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在“接”地气;衰,在“放”地气。历史上,秦腔的兴盛,得益于它的民众性、草根性。然而过分追求“关注度”,也就有意无意催生了它的“邪僻性”乃至衰落。
●戏曲不能沦为“活报剧”,更不能脱离时代,唯有站在民众立场上,坚守独立思考和美学品格,才可能赢得与时代艺术同步发展的空间。
●“娱乐至死”的“偏方”,秦腔早在清代就用过了,事实证明,那是秦腔的“苏丹红”、“瘦肉精”和“三聚氰胺”。
秦腔是梆子声腔的鼻祖,属民族最古老的戏曲剧种。曾对山西、河北、北京、安徽、浙江、江苏、湖南、湖北、四川、云南、贵州、广西等地的梆子声腔剧种,产生过重要影响,有的地方剧种直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还叫秦腔。鲁迅说他家乡的绍剧,就是“秦腔的旁支”。秦腔成熟于明代中叶,虽然产生于大西北,但是靠着李自成起义军的“四处点染”,得以“恣肆泼洒”。据说,李自成军队的军乐是秦腔,他的“军队文化”是秦腔戏,军旗指向之处,秦腔便绕梁不绝于耳。后来,秦晋商人又将秦腔作为经商的媒介,带到了“山陕会馆”所建立之所。山陕会馆设立最多时,在全国拥有近300个,几乎没有空白省份。这些会馆大都养有秦腔班社,即使没有,也会定期邀请秦腔名家巡回演唱,因而,秦腔再一次广为传播。
秦腔又一次产生广泛影响,也由此走向衰落的转捩点,是清朝中叶的“花雅之争”。所谓“雅部”指的是昆曲,而“花部”指的就是以京腔、秦腔为代表的地方戏曲,俗称“乱弹”。“雅部”由于过于文人化、贵族化,已经到了看戏时需掌灯翻阅剧本才能弄懂戏文的地步,辞藻华丽,用典冷僻,佶屈聱牙,普通观众“听戏”如听“天书”。而“花部”则家长里短,通俗易懂,“其词直质,虽妇孺亦能解;其音慷慨,血气为之动荡”。很快,京城“六大班伶人失业,争附入‘秦班’觅食,以免冻饿而已”。“花部”因深接地气,而取得决定性胜利。在这种地方戏的竞相聚集交流中,相互竞争,也相互汲养,使民族戏曲进入空前发展阶段,京剧就是“花雅之争”的最终硕果。
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以秦腔为代表的地方戏曲,在破“雅”之旅中,由于过于看重“市场份额”,为迎合观众,也不断制造了许多低级趣味,甚至不惜在舞台上“打情骂俏”,“以色赢人”,最终不仅遭到清政府的“围追堵截”,直至大开杀戒,而且也被观众弃之若敝屣。取得“花雅之争”最后胜利的“花部”团队,争到手中的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虽然封堵了“雅部”的咽喉,但终因缺乏对自己的清醒认识,盲目乐观于“上座率”,“出票率”,“追捧率”,作为“高台教化”的戏曲艺术,为单纯的“经济效益”一再失守道德底线,也让自己在观众中渐次“声名败落”,终究还是纷纷“抱恨而归”。
秦腔在“花雅之争”的最后落幕中,既是壮怀激烈,也是沧桑悲凉的。秦腔最著名的“男旦”魏长生,也是“花部”的“盟主”式人物,在清代乾隆嘉庆年间,曾先后三次进京演出,第一次“初试锋芒”,未获成功,回到西安后,发奋努力,刻苦钻研,背负“惊人绝活”二次进京,竟然“轰动京师”,“观者如堵”,其它戏班的营业都受到巨大影响,有的难以为继,为趋迎观众爱好,干脆纷纷改唱秦腔。但在他的秦腔生命形态中,也有“野狐教主”、“妖媚过头”,甚至有“坑死人”之誉,意思是说,谁看一眼就能把人害死,终因“色情成分过浓”,而被驱逐出京。为此耿耿于怀的他,虽到南方演出,对扬州、苏州、四川等地的戏曲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但“哪里跌倒哪里爬起”的内心纠结,使他终于在对剧目做了重要调整后,第三次踏上了晋京献演之路,企图以此重振“花部”雄风。然而,这次演出虽获成功,但终因心力交瘁,英雄末路,苦苦“战死”在了舞台上,以至最后谢幕时,师兄师弟们用椅子抬上舞台的他,已是心脏停止跳动的一代秦腔巨匠。
秦腔与魏长生在清代的“峭拔”与落寞,对于今天的艺术创作发展,甚至文化建设,都有十分重要的启示与省察意义。一门艺术的勃兴,必定与地气相连接,不能植根于深厚的生命土地上,再鲜艳的花朵也是会枯萎的。戏曲的“花雅之争”,就充分揭示了这个道理。秦腔在昆曲的“作茧自缚”时代,冲决一切,所向披靡,凭借的就是“地气”,是老百姓的拥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