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罢昌陵疏 汉 刘 向 臣闻《易》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故圣贤之君,博观终始,穷极事情,而事非分明。王者必通三统,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独一姓也。孔子论诗,至于 “殷士肤敏,裸将于京”,喟然叹曰:“大哉天命!善不可不传于子孙,是以富贵无常。不如是,则王公其何以戒慎,民萌(氓)何以劝勉。”盖伤微子之事周而痛殷之亡也。虽有尧舜之圣,不能化丹朱之子,虽有禹汤之德,不能训末孙之桀、纣。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也。昔高皇帝既灭秦,将都雒阳,感寤刘敬之言,自以德不及周而贤于秦,遂徙都关中。依周之德,因秦之阻。世之长短,以德为效,故长战栗不敢讳亡。孔子所谓富贵无常,盖谓此也。 孝文皇帝居霸陵,北临厕(临水),意凄怆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斮陈漆其间,岂可动哉?”张释之进曰:“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使其中无可欲,虽无石椁又何戚焉?”夫死者,无终极,而国家有废兴,故释之之言为无穷计也。孝文寤焉,遂薄葬不起山坟。 《易》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棺椁之作自黄帝始。黄帝葬于桥山,尧葬济阴,邱垄皆小,葬具甚微。舜葬苍梧,二妃不从。禹葬会稽,不改其列。殷汤无葬处,文武周公葬于毕,秦穆公葬于雍橐泉宫祈年馆下,樗里子葬于武库,皆无丘垄之处。此圣帝、明王、贤君、智士远览独虑,无穷之计也。其贤臣孝子亦承命顺意而薄葬之, 此诚奉安君父,忠孝之至也。 夫周公,武王弟也,葬兄甚微。孔子葬母于防,称古墓而不坟。曰:“吾东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不识也。”为四尺坟,遇雨而崩。弟子修之,以告孔子。孔子流涕曰:“吾闻古者不修墓,盖非之也。”延陵季子适齐而反,其子死,葬于嬴、博之间,穿不及泉,敛以时服,封坟掩坎,其高可隐,而号日:“骨肉归复于土,命也,魂气则无不之也”,夫嬴、博去吴千有余里,季子不归葬。孔子往观,曰:“延陵季子于礼合矣”。故仲尼孝子而延陵慈父,舜、禹忠臣周公弟弟,其葬君亲骨肉皆微薄矣,非苟为俭,诚便于体也。 宋桓司马为石椁,仲尼曰:“不如速朽”。秦相吕不韦集智略之士而造《春秋》,亦言薄葬之义,皆明于事情者也。逮至吴王阖闾,违礼厚葬,十有余年,越人发之。及秦惠文、武、昭、严(孝文)、襄(庄襄)五王,皆大作丘垄,多其瘗藏,咸尽发掘暴露,甚足悲也。秦始皇帝葬于骊山之阿,下锢三泉,上崇山坟,其高五十余丈,周回五里有余。石椁为游馆,人膏为灯烛,水银为江海,黄金为凫雁,珍宝之藏,机械之变,棺椁之丽,宫馆之盛不可胜。原又多杀宫人,生埋工匠,计以万数,天下苦其役而反之。骊山之作未成,而周章百万之师至其下矣!项籍燔其宫室营宇,往者咸见发掘。其后牧儿亡羊,羊入其凿,牧者持火照求羊失,火烧其藏椁。自古至今,葬未有盛如始皇者也,数年之间,外被项籍之灾,内离牧竖之祸,岂不哀哉!是故德弥厚者葬弥薄,知愈深者葬愈微,无德寡知,其葬愈厚,丘垄弥高,宫庙甚丽,发掘必速。由是观之,明暗之效,葬之吉凶,昭然可见矣。 周德既衰而奢侈,宣王贤而中兴,更为俭宫室、小寝庙,诗人美之,《斯干》之诗是也。上章道宫室之如制,下章言子孙之众多也。及鲁严公,刻饰宗庙,多筑台囿,后嗣再绝,春秋刺焉。周宣如彼而昌,鲁秦如此而绝,是则奢俭之得失也。 陛下即位,躬亲节俭,始营初陵,其制约小,天下莫不称贤明。及徙昌陵,增埤为高,积土为山。发民坟墓积以万数,营起邑居,期日迫卒功,费大万百余。死者恨于下,生者愁于上,怨气感动阴阳,因之以饥馑。物故流离以十万数,臣甚愍焉。以死者为有知,发人之墓其害多矣;若其无知,又安用大谋之贤。知则不说以示,众庶则苦之;若苟以说,愚夫淫侈之人又何为哉。 陛下慈仁笃美甚厚,聪明疏达盖世。宜宏汉家之德,崇刘氏之美,光昭五帝三王。而顾与暴秦乱君竞为奢侈,比方丘垄,说(悦)愚夫之目,隆一时之观;违贤知之心,亡万世之安。臣窃为陛下羞之! 唯陛下上览明圣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仲尼之制,下观贤知穆公、延陵、樗里、张释之之意。孝文皇帝去坟薄葬,以俭安神,可以为则。秦昭、始皇增山厚葬,以侈生害,足以为戒。初陵之(模),宜从公卿大臣之议,以息众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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