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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立志生活了19年的家。
一颗螺丝掉在地上/在这个加班的夜晚/垂直降落,轻轻一响/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像在此之前/某个相同的夜晚/有个人掉在地上
在距离深圳富士康科技集团龙华科技园约3.6公里的美丽AAA大厦内,24岁的许立志从17层窗口一跃而下,如他的诗中一般。
这是9月30日14时,10个小时后,他设定的微博上发布了一条“新的一天”。这天正是国庆节。作为“打工诗人”的许立志,在与世界诀别之后,他的人生经历,在网络上为人所知。
冲突
他们都说/我是个话很少的孩子/对此我并不否认/实际上/我说与不说/都会跟这个社会/发生冲突
微博发到第1000条,博客发布了100篇的时候,许立志决定离开。像是设计好的,如果认真追溯,他的死亡并不突然。
4天以前,他重新回到富士康工作,签好了为期3年的工作合同,参加了一天培训。
时间再往前推:
9月27日,他在微博上对自己说,“只要命还在,阳光总会到来”;
8月11日,愿我的葬礼以此曲作背景音乐’ 《入殓师》—大提琴主题演奏曲 久石让作品”;
8月8日,“秋天了,请把我埋好”
……
诗人、诗歌评论家秦晓宇后来在监控上看见了当时的情形:“许立志从电梯里出来,向左走了几步,左边是走廊,办公区域,他马上折回,又走到窗口,向窗外眺望了5分钟,然后爬上去,跳下去了。”
美丽AAA大厦是龙华区的一座地标性建筑,而龙华区一直以富士康科技园闻名。这个占地逾4000亩的园区是世界最大的电子产品合同生产商、国内最大的出口企业,有超过30万名员工,占龙华区总人口一半以上。
许立志选择的是富士康为世人所知的坠亡方式。接连不断的坠楼事件之后,富士康园区内的所有楼层,几乎都装上了防坠网,一张一张、密密麻麻地挂在园区的低空。
纪念许立志的人称他为“打工诗人”、“打工文学接班人”。这是对一个热爱文学的底层务工者最直接的称誉。“打工”最初来自广东方言,因而“打工诗人”和“打工文学”这类说法在广东最为盛行。
许立志也许还是年轻一代的“打工诗人”中最有才华的一个。秦晓宇并不认同“打工文学”、“打工诗人”的概念,他认为许立志是一个“真正的诗人”,写过一些与打工无关的好诗。
2014年4月,秦晓宇决定编一本《工人诗典》,收录了50多位工人诗人的佳作,他们出生时间从上世纪40年代末到90年代。许立志是其中的唯一一位90后诗人。
“工人的写作,哪怕仅仅书写的是自己的生活,也是在为这两亿多工人群体、命运的同路人立言,为底层的生活作证。”秦晓宇说。许立志的两首诗被收录在《工人诗典》中,《流水线上的兵马俑》和《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均作于2013年年底、在富士康工作时。
主题
高中毕业,在揭阳市的店里卖了一年验钞机后,2010年7月,许立志前往深圳。他觉得每月1000多元的工资太少,或许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20岁的许立志,开始写诗。
在深圳,许立志注册了博客和微博,开始网上写作。
博客上,他有迹可寻的第一首诗写于2010年10月21日。“那是他真正开始写诗,当时他做了一个阑尾手术,回家休养了几天,这很可能促成他用另一种眼光来打量自我及其熟悉的乡村世界,诗兴陡起,在他年届二十前途未卜之际。” 秦晓宇将许立志的诗作了统计,共193首。
两个月内写了3首,在秦晓宇看来,那时的诗有许多青春期写作的毛病,“都是少年人虚无缥缈的多愁善感”。
回到深圳,第二年年初,许立志进入富士康龙华科技园工作,签了3年的合同,工作分白班、夜班,每个月一轮换,大部分时间都是站在流水线上操作。白天从早上8点到下午5点,再加班到晚7点;夜班从晚8点到第二天凌晨5点,加班到早7点。这个工作有9个月的试用期,最低工资是1700元,加班另结。转正后,基本工资为2300元。
工作了大半年,许立志又写起了诗。再写的第一首是《流水线上的雕塑》,描绘他的工作状态,“双手如同机器……手上盛开着繁华的茧……站成了一座古老的雕塑”。
此后的诗,虽然仍带着不少秦晓宇所说的“青春期毛病”,但“所有的苦痛都有了非常具体的现实因由”,许多诗描述了枯燥的工作状态、严苛的生存环境。
