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台湾岛上,居然在绿荫深处藏着一座陕西村,这让能踏上宝岛的陕西人多少会产生好奇的幻想。 这座小村庄坐落在彰化县的一个角落,汽车沿着一条曲曲弯弯的小路走过好一阵儿,才拨开林荫来到村口。似乎小小的村落并不大,也就是百十户人家,但村口一座戏台让人感觉昔日的繁闹仍在延续,一股苍凉的秦腔正从台上冲出来,与村外的椰树和稻花交流着从黄土高原飘荡过来的味道。这仿佛就是陕西人的图腾神曲,只要秦腔的旋律一板一眼地飞扬起来,那些与陕西有过纠缠的人物,不顾背景多么复杂,不管身世多么悬殊,都会自动集聚在秦腔萦绕的气场里,享受令人陶醉的委婉与高亢。最终从这儿拉起的音符会集聚到戏台对面的一个院落,那像是一处隐在林中的普通宅第,只是悬挂着黑底匾额的殿堂比周边的民居高出七八级台阶,略略显出已经在记忆里淡漠的威严。原来这儿就是那个威名跨海的乌面将军庙,只是无法考究是什么缘故,这位被村民们顶礼膜拜的乌面将军只留下了一个朦胧的形象。 那是在十七世纪中叶,这位从关中盆地走出来的将军,追随一代枭雄郑成功,带着充满阳刚之气的秦川儿女,一马当先驰骋台湾,冲锋陷阵横扫荷寇,将号为“马信”的大旗插遍宝岛的山山水水。终于,他那被阳光赐予的乌色掩盖不住身体的疲惫了,喜欢秦腔和锅盔的他,便带着和他一样疲惫的将士们,就在流淌着一湾碧水的小河边驻扎下来,开始了陕西人在宝岛全新的生活。也就是说麾下的将士们“转业”屯垦了,朝廷发给的那几块可怜巴巴的铜板,不足以让他们越过汹涌的海峡,走进黄土高坡上翘首以盼的母亲怀抱,就互相帮扶着在挺拔的椰树下,娶妻生子有条不紊地繁衍起来。从而在闽南文化笼罩的宝岛上,陕西的民俗在这方绿地顽强地扎下根来。那位心怀高远的将军最终战死沙场,已经安家的士兵们为了纪念自己的领袖,就将一处祠堂改成了将军庙,又为了彰显将军的威猛和神奇,在前边加上“乌面”二字。从此乌面将军也就披上锦绣的服饰,默默地神秘地站在庙堂中央,见证着台湾的动荡与变迁。后来老蒋的二十万军队驻扎进台湾岛,那些眷恋故土的三秦子弟得知陕西村的情况,便会在相传为乌面将军诞辰日的这一天集聚到村里来,喝酒猜拳祭祖拜先,成就了陕西村最为辉煌的历史片断。村口那座刚刚修葺过的戏台,大概就是当年村民们为迎接乡党们的到来,而兴建的最为“恢弘”的建筑。 那天村民们对来自陕西的访问者表现出极大的热忱,整个村子都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随处可见乡情浓郁的标语,更为感动的是村里还烹制了十桌大菜招待从故乡赶来的兄弟姐妹们。我想这些天来在岛上口味已经疲乏了,恰好在这里可以享受最为本色的陕西味道。但是啊,那些显然是精心制作的菜肴一道道端上来,尽是那纯粹的闽南乡风,糯米与海鲜相搭配,咸味与甜腻相混合。这本来是村民们最为真诚也最为隆重的招待了,而我们这些陕西乡党禁不住面面相觑举箸难下,实在是想回归陕西味道啊。面对着那位残留着绥德口音的会长先生的热情,我们便把所有的碗碟都夹了几块,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咽着,体会着这方水土上的历史情结。我想,这种味道当不是从黄土高坡上移植来的,是闽南风俗在陕西村渗透的缘故,乌面将军的后裔们终于没有能坚守住三秦风味,变得充满海腥与甜腻了。那位九泉之下仍在镇守一方的“乌面将军”,一定会为吃不到地道的羊肉泡馍和油泼面而顿足捶胸的,但是将军的恼怒已经无法传递到地面上来了,我们也只能把郁闷留给秃笔一点一点地倾吐到纸上。 而且那郁闷还在行走,那些在关中任何一个角落亮起嗓门都会引来呼号的秦腔明星们,将饱含深情的唱段献给乡亲们,而村民们似乎是一头雾水,似乎看不懂也听不明白,脸上麻木得没有一点点表情,只有几个乡绅礼貌地鼓鼓掌。似乎只有庙堂里的乌面将军对来自家乡的曲律有几分感觉,静静地竖着耳朵有滋有味地听着,也许这位乡党禁不住要对演员的唱腔评头品足,也许他会想起当年追随郑成功离开大陆时,票友们在府第里潇洒的甩袖和沙哑的高腔。然而,就在我沮丧的情绪快要涌上胸口的时候,忽然有人在饭桌边叫起好来,那声音就像是中彩一般放肆,顿时把大家的目光吸引过去了。原来,有村民从家里拎来了一布袋锅盔,已切成小块,足有寸厚,烤得焦黄透白,散发着绵厚的麦香。大家居然顾不上斯文了,一拥而上就把一袋锅盔给分掉了。我拿到一块大口地嚼着,味道纯正,满口生津,直呼这锅盔真个解馋,绝对是陕西关中的传统手艺。我开始还以为是谁有心随身带来的,后来知道是村里的乡亲们为款待我们连夜赶制的! 只是关中的菜肴品种也上百了,怎么唯有这门手艺能一丝不苟地在村里扎下根呢?我想起有人考证过,当年秦始皇所以能横扫六国,就是因为关中的锅盔解决了士兵们长途奔袭中的给养难题。试想背一张厚厚的锅盔,行军途中掰一角就能充饥,可以省却多少难堪的辎重,必然轻装上阵所向披靡了。我想那位乌面将军在郑成功的麾下,一定高擎大旗战功卓著,而那些史册中零星记载的赫赫战功,锅盔的作用是不可小觑的,所以那乌面将军便不容置疑地教导村民们要把锅盔手艺世世代代地传递下去,永远记住自己是三秦的血脉。所以每年纪念乌面将军,最常见的祭品就是一块切得整齐的锅盔了。 我未等散席,转身来到彩袖飞舞的戏台前,感觉那位威风凛凛的乌面将军已经策马扬鞭跃上戏台,目光炯炯地扫视着他已经扎根的宝岛和岛上的陕西村,老将军要说的话可能太多太多,但有一句话一定会反复提起,陕西村的锅盔决不会变味!阿莹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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