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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是去年去世的,活了77岁。至今让我伤心的记忆,仍是与大姐最后一次分别时她那挂在双颊的泪水。
大姐的名字叫“引线”,父母给她起名的目的,是希望孩子成群、家门兴旺。于是,后来便有了二姐和我。头生头长的大姐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因为家穷,她没上过一天学;家中缺少劳力,她小小年纪便跟着大人风里雨里下田劳作;忙完了白天的农活,晚上还要跟着母亲纺线织布,直到鸡叫头遍。吃不饱饭,时常要忍饥挨饿干农活;穿不上厚棉袄,冬夜里冷得直打哆嗦;逢年过节,不但穿不上新衣新鞋,有时还要战兢兢、怯生生地奉父母之命去亲戚家借钱借粮。看见村子里同龄女孩子们嬉戏玩耍,她只能羡慕地远远瞥上一眼匆匆离开,她知道,一家人正等着自己从邻家借来的玉米面下锅做饭呢!
都快三岁了,我还不会说话,这可急坏了父母、累坏了大姐。大姐抱着我出门,最怕别人说弟弟是哑巴,总是远离人群,来回打转转。有人出主意说,喝了葡萄树根熬的水可以治哑,大姐便黑天半夜心惊胆战地去大户人家院子里偷挖葡萄树根。又有人说,吃了“百家饭”可以治哑,大姐又挨门挨户去村中各家换饭换馍给我吃。由于我家饭稀馍黑,与人家倒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期间,大姐不知要承受多少尴尬和难堪,发出多少哀告和乞求,隐忍多少委屈和泪水!
17岁那年,大姐嫁给了哑柏东街一户农家,姐夫比他大10岁。婚后的日子,她比在娘家还要忙碌:姐夫的父母早亡,弟兄二人与祖父相依为命。大姐一个人要担负起侍奉祖公、下地干活、缝衣做饭等全部家务,其中艰辛可想而知。第二年添了大女儿后,生活的重担更是有增无减。每次回娘家,大姐总是一边做饭一边向父母哭诉生活的艰难、贫穷的苦涩。还没等父母说完劝慰女儿的体己话,她又含着眼泪匆匆踏上归途,忙着操持夫家的家务去了。大姐生了两女三男五个孩子。孩子多,家道穷,吃不饱穿不暖成了最大困扰。生活所迫,她出门讨饭。又慑于世俗压力,不敢就近讨要,只好涉水越过渭河,北去武功县沿门乞讨。等到天黑了,才蹑手蹑脚地返回家中。渭河涨水时,她还要苦苦哀求船家,乞求免费搭乘渡河。碰到天寒地冻、刮风下雨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饱受磨难。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自然灾害时期,大姐家的生活愈显捉襟见肘、苦不堪言。她家用生产队里分得的本来就不够糊口的粮食磨面卖起了蒸馍,自家人却过着瓜菜充饥的生活。等到卖馍挣了钱,才买来粗粮充饥,目的就是以少换多,让娃们填饱肚子。这期间,因为家贫人忙,无人管护的小女儿玩耍时让牛犊踢伤了小腿,由于无钱医治,最终落下残疾。后来,一辈子饿怕了的大姐硬是把大女儿嫁给了地广粮多的沿渭农家。1975年青黄不接的春末,我从部队回家探亲之前,绕道去了一趟华阴农场,买了两旅行袋军队农场用作猪饲料的玉米,送给大姐家。一进门,才发现她们一家人正在为断粮停炊发愁呢。看见两小袋玉米,全家人像见到救星一样异常高兴,大姐激动地一个劲儿直说:“这下我娃有饭吃了!这下我娃有饭吃了!”
改革开放后的几十年,大姐家告别了贫穷,走向了富足。一家人再也不愁吃穿了,还盖了三座新房,五个孩子也相继成家立业,先后生儿育女。正当她可以安享晚年的时候,却遭受了祸不单行的打击。先是勤苦了一辈子的大姐夫,饱受多年病痛折磨后凄苦离世。紧跟着,苦命的大姐也患病在身。躺在病床上的大姐,常常痛苦而又无奈地自言自语:“光景过好了,没福的我咋又生下这难治的病了呢!?”没几年,大姐的小儿子因病早亡。表面上,大姐强作刚强、自我宽慰说“走了就走了,这是娃的命!”背地里,她却常常食不甘味、夜不能寝,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从大姐身上,我才深切理解了“老幼相别离,哭泣无昏早”这句古诗的含义。
寒冬降临季节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大姐永远地走了,她给身后留下的印记,除了让人怜念的苦难经历,就是含辛茹苦抚养成人的几个孩子,还有临终前她对亲人们那依依不舍的泪眼、无限留恋的目光。大姐长眠在了村南一条草路旁边。这条路,大姐这辈子曾经走过一次又一次,最后这一次,她是被乡亲们抬着去的。几年前,在这条草路上,大姐曾经放声痛哭,送别一辈子与她相濡以沫的大姐夫。一年前,也是在这条草路上,大姐放声痛哭,去坟墓上看望先她而去的小儿子。安葬大姐这天,还是在同一条草路上,亲人们又在放声痛哭,陪她走完这辈子的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