他一直租住在宝安区龙华街道的水斗新围村,先是住在18栋,后来又搬到59-60栋。一个十平方米左右、内含卫生间的单间,每月房租350元、水费21元、电费13元、路灯费3元。水斗新围村是外来打工人员的聚居地,网上常有人举报那里的违法建筑。
“十平方米左右的空间/局促,潮湿,终年不见天日……每当我打开窗户或者柴门/我都像一位死者/把棺材盖,缓缓推开”,他在《出租屋》里写道。
秦晓宇在这间屋里看到了几十本书,其中有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阿多尼斯《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顾城的诗集,“他的文学品位真的不低。”
“他会在一些打动他的句子下面划一条横线,画线的句子十有八九跟死亡有关。比如顾城的诗:死亡只是一个小小的手术,只是切除了生命,甚至不留下伤口。”
“死亡”是许立志最为偏爱的主题之一,虽然也写爱情、写乡愁,甚至写一些幽默有趣的小诗。
秦晓宇总结,“死亡是他所有的诗歌背后具有统摄性的第一主题”,“相比中国他最喜爱的诗人,海子和顾城,他对这个主题的偏爱程度以及死亡诗篇的数量,远远超过这两位”,“他的死亡,是诗人之死,但同时,更主要的也是一个底层打工青年的绝望之举”。
打击
许立志在富士康也曾经积极地生活,当过作业员、仓管、线长,管理整条流水线;想做内刊编辑但未能如愿。2012年起,他在厂刊《富士康人》上发表诗歌、散文、征文、影评等,有30余篇。
但更多的是无法忍受,工作两年后,他认识到这个庞大而残酷的生存环境,“流水线上的雕塑”被他重构为“流水线上的兵马俑”,“这些不分昼夜的打工者……静候军令/只一响铃功夫/悉数回到秦朝”。
第三年过去,今年年初,与富士康的第一份合同期满,许立志辞去了这份工作。
他的家人对此毫不知情。辞工后,3月,他先回了趟老家,待了一夜,拿出2000元给父亲。父亲在家里为他盖了间房,结婚用,还差2000元。这是父亲最后一次见他。
回富士康之前,许立志向向往已久的深圳市中心书城投了封“自荐信”。他在信里写道:“现在,我终于来了。我既来之,希望领导您能给我一个机会‘安之’,让我为书城的发展献出自己的绵薄之力。”
他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许立志出生在粤东的一个小村里,揭阳市玉湖镇东寮村。相比省内其他城市,揭阳交通不便,高铁仅通到潮汕,从深圳有直达大巴或者普快火车,至少要5个小时。东寮村有7000多人,村里的情况还不错。许立志的父亲在家做农活,种水稻、甘蔗、韭菜花,还有鱼塘,每年收入有两万多元。
许立志在镇上仅有的一所高中玉湖中学读了6年,尽管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中考毕业,离县重点中学的录取线还是差了10多分。因为家里交不出1.5万元的赞助费,他留在了玉湖中学高中部。
在两个多小时的采访里,许立志的父亲一再提起这件事,给许立志打击比较大,“变内向了”。
高中同级的学生退学了50来个,相当于一个班。许立志最终坚持念完,但高考成绩不好,也没考上大学。
在他父亲看来,读大学一直是“不可能的”,不可能读名牌大学,而一般的大学出路也不好,“家里的投资得不到回报,对家庭的打击会很大”。
父亲决定让他去学一门技术,去读技校或者去模具厂当学徒。“一般比较底层的人,没有钱,去学点技术、小本领,学完了就可以讨生活。”像他的大哥二哥那样,他们一个学了修电脑,一个学厨艺。“他说不要。(这是)他和我的其他儿子最不一样的地方,我安排他们做什么工作,他们就去做了。”
对于他在外的生活,父亲几乎一无所知。从初中起,许立志就喜欢看课外书,尤其是文学类。但是家里人并不知道他有文学才华。后来,也不知道他在写诗。
许父最近读了这些诗,不完全懂,只说:“照我的理解,也都是不太阳光,不是正能量的东西。”
“他的思想落得这么消极,是很对不住父母的。他内心的痛苦,没有人给他解开,这也是没有办法。至于他的诗是好是坏,我们水平不到也不知道。”一个月后,父亲已经平静了许多。
秦晓宇决定,用众筹的方法为许立志出一部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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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