有弄明白:死是一件自然而然而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情。死是生的解脱,是很容易的事,生却要艰难得多。勇者不畏死,智者却怕生,这是有道理的。所以,生命中有很多很多事情,就像沙滩上的足迹,深深浅浅,歪歪斜斜,悲观者把他们串成苦难的旅行,乐观者却通过它找到闪亮的珍珠。
我回家了,看到那个女人讷讷地坐在台阶上,心里有不忍,但又能说什么呢?
第二天,我登上南下的汽车,开始了走出王河,作为男人最坚毅的旅行。我知道自己必须要隐忍,要承受,人的生命几十年弹指一挥间,从呱呱坠地到静静的一抔黄土,得经历多少起起落落,生生死死?有些事情,刚遇到不知怎么办,经历过才真正能懂。
师范毕业那年刚好不分配,为了争得考聘机会,我们这群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在雨中一直等到晚上12点。三年后,我开始教高中,班上最大的学生只比我小两岁。09年,我以第一名的身份考进一所全市闻名的学校。三年后又考上了公务员,走向另一种人生。我知道,也许这是一种新的考验,或是新的苦难,但我却必须更加冷峻地向前走。
我走出了小河,走出了大山,走出了爱红脸的腼腆,走出那个女人为我设计的“捧铁饭碗”的前途。我不顾疲倦地一路向前,倔强固执地坚持着不落后于人的追求和满足。生命如旋转的陀螺,疲惫忙碌却也不乏精彩。
但是,多少年过去了,每回故乡,就想去王河边,带着那把发黄的钓钩,钓出和大脚女人有关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